長安。


    此時已入夜,瑞王府邸書房中有三人正在秉燭夜談,上首坐著的人麵相威嚴,透著皇族氣息,正是當今天子的三弟瑞王,其左側坐著的人臉上幾縷髯須,麵容矍鑠,雙目有光,乃是當朝左相公孫忌,下手坐著的年輕人卻是前往江南一行的李子騰。


    三人正在商議。


    瑞王沉聲說道:“如今皇兄連朝堂政事都不理會了,近半年來夜夜宿於那狐媚子的芳華宮之中,現在中書省每日的奏章都要拿到芳華宮,經狐媚子看過之後皇兄才會用印下發,實在荒謬至極。武氏不僅外戚專權,連天下政令都是出自她手,妄圖牝雞司晨,長此以往,這天下還是李家的天下麽?”


    長孫忌也有憂色:“前日婉兒省親,說是自元宵節陛下大宴群臣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陛下,至今已四月有餘,數次請求覲見均被陛下駁回,連勸諫亦是無路,更莫說失寵多年,下官打聽到消息,陛下似有易後的打算。”


    長孫婉兒乃是左相長孫忌的胞妹,早年嫁與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貴為太子妃,如今乃是當朝皇後,隻是現在已失寵,想見陛下一麵也是極難。


    “哼!”瑞王冷冷的哼了一聲道:“皇後持正端莊,母儀天下,群臣拜服,竟然起了易後的心思,皇兄真的昏聵至斯麽?”


    長孫忌接道:“陛下當年也稱得上是開明君主,隻是現今被武氏媚惑,一時尚未醒悟,隻是再這般被武氏把持朝堂,天下必亂啊!”


    瑞王心中冷笑,其實天朝政令出自武氏之手並無所謂,大唐始終還是姓李,這與你長孫忌當年掌控中書省並沒有什麽區別,不過是你權力被奪,心中不忿而已,隻是這武氏一族吃相太難看,連眾位親王的產業都要爭搶,所以大家才會結盟對付武氏。


    也不知為何,這武慧娘對皇族總抱有一絲敵意,進宮初時還對皇帝不假辭色,後來忽然就開始轉變,使盡了各種妖媚手段迷惑皇帝,令其不能自拔,這後宮嬪妃三千,沒有一人能得如此寵幸,也是怪事。得勢之後,武慧娘對陛下以外的皇族從來都是盡力打壓,偏偏皇帝也是隻聽信她一人之言,對諸位親王的遭遇不聞不問,所以才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瑞王說道:“左相之言實非杞人憂天,為了整肅朝堂清明,不得不對付武氏,本王已安排人手在杭州府收羅武氏族人違法亂紀之事,目前已有斬獲,子騰親自出馬,將這些證據掌握在了手中。”


    長孫忌對著李子騰拱手道:“小王爺已深得王爺真傳,微臣佩服。”


    李子騰臉有得色,淡笑道:“左相過獎了,我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最終還是要靠左相出手方能定鼎乾坤。本來我得遇一位高人相助,已有詳實的計劃,隻是中間出了些岔子,導致計劃有變,不過父王另有安排,左相無須多慮。”


    瑞王接道:“在本王勸說之下,郭將軍也參與了此事,江南的安排正在按計劃進行,但朝堂之上還需要左相帶領大臣們暫時抵擋一番,再過半年,本王必將有用的東西交與左相。左相身為文臣之首,造詣高超,作得一手錦繡文章,介時這討伐檄文可要文采斐然才是。”


    長孫忌麵色一整,道:“王爺放心,微臣必盡全力。”


    過得片刻,瑞王又道:“皇兄近些年沉迷修道,如今已少食禦膳,多服丹藥,也不知龍體是否康泰。月前皇兄聽了國師之言要在長安城中修建十八座道觀,不僅可以澤被蒼生,還能護持國運,保皇兄得道成仙,現在已經拆了幾百處百姓宅邸欲建道觀,惹得百姓怨聲載道,隻是敢怒不敢言……”


    公孫忌順口接道:“陛下已拜國師為師,潛心修煉意欲成仙,也不知這世間是否真有神仙?”


    瑞王冷笑道:“曆朝曆代典史所載,你何曾見過神仙痕跡?世間傳說皆為野史,無知百姓杜撰而已,若真是神仙,難道不應餐風飲雪,尋得洞天福地潛悟天道,又怎會立於朝堂誤己誤國?不過是靠著妖言惑眾迷惑皇兄,實際上還不是為了權勢美色,這袁淳風,隻是個妖道,遲早要除了他。”


    公孫忌沒有接話,在他看來袁淳風雖然也是深得帝心,迷惑皇上,但卻隻是掌管天下道統而已,於朝廷政務並無影響,對他們這一幫臣子沒有任何的威脅,這與武慧娘奪取權力的結果截然不同,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去招惹國師。他欲建道觀,任他建便是,就算要建一千八百座,於自己利益無害,相反工部還可以從中漁利,有何不可?至於百姓怨聲載道……皇家何須理會平頭百姓的想法?


    瑞王又道:“長安城中已有三十六座道觀,何須再建?簡直就是勞民傷財,若天下昌盛隻需要修道禮佛,那還要千軍萬馬有何用,不如請幾百道士作法就行了?十八座道觀,一共要撥付白銀一百八十萬兩,合著每座道觀十萬兩,修個親王府都夠了,真是荒謬,我不信他袁淳風沒有中飽私囊!”


    公孫忌這才想起,當時皇上下旨修建道觀,所有工程由國師袁淳風總攬,戶部一次性撥付銀兩一百八十萬兩給青雲觀,期間工程款項撥付進度、使用監察、材料采買戶部一律不得過問,而且工部也不得參與修建,而是由青雲觀自行招攬工匠,相當於是將朝廷完全撇開。


    公孫忌最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與武慧娘爭權奪利上麵,對於此事並不是特別上心,但戶部尚書是瑞王的人,這麽大的工程把戶部撇得如此幹淨,戶部一點油水都撈不到,瑞王又豈能心甘?聽聞當時瑞王上書覲見但被皇上拒絕,難怪瑞王一肚子的火氣。


    這國師袁淳風的吃相的確有些難看,自己掌握的工部也是連口湯都喝不到,隻不過自己與瑞王的欲望有些不同,瑞王需要養蓄的門客太多,對金錢的要求自然更高。但要提醒瑞王的一點是,武慧娘和袁淳風都是深得陛下信任,同時招惹可別讓二人合流才好。當下公孫忌便開口說道:“王爺明鑒,微臣認為妖道誤國,的確不能留他禍亂綱紀,但是眼下對付武氏更為要緊,暫時不宜節外生枝。”


    瑞王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本王省得,亂臣賊子當分而破之,左相無須擔心,本王已有定計,左相老成謀國,還望傾力相助。”


    公孫忌答道:“王爺雄才大略,微臣願效犬馬之勞。”


    ……


    今夜的月色並不明亮,時而飄過的烏雲更是不斷的遮住了月光,此時的皇宮已經徹底的安靜了下來,連綿的宮殿此起彼伏,在黑夜裏散發著陰暗幽冷的味道,隻有悄然路過的禁軍隊伍才令這片宮殿有了一絲生氣。


    皇上和慧妃已然就寢,芳華宮門外還站著數個宮女太監,倦怠非常但又不敢離開,隻得偶爾打下瞌睡又立即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隨時注意宮內有沒有令喻傳出來。


    眾人想起慧妃剛入宮之時隻是一個才人,性格平易近人,對奴婢都是和顏悅色,隻是常年心情不佳,憂鬱多過歡笑。後來她就慢慢的變了,變得令人捉摸不透,稍不順心就會被她杖責鞭打,而且臉色很冷,冷到沒有人敢看她一眼,隻有在皇上臨幸之時才會變得笑靨如花。聽伺候其他主子的婢女太監私下裏說,慧妃心腸也變得歹毒,有幾個娘娘懷了皇子皇女還沒出生便被生生的打掉了,隻是慧妃對後宮的掌控力比皇後還強,沒人敢報皇上知曉而已,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盡管沒人證實,但傳聞多了自然令人害怕,尤其是上月有個太監在慧妃心情不好時不小心打碎了一個茶杯,便被慧妃下令杖五十,那個太監在打到二十三杖時就已經斷氣了,但在慧妃監視下硬是打足了五十杖才罷休,現在應該已經丟到城外荒山裏麵了吧,是以這些人不敢懈怠,唯恐皇上或慧妃睡到半夜起身,要是沒有聽到吩咐耽擱了,那可能就是腦袋搬家的要命事。


    芳華宮外站著禁軍,手持長槊,腰挎鋼刀,身著鏈子甲,相隔三丈遠近如標槍般挺立著站成一圈將芳華宮圍在了當中。這些軍士都是家底清白,在邊軍之中與外敵廝殺了至少三年以上幸存的精英戰士,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鐵血肅殺之氣便可感受到他們曾經所經曆過的戰場的冰冷。


    聽說這種人煞氣太重,連厲鬼都不敢近身。


    門房之中的小床上盤腿坐著一個中年道士,此時正在閉目修煉。聽禁軍統領所言,這個道士乃是國師袁淳風的大弟子李天罡,跟隨國師修行近百年,一身道法修為幾近天人,僅比國師差上一線而已,已稱得上是陸地神仙。修煉了近百年,那至少也有一百多歲了吧,看上去還隻是三十歲許左右,這不是神仙是什麽?他自兩年前閉關而出後便遵了師命隨侍皇上左右,護衛皇上安全。


    初時有些不服氣的禁軍士兵趁皇上不在意圖挑釁,結果連對方三丈之內都走不進去,更莫說出手打鬥了,眾人方知對方道法的厲害。一隊禁軍將芳華宮圍住,再加上神仙一般的李天罡道長坐鎮,此守衛可謂是固若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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