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唐站在門邊兒,聽到懷真吩咐叫去給他送禦寒衣裳等言語,不覺早已經黯然魂消了,竟有些站不住腳之意。


    正倚在那門邊兒上出神,不妨笑荷出來,卻把她嚇了一跳。


    笑荷定神兒,才要說話,小唐向著比了個手勢,笑荷會意,便忍笑自去了。


    裏頭懷真因聽見丫頭叫了聲,便問道:“是怎麽了?”


    半晌,不聞回話。


    懷真也不理會,隻又咳兩聲,方喃喃道:“總不成是毛手毛腳地……跌跤兒了呢?”


    正說了一句,抬頭,卻不妨見眼前多了個人,沉默凝重,端莊寬和,自正是小唐。


    懷真竟不知他是幾時進來的,又是何時回來……大驚之下,複大咳起來。


    小唐上前扶住了,見她抖的不成,也不知如何是好,隻本能地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罷了。


    半晌,懷真方勉強停了,此刻臉已經通紅,又帶了淚,便道:“你……是幾時回來的?”


    小唐沉默了會兒,終究說道:“你吩咐丫頭給我送東西的時候,就回來了。”


    懷真掩住口,明白方才自己所說所做……都給他聽了去了,她心底又羞又惱,兀自嘴硬道:“你、且別多心,我、我不過……是太太吩咐的……”


    小唐笑了聲,道:“我哪裏會多心,你說什麽,便是什麽罷了,我都信如何?”


    懷真羞惱交加,心底又泛出幾分酸澀來,便道:“三爺如何又回來了,今晚上……不也在禮部留宿麽?”


    小唐抱著她道:“部裏太冷,也沒娘子我抱。”


    懷真一怔,臉上越發更紅了幾分,待要啐他,卻又無話,終究隻道:“先前說是要睡書房的,隻怕仍還是冷。”


    小唐垂眸望她:“當真仍叫我睡書房?”


    昨晚上夢中驚覺,知道他並未回府,當即心頭寒意凜然,憂思交加,到底便害了病,雖不曾對人提起,但心底早已經千萬種牽念,不可形容,此時此刻,懷真想狠心說一聲“是”,那口齒卻似千鈞重,竟張不開。


    小唐見她垂頭不語,早知其意,便在臉上親了口:“知道你必然舍不得。”


    懷真聞聽,眼中不覺湧出淚來,隻轉開頭去,隔了會兒,才忍著哽咽說道:“三爺知道什麽?若真知道,昨晚上如何不見回來?”


    小唐便在耳畔低低道:“隻因知道,縱然我回來了也是睡書房,跟娘子相望不相親的,竟比在部裏更難熬呢。”


    懷真道:“你原來是記恨著這件?那今日如何又肯回來?”


    小唐不答,隻抱著說:“我哪裏敢記恨,隻怕你見了我……更嫌我罷了,不必說睡書房,隻要是懷真開口,縱然叫我睡在這廊下,我也是甘之如飴。”


    這一聲聲地,竟似微暖的火光,紛紛落在人心上,懷真咬唇道:“誰又嫌你了?反倒是你……”眼中泫然欲滴。


    小唐溫聲說道:“你乖些可好?你要罰我打我都成,隻不許折磨我娘子,可知你折磨她一分,於我身上,便有千分萬分?”


    原本小唐也並不是個會蜜語甜言的,隻不過對著她之時,每每無端便自心底生出這許多話來,說的也自然自在,這自是用情之深所致。


    懷真聽了這許多深慰人心的話,心中的氣惱早不知飛到哪裏去了,動容之際,便默默地掏出帕子來擦淚。


    不妨正在這時侯,唐夫人過來探望,進門見是這般情形,頓時便道:“這又是怎麽了?”


    此刻小唐忙放開懷真,便在床邊垂手站立。


    唐夫人走到跟前兒,仔細一看,卻見懷真兩隻眼睛哭的微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先在小唐身上打了兩下,又氣又惱地罵道:“你這渾小子,昨兒晚上一夜又是做什麽去了?叫懷真一個人獨守空房,你竟忍心舍得!如今好歹回來了,一進門又害她哭,你竟是要氣死我們娘兒不成!”


    小唐哪裏敢做聲,隻低著頭罷了。


    懷真見唐夫人如此,急得翻身下地,道:“不關三爺的事兒,原本是我自己愛哭……太太別責怪他……”


    唐夫人跟小唐見狀,早雙雙地上前來,一個扶住,一個按著,都不許她動。


    誰知懷真因著急,一時又咳嗽起來。


    唐夫人見懷真這般,又憐又恨,便咬牙又對小唐道:“你且看看,是這個模樣了,她還是緊護著你!就隻看在她這樣兒的份上,我也想狠打你一頓……”


    懷真忍著不適,含淚喚道:“太太……”


    唐夫人知道她不受用這話,忙停了口,便哄著說道:“好孩子,我不說了就是了。然而你倒也要保重些身子才好呢?可知如今你不是一個人了?”說了這句,也覺著心酸,便掏出帕子來擦眼。


    小唐見惹了母親垂淚,當下便跪地,道:“是兒子錯了,以後再不敢犯渾。”


    唐夫人斥道:“你又跪著做什麽?又要惹懷真心疼不成?我知道你在外頭是那等無所不為的,多半呼呼喝喝地慣了,然而在家裏頭,你且把那剛硬收好了,隻仔細照料你媳婦兒,別惹她傷半分心才好。”


    唐夫人說一句,小唐應一句,懷真卻禁不住,拉拉唐夫人的衣袖,又喚道:“太太……若還說三爺,我也要給太太跪下了。”


    唐夫人見她眼中含淚,依依看人,著實憐惜,便握住手道:“好孩子,你不必怕,我也都知道……你且放心,自有我給你撐腰呢。”又著實地安撫了一陣子。


    此刻,丫鬟們把熬好了的藥送上來。小唐因起身,便親自捧上前,誰知懷真聞到那氣息,很不願意喝,奈何唐夫人殷殷切切看著,懷真隻得勉為其難,強忍著灌了一口。


    唐夫人見小唐知錯,懷真又是這樣護著,且吃了藥,才放心自去。


    懷真早忍不住,笑荷是伺候慣了的,忙拿了漱盂來,竟是吐了才幹淨。


    複漱了口,淨了臉,才喘息平了些,小唐也自洗漱了,便轉回來,便隻坐在床邊兒:“我留下可好?”


    懷真正閉目寧神兒,聞言睜開眼睛,看了他半晌,道:“三爺心裏可惱我麽?”


    小唐一怔:“這是什麽意思?”


    懷真道:“因我之故……又害三爺被太太誤會著……罵了一番……其實細想起來,隻全是我的錯兒罷了。”


    小唐忙道:“原本是我不體諒你的心,太太罵的很對,你哪裏又有錯了?”


    懷真徐徐籲了口氣,垂眸道:“三爺明白,我素來不懂朝堂上那些事兒,因此從不多言,昨兒……畢竟是因為看爹爹受了委屈,故而才忍不住向著三爺撒氣,實則……我心裏也是知道的,三爺行事素來有分寸,更不是我這般無知婦孺能夠置喙的,不過是我太任性了……”


    懷真說到這裏,不免又咳嗽起來,當時小唐叫她信他,她其實自然是信的,然而到底是氣不過應蘭風受了委屈,又加上她自個兒身子不適,竟忍不住發作起來,這一場病,未嚐不也是有懊悔自責的原因在內。


    小唐上前來仍舊抱住,仔細在她背上撫了兩下,才道:“這件事……本來不該一味瞞著懷真,原本是我考慮不周,若是我一早跟你透些口風,你自然也不會這般白白大動肝火,快別咳了,我的心也都像是給你咳出來了。”說著,便又在懷真臉上親了兩下,道:“這般好的懷真給了我,我自然要事事周到,不叫你受一點委屈才是……害得你不快,是我當人夫君的職責有失。”


    懷真聽了這般言語,心中竟像是冰消雪融似的,又是想哭,又是想笑,便靠在小唐身上,輕聲問道:“你當真不怪我麽?”


    小唐抬手,在她緞子似的發上撫過:“我怪我自個兒罷了,何必賴你?何況……懷真是‘無知婦孺’,難道我也是不成?”


    懷真嗤地一聲,破涕為笑。


    兩人因解釋心結,是夜,便仍是和和睦睦,同榻而眠。


    小唐抱著懷真,隻覺暖玉溫香,叫人愛不釋手,此刻想起昨晚上在禮部的那孤冷淒惶,真真兒不可言喻。


    正喜歡感慨中,忽地想起一事,小唐便問道:“那日……在嶽父嶽母府上,郭建儀離席,是去見你了?”


    懷真不想他提起此事,便應了聲“是”。


    小唐又問道:“他送了你那一枝紅梅花,你如何竟給了夜雪?”


    懷真更為詫異,抬頭看他:“怎麽連這個也知道了?”


    小唐一笑:“昔日……他也曾折過肅王府的臘梅給你……自是個有心人,我看夜雪擎著那紅梅,便即刻知道是他所為。”


    懷真見他說的越發明白,便不言語,當時她的確是因念這這一宗,雖然她心下無塵,但小唐畢竟是個最有心的,何況先前所言所行之中,也甚是忌憚郭建儀似的……生怕平白多事,因此才給了夜雪罷了。


    不妨懷真雖默然,小唐卻道:“你……是怕我多心是不是?”


    懷真垂了眼皮,低低歎道:“如何……什麽也瞞不過三爺?”


    小唐輕輕撫過那細細的纖腰,便貼近過來,在懷真唇上輕輕親了一口:“這個人太長情了……我很不喜歡,虧得我也知道懷真心裏隻我一個,已容不下別人。”


    懷真怔了怔,便也輕輕摟在他的腰間,不妨這般緊密中,卻覺著有些不妥,一時皺了皺眉,又抬眸看他。


    小唐正也有些不自在,被她一看,臉上竟然微紅,便道:“不是有意的……”


    懷真也有些含羞,便忍笑不語。


    不料小唐見她這般含羞淺笑,越發消乏不得了……竟更耀武揚威似的起來,此刻竟進退兩難,既舍不得放開她,更加無法稱心快意……其煎熬難捱,還不如歇在書房裏呢。


    懷真也察覺了,便微微道:“怎麽更……這般……如何得了?”


    小唐雖不敢造次,到底不是不知變通的,渾身火熱間,便垂首在她耳畔低語兩句,悄悄密密,旁人難見端倪。


    懷真的臉騰地便紅了起來,咬著唇隻是搖頭,小唐愈發心動,低低求道:“好懷真……且幫我這回……”


    寒夜悄然,雪落無聲,似有風吹到窗欞上,沙沙酥響。懷真從未聽唐毅這般溫聲軟語相求,瞬間,那心怦怦亂跳,幾乎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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