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先前清妍公主回了府,*因淩絕數日未歸,便忙忙地打發他回房相見。


    淩絕行了禮,清妍公主見他臉色淡然依舊,便道:“這數日來,駙馬都歇在翰林院?”


    淩絕道“是”,清妍公主笑笑:“駙馬著實辛勞,我也是知道的,今兒我進宮後,也跟父皇說起來呢……父皇也甚是嘉許駙馬,倒是同我說要勸著駙馬保重身子,別隻忙於政事才好。”


    淩絕微微蹙眉,看向清妍公主,覺著她這話中仿佛另有意思。


    果然清妍看著他,又柔聲說道:“我想,以後翰林院的人不會再敢躲懶了……整日把政事推在駙馬身上可怎麽成?少不得叫他們都分擔了些去,駙馬以後總不至於要睡在翰林院內了。”


    淩絕聽了,便擰眉看向清妍公主,問道:“你向皇上抱怨了?”


    清妍笑道:“我哪裏是抱怨,不過也是替駙馬鳴不平罷了,翰林院那許多閑人,如何一應大小事務都落在駙馬身上,你竟是最忙的一個人,何至於連府裏都不得空回來呢……我也是看不過罷了,休說是我,太太也自很不樂意呢。”


    淩絕冷哼了聲,瞥清妍一眼,竟不再同她說話,轉身拂袖,往外便走。


    清妍見狀忙起身道:“駙馬又去哪裏?”


    淩絕冷道:“我去書房。”


    清妍臉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淩絕道:“如何,我如今不歇在翰林院,去書房都不成?公主莫非還要向皇上稟告,我每日裏睡在書房?”


    清妍原本還帶著笑,此刻已經翻做惱意,便道:“你這是有心要跟我疏離了麽?”


    淩絕冷笑道:“不敢,是殿下先跟我疏離的,我不過是在外頭歇了幾日,公主就這樣巴不得地在皇上麵前訴苦了?公主為何不一徑跟皇上說,去了我朝中一應的事務,叫我鎮日裏隻在府中陪著公主?豈非正如你的意?”


    清妍臉色越發白了幾分,望著淩絕道:“你、你不必拿這些話來搪塞我,你果然是在外頭忙於政事倒也罷了,你究竟為何連夜不歸,你心中自知道原因!”


    淩絕道:“我知道什麽?”


    清妍道:“你……你無非是不喜歡我,你心中……自然仍是惦記著她!”


    這話一出,室內鴉雀無聲,先前在兩個人將要爭執起來的時候,那些伺候的宮女丫鬟們便都識趣退了出去。


    此刻隻剩下兩人在,淩絕聽清妍說完,並沒有反駁,隻是看了清妍一眼,便又很淡地一笑。


    清妍死死地盯著他,目睹他如斯無情的樣貌,心中一陣悸動,此時此刻,竟指望著他快些開口,把自己所說的駁斥了過去……然而淩絕卻隻是漠然看著她,麵上無驚無懼,眼神雖是冷的,然而嘴角微微挑起,竟像是一絲極了然明白的笑意。


    清妍渾身發冷,隱隱作痛,顫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道:“這麽說來……你也是……認了?”


    淩絕凝視著清妍公主,依稀笑了笑,一言不發,仍是轉過身去。


    誰知才邁步要走,忽地聽到清妍公主一聲低呼,緊接著有一樣東西摔了過來。


    卻並沒打中淩絕,隻落在旁邊地上,頓時粉碎,水也濺了出來……原來是桌上的那梅子青釉的龍泉茶壺,本是清妍最喜愛的,竟毀於此刻,再不可得。


    淩絕目光一轉瞬間,卻仍是不理會,正要開門出去,卻聽清妍道:“我今兒在宮內,見著她了。”


    淩絕便停了下來,站在門邊兒沉默片刻,便回過頭來看向清妍。


    清妍道:“聽我說到她,便動了心了?”


    淩絕盯了她一會兒,問道:“公主到底在說什麽?”


    清妍垂下頭去,一笑:“我自然是同她說起來,說你心中仍惦記著她,我叫她以後離你遠些……”


    淩絕通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清妍:“你……說什麽?”


    清妍輕聲道:“若不是因為她,你又怎會這樣疏遠我?”


    淩絕指著清妍公主,驚愕氣惱,幾乎不知說什麽,隻道:“公主可知道……自己的行徑有何等的荒唐?”


    清妍猛地抬起頭來,眼圈通紅,哽咽著說道:“怎麽一說到她,你就上了心,我便是同她說了又如何?你何必著緊的這個模樣?——她是有夫之婦,你是有婦之夫,你倒是說我荒唐?”


    淩絕聽到“有婦之夫”“有婦之夫”等字眼,渾身又冷又顫,口中也像是咬住了許多荊棘,隻叫人血流遍地似的。


    淩絕搖了搖頭,冷笑了數聲:“好……好……”


    正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便闖了進來。


    清妍見*來了,越發地委屈羞憤,她雖愛淩絕,但畢竟是堂堂公主,自小又深受成帝寵愛,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當下仍是吵嚷著要走。


    淩絕心中冰涼,卻是一個字兒也不願多說,竟也不顧一切,隻叫不許攔著。


    *拚命拉著清妍公主、陪著小心地哄勸,卻是攔不住淩絕的,又不敢十分嗬斥淩絕,隻道:“小絕,你素來是懂事的,公主鬧鬧脾氣罷了,你怎麽也順著她鬧呢?畢竟是夫妻……有什麽事兒看開解不了的?”


    清妍公主哭道:“他心裏哪裏還當是夫妻呢?”


    *忙又悄聲道:“殿下快別這樣說,若傳出去,不是鬧著玩兒的……私底下賭氣倒也罷了,倘或被皇上知道了,是要出大事的。”


    清妍公主雖又驚又恨,才口沒遮攔一意鬧騰,然而畢竟是嫁了淩絕,又且素來心愛他,聽了*這一句,便放低了聲音,隻低低地哭:“我倒是想為他著想,然而他可體貼過我半分?”


    淩絕冷笑,不願再看她這般哭鬧,便仍是要出門去。


    清妍正拭淚,見狀便道:“你若是走了,便當真鬧開了,不要怪我。”


    淩絕哪裏會受這要挾,聽了反更多了幾分冷惱之意,*見勢不妙,忙撇開公主,就上前拉住淩絕。


    眼看兩個人鬧得天崩地裂,那邊兒奶母抱著淩霄來了,前腳剛進門,淩夫人便聞訊也來到,道:“是怎麽了?好端端地怎麽拌嘴了呢?”


    *見淩夫人也來到了,心想淩絕不至於就走了,忙上前接住淩霄。


    淩霄先前正在房中看著弟弟玩耍,忽地被奶母抱來,兀自不知發生何事,隻是左顧右盼地看。


    清妍公主見淩夫人到了,越發淚如泉湧,隻是先前說的那些話倒是不好隨意說出口了,便隻是哭。


    淩夫人唉聲歎氣,上前扶住了,她雖然素來當淩絕心頭肉一般,但畢竟是公主之尊,又哪裏敢得罪,便忙回頭斥淩絕道:“你才回來,如何就惹了公主生氣?到底是說了些什麽不中聽的,還不快過來給公主賠禮?”


    淩絕並不肯聽這話,隻冷笑道:“是我說了不中聽的?”


    淩夫人一怔,旋即喝道:“混賬種子,難道還是公主的錯兒不成?必然是你的錯了!還不向公主賠罪!再在這兒使性子,看我不拿家法來打你!”


    從小到大,這大概也是淩夫人第一次喝罵淩絕。


    淩絕皺了皺眉,卻仍是不動,淩夫人厲聲喝道:“逆子!難道還要我替你跪下不成?”


    淩絕聞言,倒是不由動容。他素來性情雖冷,卻也是個孝子,此刻雖不肯理會清妍,可畢竟是當著母親,倒也不能十分忤逆,因咽了口氣,便上前來行禮:“既然如此,我向殿下賠罪了,請殿下見諒,是我一時口沒遮攔,說錯了話。”


    清妍見他仍是滿臉冷漠,生硬地說了這幾句話,哪裏有半點誠意?有心不依不饒地再鬧起來,然而淩夫人也在身旁,偏淩夫人也不知內情……若一味胡鬧不放,卻讓淩夫人以為自己嬌縱任性呢。


    因此清妍便止住淚,忍氣說道:“駙馬不必如此,也是我一時太心急了。”


    淩絕冷冷一哂,不再言語。


    淩夫人方轉怒為喜地,笑道:“我說呢,到底是你們年少氣盛的,實則無大事,兩個人一人少說一句就罷了,何必鬧得家宅不和的?”


    此刻*見已經平息,早抱了淩霄出了門,淩霄因見了淩絕,張手還想要抱,*忙按住手,哄騙著叫他低聲。


    淩夫人房中安撫的當兒,景深聞訊也來了,見*出來,便問她詳細。


    *隻道:“不知怎麽竟吵起來……如今已經是好了。”


    景深因知道清妍是個溫和的性情,又是金枝玉葉,自打進了淩府,卻也一直很知道分寸,並沒有擺出公主之尊的款兒來,因此兩個人竟一次也不曾臉紅過,跟淩夫人*等相處的自然也很好。


    今夜見鬧得如此厲害,景深便問道:“總要有個吵起來的因由呢?”


    *雖有心不同他說,然而知道景深仔細一打聽,總也明白的,便小聲說道:“他們兩個打著機鋒,我也不是很明白,隻仿佛覺著……像是跟懷真有關的。”


    景深一震,細看*,*眼神閃爍,歎道:“偏偏小絕是個冷硬的脾氣,兩個人才針尖兒對麥芒的,若是好生哄著公主,隻怕也不會鬧得這般。”


    景深才說道:“清妍莫非是知道了……小絕心中……”忽地停口,又問道:“隻是她卻如何知道的?”


    *一笑,道:“誰知道呢……隻怕是小絕這些日子太過疏遠了公主,不知哪裏又露了行跡,才叫她察覺端倪了。”


    景深仔細看了*半晌,卻也沒有再問什麽,隻道:“既然無事了,把宵兒抱回房去罷。”兩人自先回房不提。


    且說淩夫人在房內、好言好語地安撫了一陣兒,見公主麵上惱色漸漸去了,便起身叫了淩絕出門,隻領到自己房中。


    淩夫人把丫頭都遣退了,才又對淩絕說道:“你也忒不像話了,才成親多久了,那翰林院裏的事兒縱然再重,難道比公主還要重?你為皇上效力是好的,然而可知公主也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似的,你若是哄著她高興……豈不是比什麽都好呢?”


    淩絕一聲不吭,仿佛冰雕木塑。


    淩夫人雖然當著公主的麵兒罵了他許久,不過是想叫公主消氣、免得惹出更大禍端來罷了,實則仍是最疼淩絕的,便又放低了聲音,道:“我豈不知……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性情難免有些嬌縱,隻是你且多忍讓些,誰叫她是公主呢?若是鬧出去,可又有什麽好?隻怕大禍臨頭,好孩子,你可聽母親這句話呢?”


    淩絕低著頭,隻說了一聲“是”。


    淩夫人歎了口氣,看了淩絕半晌,說道:“今兒又是為了什麽鬧起來?”


    淩絕道:“並沒什麽。”


    淩夫人冷笑道:“還瞞著我呢?你當母親也是老糊塗了,實則我也知道,你連日裏不回家,隻怕也不僅是為了正經事……”


    淩絕一震,卻仍是不曾抬頭。卻聽淩夫人道:“這些年來,那應家的丫頭都嫁了唐府了,我本以為,你會跟應家淡了,誰曾想,你竟跟他們家越發親密起來,我豈不知你心裏想著什麽……你這孩子,生得是一副再聰明不過的麵孔,實則是個一根筋兒的笨肚腸!外人又哪裏知道呢?”


    淩絕咬了咬牙,心中沁涼微痛。


    淩夫人眼眶便紅了,含淚望著淩絕道:“你可知母親隻你一個親生的,一心隻盼著你好呢?那應家的丫頭,跟你有緣無分的,如今你又尚了公主,你哥哥也出息……你倒是著緊為自己多考量考量,別再節外生枝,鬧出事來,不然的話,你是先要母親的命呢!”


    畢竟是母子連心,淩絕聽了這一番話,心中若有所動,便輕笑了聲,道:“母親不必惱,我知道母親的心意了。”


    淩夫人掏出帕子拭淚,又道:“公主雖然跟你鬧,隻怕是聽了什麽風言風語的,心裏不自在罷了,倘若她心裏沒你,又怎會鬧得這樣?她不過是想要叫你勸兩句……明明不是一件大事,偏生要鬧出來……若是給外人聽了,豈不是當件大笑話說?以後你又如何見人呢?”


    淩絕閉了閉雙眼,點了點頭。


    淩夫人見他仿佛明白了,心中微微有些欣慰,便道:“當初因為你哥哥的事兒……你還曾勸著我,說是唐三爺對你哥哥很好,叫我不要得罪了他,如今這話,為娘的卻要說給你了。你是個有孝心明白的,從此之後,且把那心中的念想給斷了,別隻叫那狐媚子迷了心!如今且好生回去,給公主賠禮道歉,務必勸她回心轉意,可知道了?”


    淩絕眉頭略蹙,卻也並沒有多說什麽,等淩夫人訓斥過後,便行禮出門。


    因淩夫人百般叮囑,淩絕站在門口略想了一番,便自往房中去。


    此刻臥房中已被收拾妥當,清妍公主洗了臉更了衣,正坐在梳妝台邊兒上,兩個宮女為她梳頭,清妍見他進來,也並不理會。


    這會子兩個宮女停手,回身見禮,淩絕冷道:“出去。”


    兩人聽聲氣兒不對,又因素來敬畏淩絕,見清妍公主並未示意,便忙退了出去。


    淩絕走到梳妝台前,便打量著清妍,清妍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便道:“你瞧著我做什麽?還要罵我不成?”


    淩絕淡聲道:“我如何敢對公主殿下無禮?”


    清妍聽了這話,便垂眸道:“你當我是公主?可知自嫁了你,我隻想當你的妻子罷了?”


    淩絕目光微微一動,仍看著她。


    清妍垂頭道:“我知道,當初……是我用了法兒,才得以嫁了你……然而,我是真心愛你才如此……我並不是故意要跟你鬧……”


    淩絕聽到這裏,便握住清妍的手臂,清妍一怔,隨著他站起身來,淩絕拉著她到了床邊兒,道:“公主是恨我這些日子冷落了你罷了……”


    清妍正有些心跳,淩絕竟將她當肩一推,清妍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往後跌了下去。


    淩絕冷然站著,抬手把自個兒的紐子解開,眸色更是極為冷靜,望著清妍道:“隻要這樣……公主便不至於怨恨不休了罷?”


    清妍生生地咽了幾口唾沫,心中竟有些恐懼,然而看著他如許冷清地瞥著自己,嘴角偏似笑非笑的模樣,卻更加惹人心動。


    淩絕因手上傷著,動作不便,索性將紐子一把扯開,手上的傷疼得鑽心,他卻眉頭也不皺一下。


    忽地紅燭搖曳,將滅未滅,卻是帳子也被粗暴地猛然扯落,旁邊那懸掛著的鴛鴦香包隨之簌簌抖動。


    清妍公主低呼一聲,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心中的滋味竟是難以形容,分不清究竟是酸澀多些,還是喜歡更多,隻是手足無措地探臂,將他擁住……


    正神魂顛倒之時,忽聽淩絕在耳畔道:“你既想得了我,我如今也已經在乖乖地陪著你了,你還想要如何?還想再要我的心麽?若真的這樣想要,你便剖開我的胸膛……將他拿了去!否則,就不必妄想了。”


    清妍聞言驚顫,不顧一切想要推開他,才方一動,卻又被他猛地一把按了回去。


    清妍惱羞交加,忽覺著肩頭濕嗒嗒地,擰眉垂眸掃了一眼,卻驚見淩絕的手指正流著血,順著肌膚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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