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思及被困之事,心中竟複生出一股隱隱怒意,正皺著眉頭思忖諸事,忽地察覺臂彎中,懷真抖了一抖。


    原來素日小唐同懷真相處之時,從來都是喜喜歡歡,滿心隻留意她去了,不像是今夜,因扶桑妖女之事動了怒。


    他本是天生威儀,若懷真同他不認得不熟識,隻怕也不敢近他的身前,縱然成了親,心底到底也帶著敬畏,平常,縱然是雲淡風清的時候亦給人三分懼意。


    何況如今,心念一動,怒意升騰之下,更有淡淡殺氣湧出,懷真縱然是在夢裏,也覺著不妥,是以竟蹙了眉頭,微微地戰栗瑟縮起來。


    小唐留意到了,忙遏住心中所念,小心翼翼將她抱了抱,抬手把她鬢邊一縷青絲輕輕撩在耳後,又在她背上極為溫柔地撫了兩把。


    懷真這才又放鬆下來似的,隻是眉尖仍是微蹙,口角微張,仿佛喃喃說著什麽。


    小唐見她睡得不安,怕是又說什麽夢話,便更靠近了幾分,想聽她說什麽,卻隱隱地聽懷真含混不清地說什麽:“沒有不理……你別不自在……”


    小唐不解這話,想了片刻,便放輕了聲音,問道:“懷真說什麽?”


    懷真不答,過了會子,才又呢喃說道:“是喜歡的……喜歡三爺、三爺……”仍是模模糊糊說了兩句,才複停了,重安穩睡了過去。


    小唐聽了這一句,先前那股心頭的怒意便驟然而散,就如一抹陰翳遇上了春光照拂一般。


    小唐長長地籲了口氣,把身子同她更貼近了些,這會子才明白那“恨不同時生、一塊兒長”竟是何意。


    次日早上,小唐依舊早起,便去給母親跟李賢淑請安,因終於見小唐平安回來,總算是放下天大的一塊兒巨石,且家中應蘭風又且病了,李賢淑連早飯也不顧吃,便匆匆地回應公府去了。


    小唐又去看過敏麗母子,出來後問過丫鬟,說懷真尚且未醒,小唐便囑咐了兩句,先出府去了。


    小唐卻並不是往別處去,卻是徑直去到淩府。


    門上報了,裏頭淩絕迎了出來,接著往內而行。


    兩個人相見了,麵兒上自然是過得去,彼此淡淡地罷了。淩絕便寒暄了幾句,小唐隻問起淩景深的情形,淩絕便道:“昨兒太醫夤夜而來,看了一番,隻說要慢慢地保養,隻是這傷的有些……昨夜一晚上疼得不曾合眼,今兒卻又昏厥著,還未醒來。”


    小唐皺眉,又看淩絕一眼,怪不得他眼睛也是紅的,他兄弟情深,昨兒必然也守了一夜。


    當即便到了內室,才進門,就嗅到一股香油似的氣息,卻是太醫們用來給淩景深傷處塗了的創藥,此刻仍有三個太醫守在屋裏,見了小唐來到,盡數躬身相迎。


    小唐便問了幾句,太醫們歎息道:“這傷是被火銃所創,倒是有些難辦,我等正認真想法,隻先用燒創傷的法子治療。”


    小唐點頭,走到跟前兒就看景深,卻見他尚未醒來,隻是臉白如紙,唇無血色,如此一襯之下,那眉毛長睫、烏黑的發鬢,竟宛如是用墨筆在白紙上勾勒出來的一樣,著實有些怕人。


    小唐未免揪心,十分難過,便握住景深的手,隻覺他的手也有些微微地僵硬發冷,小唐隻緊緊地將他的手握住,卻不知要說些什麽好。


    如此靜靜地看了半晌,太醫們便又來料理傷處,小唐退至一邊兒,便見太醫將衣裳撩開,露出腰間那觸目驚心的傷處來……雖已經精心細致地料理過了,卻仍是紅綻模糊,一眼看去,竟仿佛被什麽生生咬去一塊兒血肉似的。


    小唐隻掃一眼,便轉開頭去,竟不能再看。


    太醫們便上前,擦拭那滲出的血水等,又再度上藥……小唐雖不是醫道聖手,卻也知道這樣不是好法子。


    此刻淩絕站在旁邊,眼睜睜看了會兒,就也低了頭。


    小唐知道他的心情,必然比自己更難過百倍罷了,待要安慰幾句,竟也覺著不管說什麽,都也是輕飄飄的,也並沒什麽用。


    過了片刻,小唐才道:“他是因為我……才傷了的。”


    淩絕聽了,微微抬頭看了小唐一眼,也並沒覺得如何意外,也不答話。小唐見他不言語,便呼了口氣,也不再做聲。


    直到太醫們又上好了藥,淩絕才冷冷靜靜,又說道:“哥哥原先要去長平州的時候,便已經交代了後事了,他本就是為了唐大人搏命去的,如今這樣情形,是他求仁得仁,算不得什麽,唐大人也不必過意不去。”


    淩絕說罷,微微吸了口氣,一笑點頭,徑直走到床邊兒,便給淩景深擦那額角的冷汗。


    小唐見狀,便邁步出來,正好林*也來到,兩人門口撞個正著,*的眼睛紅通通地,見了小唐,先是一怔,然後便行了個禮,道:“哥哥來了。”


    小唐隻得說道:“我來看看景深。”


    *點頭道:“哥哥有心了。”


    小唐見她臉色淡淡的,越發有些過意不去,正在躊躇無語間,忽地目光一動,卻見廊下有數人快步走來,小唐見了,略有些意外。


    *見他麵露詫異之色,回頭看時,也吃了一驚。


    這刹那,那來人已經將到了跟前兒,小唐跟*兩個便忙分別見禮,*惶恐說道:“不知皇上駕到……”


    原來這來的人,竟是趙永慕,身後跟著幾個太監宮女,見狀遠遠兒地站定了。


    趙永慕來到跟前兒,把兩人虛虛扶起來,道:“不必多禮,朕聽聞景深傷的厲害,便親來看看他,又怕外頭的人驚動了,你們手忙腳亂地,豈不是不好?隻沒叫他們做聲。”


    *聽了這話,淚已經湧了出來。


    永慕看她一眼,又看小唐,見他也麵有憂色,暫時顧不得多話,便邁步進了屋裏,自去探望淩景深罷了。*便也跟著進去,小唐因才出來,便隻站在廊下。


    此即入冬,天氣漸冷,廊下的風也甚是冰寒,小唐抬頭,見天際略有些陰雲拂過,眼前不由地又出現那一番驚心遭遇。


    當時他出其不意,製住了美紗子,怎奈到底是無法動用內力,漸漸便已是強弩之末,美紗子早便看出來了,笑得格外妖嬈,順勢握住小唐的手,一個翻身,反而將他輕易反製了。


    小唐因脫力之故,渾身有些發抖,是以原本的剛毅寧和之外,竟多了幾分脆弱之意。


    美紗子看得目眩神迷,越發心喜,拿手輕輕撫過他的眉尖,便抹了一滴汗珠,雙眸撩撩地看著小唐,便把那纖指放入口中,做吞吐之意。


    小唐一眼看到,甚為刺心。


    美紗子意猶未盡,便抬手按在他胸前,正欲往下,卻聽得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美紗子低低以扶桑話啐了聲:“掃興的東西。”卻又看向小唐,媚笑道:“我雖不願用強……但畢竟耐心有限,毅君不要辜負我一片心意,且好好地再想一想,同妾身做一場歡喜之會,豈不是兩全齊美?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逼我用出不好看的法子來……”


    小唐隻冷冷看著她,美紗子卻覺著不管他是何種表情,都叫人醉心,便笑了笑,才慢慢地起身,下地自去了。


    一直等她離開之後,小唐才略鬆了口氣,此刻,因無法動用內力,竟覺著自己是那被美人蛇纏上的書生了,隻憑她要何時取命,便自何時是了。


    然而既然強贏不得,那隻能智取罷了……小唐深吸一口氣,按下心中種種,暗自謀劃。


    如此,一撐便是十數日。


    那天才入夜,美紗子便來糾纏,因看著小唐,似笑非笑道:“毅君,也隻得是你,我才這樣耐心給了你許多天,也的確是你口齒了得,不知不覺竟給你拖了許久,然而今日,便由不得你了,你若當我還會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上,那便大錯特錯。”


    這段日子,小唐先用拖延的法子虛與委蛇,哄得美紗子心喜,又用忍字訣,同她周旋了一日,美紗子雖然貪他真心實意地同自己歡好,可畢竟也是狡獪陰險之人,早就看破他的意圖。


    可縱然看穿他的用意,卻也不舍得就做那焚琴煮鶴的舉止,隻是方才又同人爭執了一番,終於按捺不住。


    小唐聽了,便道:“如今我內力全失,怎會有能耐玩弄別人於鼓掌之上?這話倒是該反過來說。”


    美紗子最是喜歡聽他這樣溫淡含笑的同自己說話,竟給她一種脈脈含情之感……不由隨著一笑,卻又即刻醒悟過來,因哼了聲,說道:“你還想哄我?卻是不能了。”


    因此便挪步走過來,盯著小唐看了會兒,道:“這些日,你隻說你會細想,或許會回心轉意……如今到底如何?你若當真會轉了意,那……”說著,便傾身上前,竟要來吻他的唇。


    小唐眉峰一動,也不閃避,隻說道:“你傷了我,廢了我的功力……我心裏不快,自然也難喜歡的起來……”


    美紗子微微停頓,道:“原來你在意這個?既然如此,便讓你放心就是,並不是廢了你的功力,隻要假以時日仔細調養,仍會恢複……”說到這裏,又笑道:“可見我是心疼難舍你,若換了別人,早就一針刺死,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便握住小唐那傷著的手,放在唇上,用力一吮。


    這手心自打給她傷著,傷處一直微紅不愈,隱隱痛麻,如今給她親吮過來,小唐身上竟然一震……


    美紗子笑著瞥他,略一停,道:“早跟你說過,我有一千種法子……叫你欲罷難舍……”微紅舌尖一動,真似美女蛇吐信。


    小唐心中焦灼,麵上卻不露分毫,隻說:“我自然知道你的手段高明,隻不過我們中華人,跟你們不同,若要兩情相悅,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的,須得朝朝暮暮地相處相知……才能水到渠成。”


    美紗子聞聽擰眉,複笑道:“長相廝守固然是好,我心裏縱有此意,隻可惜我倒也明白,以毅君的為人,此刻說這些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我早就聽聞你家中有一房嬌妻,你同她恩愛非凡,羨煞旁人,她雖然一直都無所出,你卻仍是眼無他人,潔身自好,連一房妾室都不曾有……似你這樣的人,怎會對我動心?”


    小唐望著她的雙眸:“何必太低估了自個兒呢……畢竟你的姿色,是我所見的女子之中數一數二的。”


    美紗子雖明知他是應付自己的,然而被他如晨星的眸子看著,心卻忍不住一撩一撩地跳起來,竟咽了口唾沫。


    半晌才有些回神,道:“既然你也這般覺著,不如我們就成了好事……她不能給你承嗣,我是絕不會叫你失望的……”說著,便翻身而上……


    小唐動也不動,全無抵抗之力,隻皺眉道:“何必如此著急……”


    美紗子聽而不聞,竟用盡百般法子,盡情施為。


    正情熱如火,半褪了羅裳準備入港之時,忽然覺著有些不對。美紗子手中一頓的功夫,小唐忽地出手如電,便點了她的檀中穴。


    美紗子因情動如火,且又急/色之故,竟忘了防範,身子一軟,跌在榻上。


    此刻小唐翻身坐起,深吸了口氣,美紗子瞪著他道:“你、你的功力……”心中大為懊悔。


    小唐回頭看她,抬手在她身上略探了一回,便在大腿上尋到一枚匕首,美紗子見他麵色清冷地,舉手將匕首從腿上取下,手指不免碰到肌膚……雖然是無意之舉,可仍是無端紅了臉。


    小唐又把她手上那戒指取下,才拔出匕首,盯著美紗子。


    美紗子見他這般,不由睜大雙眸,哀求似的看他道:“毅君,你們中國有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


    小唐冷笑了聲,忽地臉色一變,頓時起身往旁邊掠去,竟不見了人。


    美紗子躺在原處,無法動彈,隻聽得似是窗戶響動,接著“噗通”聲響……美紗子聽的分明,頓時用扶桑話大叫一聲。


    門外之人正是來查看的,當即闖了進來,見美紗子如此,大驚失色,上前便解開她的穴道。


    美紗子翻身跳下地,氣急敗壞道:“唐毅逃走了!快追!”


    那人聽了,也是火冒三丈,便道:“督主早就命令我們,叫務必殺了唐毅,並說他若是活著,便是我們的心腹大患,你偏偏壞事……”


    美紗子二話不說,舉手一個耳光摑去,喝道:“你若還在這裏叫嚷,就真的壞了事了,還不快追!讓所有人都出去尋,他功力還未十足恢複,我不信他能插翅飛了!”


    當下扶桑眾人便傾巢而出,這房內頓時空空如也,而當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在旁邊窗戶對麵,簾子底下,小唐白著臉,腳步踉蹌出來。


    原來方才,因知道外頭來人,小唐才故意用調虎離山之計,推開窗戶又發出響動,偽造已經逃走之勢,美紗子情急之下,來不及細想,果然中計。


    小唐見眾人都離開,不敢怠慢,撐著出了房中,避開留守之人,終於出了院門,才見原來這會兒是在山間的一座廢宅之中,滿目蒼翠,竟不知是在新羅還是大舜。


    小唐咬牙,略看了會兒後,選了一個方向便衝去,如此走了半個時辰,渾身力氣殆盡,眼前也逐漸模糊……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卻見樹林之中人影晃動,便躍出幾個鬼魅身影來擋住去路,為首一人,卻是個黑巾蒙麵的扶桑人,冷笑一聲,口中用扶桑話說道:“殺了他!”聽聲音,正是先前跟美紗子爭執的那位。


    小唐退無可退,背靠一棵大樹,手中緊緊握著匕首,深吸一口氣。


    一名忍者閃身而上,小唐原先恢複的幾分內力都在製住美紗子跟逃跑之時耗費盡了,隻憑著本能出招,但刀法精絕,叫人避無可避,那忍者躲閃不及,負傷而退。


    為首的扶桑人暴喝數聲,剩下的忍者便如群狼似的齊齊上前,小唐深吸一口氣,自知無法抵禦,長睫輕動,目光所及,是從天而降的一枚枯葉,悠然墜落……


    此時此刻,不知為何,小唐所思所想,竟是在泰州的縣衙後花園中,他也是這般仰頭望去,卻是在桂花樹中,掉下一個人來,恰好兒給他接住……那真是他一生之中,最難得的時光……


    因此生死刹那,他的心中反而全無恐懼,隻半憂半喜,悲欣交集而已。


    刀鋒繚亂,即將奪命之時,忽地有奇異的狼嚎犬吠,隱隱傳來,那為首的忍者臉色一變,回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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