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把杯子放下,抬頭看向趙永慕,問道:“你再說一遍?”


    熙王微笑回道:“就是應公府的小懷真。”


    小唐一瞬無語,凝眸看了熙王片刻,便道:“你究竟是當真呢?還是說笑?”


    熙王便問:“當真又如何?說笑又如何?”


    小唐仔細打量熙王的神情,想看他所說真假,偏這人麵上紋絲不露。小唐便皺眉道:“懷真年紀還這樣小,你都已經……你竟是怎麽想到她的?”


    熙王想了一想,說道:“我瞧著那丫頭十分趣致可愛……為何我不成呢?連那郭郎中都使得,我不過再略大幾歲罷了。”


    小唐雙眉緊鎖,仍是滿麵疑慮,看著熙王不語,熙王不由笑道:“你這般看著我竟是如何?”


    小唐本以為他是說笑罷了,然而問了這幾句,又覺著並非全是說笑,果然熙王輕聲道:“橫豎你也是知道的,我現在……高不成低不就……論起那丫頭,倒是還使得。”


    小唐聽他這樣說,舉起杯來要喝酒,又放了回去,熙王見他麵有不悅之色,便道:“竟是怎麽了,你是覺著她不好呢,還是覺著我不好?”


    小唐哼了聲,道:“你比我還大兩歲……懷真還那樣小,及笄都不到……”


    熙王道:“我又不是現在娶了她……大不了等她及笄之後,再者說,那郭郎中不也早向府裏求親了麽?”


    小唐啞口無言,隻是盯著熙王看,望著他閃爍的眼神,微挑的嘴角,忽然手上一疼……原來他不知不覺中竟握緊了手,不免又碰到手上昔日那道傷痕,前兒跟淩景深打架,到底仍是碰著了,又劃出一道淺淺地傷痕來。


    小唐忙鬆開手,垂眸看著那道痕跡,眼前不由又出現那一夜,兩人在敏麗房中對麵而坐,是懷真眸中含笑,看著他手上的傷,半憐半笑地說:“想來還是疼的好,叫唐叔叔長樂記性,以後就不敢了……”輕顰淺笑,言猶在耳。


    小唐驀地起身,斷然說道:“不行,懷真不成。”


    熙王笑笑,隻是看著他,半晌說道:“為何我聽你的意思,懷真若是當我的王妃,竟像是委屈了她似的?”


    小唐思量了片刻,搖頭說道:“並不是這麽說,隻是懷真……我、我……”


    小唐竟說不出來什麽,熙王反而道:“你舍不得?”


    小唐聽了這話,身上又微微發熱,臉頰便有些紅了,道:“你再瞎說,以後也別再請我吃酒了。”


    熙王看了他一會兒,便笑道:“何必呢……跟你說笑的罷了,竟當真著急起來。”


    小唐一怔,疑惑看他。


    熙王便歎道:“如你說的,懷真那丫頭還小著呢,我卻是不能等了,最遲明年便要成親。不瞞你說,父皇那邊已是催了幾次了,若再拖兩三年,也是交代不過去……豈能認真起來等那丫頭?”


    小唐啞然無語,悶悶道:“你……這種事怎好玩笑?”


    熙王同他目光相對,嗤嗤地便笑起來,道:“我不過是想看你是如何反應的,逗你玩兒的罷了……如今瞧來果然有趣,看你這幅麵紅耳赤的模樣,你到底是在著急什麽呢?”


    小唐聽熙王是玩笑的,心才微微地放下了,然而又聽他說自己“著急”,臉卻更紅了,瞪他一眼,不悅說道:“這麽大的人了,怎麽總是不肯正經呢?”


    熙王給他斟滿了酒,說道:“好好,給唐侍郎請罪,您還是過來,好好地坐著喝罷……”


    小唐這才又回到桌前,果然喝了一杯,熙王打量著他,又道:“我索性跟你說一句,你放心就是了,懷真那丫頭,也是個古怪的,我曾也同她玩笑,她竟也是認真地不肯答應。”


    小唐聽他也這樣跟應懷真說過,又把酒杯放下,便擰眉道:“你且留神些,別要整日裏胡鬧!”


    熙王挑眉說道:“你又要惱了不成?懷真對我可是委實有禮的很呢,總是‘熙王殿下前熙王殿下後’,又說什麽‘齊大非偶高攀不起’,哪裏像是你這樣窮凶極惡,一聽說我要那丫頭,恨不得弄死我一般。”


    小唐聽他說起應懷真來,不由留心來聽,聽到前兩句,微微含笑,忽然聽到後麵一句,又瞪了熙王一眼,卻又饒有興趣地問道:“懷真竟是那樣說的?”


    熙王點點頭道:“你說這孩子年紀小,然而見識卻絲毫不少,每次跟她相對的時候,隻覺著……那樣的談吐舉止,哪裏是個小丫頭呢?隻除了……”


    熙王說著,便想起在天成觀內紅花檵木之下,應懷真同那叫張珍的胖小子嬉戲遊玩,當時才真真兒地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小丫頭罷了。


    小唐問道:“隻除了什麽?”


    熙王咳嗽了聲,便道:“沒……我隻是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也是跟懷真有關,是當時敏麗定了肅王府之後,懷真似是從你們府裏出來……正遇到我,她還求我……”


    小唐聚精會神地聽著,熙王偏偏不說,舉手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小唐忙喝了口,又催他說。


    熙王便笑道:“那丫頭求我去娶敏麗。”


    小唐怔住,熙王道:“你自也知道,我是娶不了敏麗的……懷真聽了,竟隱約有幾分失望。”


    小唐半晌不語,熙王道:“隻是我並不懂,為什麽她會叫我去娶敏麗呢?”


    小唐雖明白敏麗對淩景深有情,此事應懷真也知道……可就算不嫁肅王府,嫁給趙永慕的話,也並沒有什麽益處……這點兒果然是令人疑惑。


    熙王見小唐出神,便伸出手來,在他的袖子上摸來摸去,小唐回過神來,便道:“又做什麽?”就把他的手推了開去。


    熙王笑道:“我聞著很香,必然是懷真給你那個香包的氣息了,你拿出來給我瞧瞧?”


    小唐啼笑皆非道:“你為何總覬覦這個?偏偏鼻子也尖,我都聞不到什麽。”


    熙王道:“合該跟我有緣,才叫我聞到,快拿來我看一看。那日我求那丫頭給我也做一個,也被她板著臉回絕了,真是個狠心的。”說著又催小唐,道:“快給我看一眼,不然少不得我過去自己搶,那樣便不好看了。”


    小唐聽了這話,又見他狼似的盯著自己,便點頭道:“先前我說皇宮是狼窩,你竟問你成了什麽,如今看來,你可不是個狼崽子?隻看那眼神便知道。”說著,便伸手入懷,又說:“我隻給你看,然而你不可再出外麵弄舌,更不許再跟懷真討要,上回珍禽園的事還不曾跟你算賬。”


    說話間,到底掏了出來,便遞給了熙王。


    熙王雙手接了過去,手心裏捧著看了會子,道:“可見你也是喜歡這東西的,以前哪裏會戴這個?何況又珍重地藏在懷中……”


    小唐微微一笑,就給熙王也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抬手忽然覺著臉頰發熱,怕喝多了,便又把杯子輕輕放下。


    熙王輕輕地嗅了嗅,隻覺得那股氣息銷/魂蝕/骨,竟不舍得放手,又看上麵那並蒂蓮花用豔桃紅的絲線繡成,襯著碧綠色的葉子,水靈鮮活,隱隱地有股令人心跳之意,美輪美奐,竟挪不開眼。


    正在呆看,小唐騰地伸手,竟取了回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放進懷中。


    熙王怔怔道:“我才看了這一會兒……”


    小唐舉杯,笑道:“看多久也不是你的,也是白看。”


    熙王凝視著他的雙眼,半晌才又笑了起來,說道:“說的也是……”便也慢慢舉起杯來,眼睛仍看著小唐,舉杯一飲而盡。


    漸漸入了秋,院子中桂花飄揚,這一日小唐才回府,便給敏麗的丫鬟請了去,說是敏麗有事相商。


    小唐便去見妹妹,進門落座,便問何事,敏麗道:“哥哥,我記得當時定肅王府的時候,曾說過成親的日子是在八月的,隻因我嫌太趕了些,才勉強往後又推了三個月呢?”


    小唐點頭,當時敏麗自然不願意及早成親,故而才跟肅王府商議著往後挪了。小唐便問:“怎麽又說起這個來呢?”


    敏麗道:“哥哥,現在我改了主意,我想早些成親,就在下個月可好?”


    小唐一怔,便問:“這是為何?好端端地怎麽要改?”說話間,小唐忽然之間想到一件事,便皺起眉來。


    果然,敏麗微微一笑,對小唐道:“哥哥,你也知道我不願意嫁到肅王府去,且也不知道嫁過去了究竟是什麽樣兒,故而我隻想趁著現在還沒嫁進去,能任性且任性一次罷了,哥哥便答應我,去跟肅王府再行商議,我要改在十月十二日。”


    小唐聽了,已經豁然明白了:隻因近來林淩兩府裏擇好了日子,林*跟淩景深的成親之日,便是在十月十二。


    如今敏麗也選在這個日子……小唐便遲疑說道:“敏麗,你可聽說了……林家……”


    敏麗不等他說完,便道:“我聽說了,我同林家姐姐好歹曾好了一場,同一日成親這是何等的緣分呢?也見彼此的情深,故而我心裏想要如此。”


    小唐心中為難,又怕敏麗自己賭氣……想勸兩句,可看著敏麗的模樣,知道她已經是打定主意了的。小唐便按下心中的話,點點頭道:“好,我去跟肅王府商議便是。”


    敏麗聞言一笑,又道:“勞煩哥哥了,再還有一件兒,務必要請遍賓客,大擺排場,能做的多大場麵,便要多大的場麵。”


    小唐看了敏麗一會兒,道:“我知道了。”伸出手來握了握敏麗的手,隻覺得她的手兒冰涼,小唐心中一歎,轉身去了。


    如此一直到了黃昏時分,小唐才回來府中,見敏麗房中尚未掌燈,便問丫鬟,丫鬟們道:“姑娘說不許人打擾,少爺快進去看看罷?”


    小唐才進了房中,見敏麗趴在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小唐便走過去,將她的頭發輕輕撫了一把。


    敏麗若有所覺,便醒了過來,見是小唐回來了,便道:“哥哥幾時回來的?可跟肅王府說好了?”


    小唐道:“放心,已經是說好了……”


    敏麗略有些意外,問道:“當真的?他們都答應了?”


    小唐微微一笑,道:“本來肅王不肯改日子,畢竟是選好的黃道吉日……是世子通情達理,勸著改了,並大操大辦之類的事兒,他們也都允了,你且放心,肅王最疼愛世子,他的親事豈有不轟動之禮?”


    敏麗聽了,才笑了笑,道:“我知道是我自個兒任性,這一次必然是為難哥哥了,隻是……僅此一次,以後大概都不會了。”


    小唐心中一震,隻安慰自己,當敏麗是說以後嫁了,所以不至於再如此之類,便溫聲說道:“我見世子是個不錯的人,你且放心罷了。”


    敏麗哪裏聽得進去這些,眼神有些飄忽,便隨口應了聲。


    如此又過月餘,眼見成親之期在望,這一日,應懷真因在房中悶了幾日,便興起在花園裏走動,又看那池中魚群遊弋,十分快活,她便叫丫頭取了些魚食兒來,撒在水裏引那些魚兒前來爭搶。


    小丫頭見她玩兒的高興,一時半會兒也不離開,就也自己跑開了玩耍去了。


    應懷真蹲在那石頭上,半晌喂完了魚食,魚兒們便不再圍在此處,應懷真嘻嘻一笑,才站起身來要離開,不料因為蹲了太久,又總是盯著水看,一站起來,竟覺眼前陣陣發黑,暈眩之際,有些站不住腳。


    正在此刻,有一隻手探過來,將她手腕一握,往自己身邊兒拉了過來,應懷真身不由己撲了過去,一時驚魂未定,想到曾經落水的可怖經曆,忙也伸手緊緊地將對方抱住,就宛如抱住一塊兒浮木似的。


    片刻懷真才察覺不對,原來眼前所見,竟是一塵不染的雪色衣裳……應懷真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慢慢地抬起頭來一看,果然對上淩絕那張冷臉。


    看清是淩絕之後,應懷真忙撒開手,隻礙於站的地方有些險要,自然不好退開,便訕訕地笑了聲,道:“淩公子怎麽在此?”


    淩絕道:“先上來再說罷了。”說著,便往回一步,向著應懷真伸出手來。


    應懷真看看那隻手,又看看淩絕,回頭再看看水,無法,隻好伸出手去,淩絕握著她的手兒,微微用力,便將她拉到了台階上麵去。


    應懷真上了岸,便退開了兩步,淩絕道:“我是跟春暉來見應伯父的,看你蹲在這兒……你自個兒不覺著危險麽?”


    應懷真道:“現在已經知道了,下回一定多多留心。方才也多謝淩公子。”說著便屈膝行了個禮。


    淩絕看著她很有敷衍之意,便道:“以後往山邊水邊兒,但凡這些有凶險的地方,不管如何都要多一個人在身旁才是,倘若稍有大意,便沒有下回了。”


    應懷真見他反說起來,又偏是好意,隻得應了聲,道:“我記下就是了。”


    淩絕這才點點頭,又說道:“我聽說應大人最遲下個月便回?可喜可賀。”


    應懷真才也笑說:“正是。多謝。”


    淩絕看著她的笑容,片刻才道:“總之回來了便好。”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場麵頗冷,應懷真正想告退,忽然聽淩絕又道:“我哥哥過幾日就要成親了,我家裏的女眷少……懷真妹妹要不要去湊個熱鬧呢?”


    應懷真吃了一驚,忙說道:“怕是不成的,我答應了敏麗姐姐,偏巧她跟淩大公子成親是一天裏……因此不能去。”


    淩絕沉默片刻,便道:“既然如此,倒也無妨。”


    正說到這裏,忽然聽見春暉的聲音,從花園門口傳來,叫道:“小絕,你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來!”


    淩絕道:“就來。”說著,就向應懷真道:“妹妹保重,我先去了。”


    應懷真聞言便挑了挑眉,轉頭看向淩絕,就見淩絕向著她一笑一點頭,果然向著春暉的方向去了。


    應懷真回頭盯了他半晌,見他走到花園門口的時候,又似回過頭來看她般,應懷真忙低下頭去,假裝看向別處,眼角餘光中,依稀見淩絕笑了笑,才去了。


    一直到淩絕身形不見,應懷真才撇了撇嘴,便想道:“這個人竟是越發的古裏古怪……”一時意興闌珊,便沒了遊園的興致,隻回到房中。


    誰知才看了一會書,便見李賢淑喜滋滋地回來,笑道:“真是怪了,我跟錦寧侯府也沒什麽交情,怎麽竟還特意請我赴宴呢?”


    應懷真聞言呆若木雞,便問道:“娘你說什麽?”


    李賢淑笑道:“可是古怪,今兒錦寧侯夫人來到,跟老太君說了會子,因他們府裏要辦喜事,便想請老太君跟府裏的人過去熱鬧……隻是你也知道那日唐府也辦喜事,老太君得去唐府……幾位夫人也是,錦寧侯夫人便特意說起我來……叫我去呢。”


    應懷真道:“娘,人家都去唐家,就你去錦寧侯府?或許是拿你湊數呢!”


    李賢淑道:“我本來也是不去唐府的,自然連他家的也要推辭,不料老太君竟答應了……想來也是,兩家子偏同一日辦喜事,這去了這家兒,自然就不能去哪家兒了,到底是怎麽擇的日子呢?咱們府裏的人多半都去唐府……沒有個人兒去錦寧侯府,也不算個事兒,所以老太君才叫我去。”


    應懷真有些不高興,便道:“做什麽偏叫娘去,娘又何必多事答應。”


    李賢淑卻道:“話不是這麽說,我最恨世人趨炎附勢的,唐家勢大,自然都去巴結,錦寧侯府自然冷落些,咱們府裏是這樣,京內其他各處的府內必然也是如此,我去了好歹也算是多了個人兒……再者說,淩夫人話說的懇切,淩家那小公子跟咱們府裏常來常往的,方才還遇見他,真真是個知禮的孩子,又禮貌體貼,瞧在他的麵兒上我也是要去的呢。”


    應懷真聽得大翻白眼,然而見李賢淑十分高興,便也由她罷了。


    次日一大早,唐府忽然派了兩個婆子過來,進府拜見應老太君之後,便說明來由,原來是因為唐敏麗即將出嫁,便請應懷真過府去相陪。


    應老太君因見是如此喜事,懷真跟敏麗且又素日交好,自然是一口應承了,當下命丫鬟去東院同應懷真說,叫她準備妥當,好去唐家。


    應懷真聽說了,雖見提前了這兩日,心內有些詫異,但畢竟牽掛敏麗,因此便忙叫吉祥收拾了幾件衣物,出來見過了應老太君,跟李賢淑也說過了,便隨著那兩個婆子出門上車而去。


    到了唐府,見裏裏外外已經打掃一新,隻等佳期,應懷真瞧著這幅喜慶模樣,心裏卻並無喜悅之情,隻低著頭下轎,才要進門,便聽耳畔有人道:“少爺。”


    應懷真一抬頭,卻見是小唐從裏頭出來,正對丫鬟們道:“你們自去,我帶姑娘到裏麵便是。”


    當下眾人都先退了,應懷真便看著小唐,問道:“唐叔叔這會兒怎麽在家?莫不是有事?”


    小唐見她猜到,便道:“是我叫人請你過來的……可難為你了不曾?”


    應懷真道:“說哪裏話呢?我也想著過來跟敏麗姐姐住幾日。”


    小唐聞言,便歎了口氣,道:“正是為了你姐姐我才叫你過來的……這些日子我瞧著敏麗,總覺得不太對,隻想著你素日跟她好,又懂事,索性把你請來……好歹陪著她說說話,叫她寬心。”


    應懷真聽到這裏,已經憂心起來,便道:“好端端地怎麽了?唐叔叔快帶我去。”


    小唐點了點頭,便同應懷真往內,不多時到了敏麗房中,卻見丫鬟們都在外頭。


    小唐叫她們不必通報,應懷真便轉到裏屋裏去,進門一看,卻見敏麗側臥在床/上,應懷真試著喚了聲“姐姐”,敏麗動也不動,又走近了輕喚了聲,敏麗才睜開眼睛,轉頭看是她,便才坐起來,然而又坐不穩,眼睛微閉著晃了晃。


    這十幾日不見,敏麗竟憔悴了許多,原本有些圓潤的臉龐也清減了,應懷真扶著她,便道:“姐姐,你這是怎麽了呢?”


    敏麗聞言便笑了笑,道:“又怎麽了?隻不過是近來有些發困,便睡一會子罷了。你又怎麽來了?”


    應懷真道:“我……我在家裏閑著悶,便過來看看姐姐。”


    敏麗摸摸她的臉兒,便道:“傻孩子,我有什麽好看的?必然是哥哥偷偷叫了你來的,我說的可對?”敏麗說著,竟似坐不住,便往旁邊挪了挪,靠在床邊兒上,微微閉著眼。


    應懷真看了一眼門口,卻並不見小唐的人影,這會子也沒有丫鬟在,再回頭,卻見敏麗仰頭閉著雙眸,越發顯出尖尖地下頜來了,應懷真望著她麵無血色的模樣,鼻子便發酸。


    敏麗停了會兒,不見應懷真做聲,便才睜開眼睛看她,忽然看她在擦眼,便笑道:“你這個傻丫頭,又在做什麽呢?姐姐將要大喜了,你做什麽落淚?”


    應懷真聽了這話,低著頭,一聲也不能出,隻有那淚反而一滴一滴地掉下來,打在藕荷色的裙擺上,水漬散開,點點分明。


    敏麗瞧在眼裏,便也含了淚,忍住了,便問:“你可是傻了,為什麽竟哭起來?”


    應懷真也不說話,忽然張開手,緊緊地將敏麗抱住。敏麗愣了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的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地掉下來,半晌,才伸出手將應懷真也抱入懷中,哽咽說道:“你、你竟是怎麽了?”


    應懷真哭道:“我看著姐姐的樣子,心裏很怕。”


    敏麗摸著她的頭,便含淚笑道:“又有什麽可怕的呢,你這呆丫頭。”


    應懷真仰頭看她,道:“隻因我見著姐姐,便想起一個人來,我想到她身上發生的那些事,就忍不住想哭。”


    敏麗止了淚,笑道:“越發呆了,又想起什麽人來,做什麽要哭呢?”說著,看應懷真帶著淚,十分可憐,便也掏出帕子,給她把眼角的淚拭去。


    應懷真吸了吸鼻子,紅著眼便道:“我若跟姐姐說了,你且跟我發個誓,不能把這事告訴別人去,隻因這件事可怖又且可憐,我曾答應過那個人,絕不告訴一個人去的。”


    原來敏麗因那日被林淩兩人刺激,回來之後雖一字不提,但是每每想起來,隻覺寒心,竟是萬念俱灰,便索性把成親的日子定在跟那兩人同一天上,實則是打定了主意賭一口氣,然後一心求死,因此近來更是茶飯皆少,沉默寡言,小唐察覺不對,日日憂心,終究無法開解,才請了懷真過來。


    此刻敏麗見懷真說的如此,不由有些好奇,便道:“我答應你,絕不告訴任何一個人。”實則敏麗心想:“倘若我不日就死了,自然也不會告訴誰去的呢。”


    應懷真見她答應了,靜了會兒,便說道:“這個人……原本是我在泰州時候認得的一個姐姐,那時候她才十五歲,因喜歡上一個當地有名的才子,便日日惦念,最終如願以償,兩人便成親了。”


    敏麗笑道:“這又是一件大喜事,哪裏可憐可怖了?”忽然一怔,卻見應懷真低著頭,雙手死死地抓著裙擺,手指竟有些微微發抖。


    敏麗心中暗暗詫異,便不言語了。而應懷真微微閉起眼睛,腦中仿佛也回響起那日的鞭炮轟鳴,震耳欲聾,當時那個滿心欣喜的新娘子,又怎能想到不足五年之後,這滿地碎紅,竟會變成真真兒地血池呢。


    應懷真微微一笑,便道:“是呢,瞧起來當真是極相襯的兩人,眾人有口皆碑地稱讚,說是天作之合……不料,三五年後,這新郎官兒便向官府告發了這姐姐一家,若幹罪名已經是記不清了,總之是大罪過……朝廷查辦下來,便將那姐姐一家子入了大牢,不日處斬。”


    敏麗睜大眼睛,簡直無法相信,呆問:“你說什麽?這、這……”


    應懷真咧嘴笑了笑,眼淚卻順著嘴角斜入,略有些鹹鹹的,便笑說:“是呢,那姐姐也是傻了,竟不解為何如此,她的那位眾人有口皆碑的夫君卻對她說——原來從來都是極厭惡她,每日相對都恨不得殺了她而後快……後來那姐姐才明白,原來這個人一直心懷不軌,就連成親,都隻是他想要報複的手段罷了。”


    敏麗伸手掩口,隻覺駭人聽聞,便道:“我……我不信……這又是為何?”


    應懷真道:“那位姐姐卻也不知,然而這一切卻又是最真不過的,她眼睜睜地看著家裏一個個人頭落地,滿眼都是一片血海似的,她的那位夫君卻偏對著她笑……似乎她越是淒慘,他則越是高興。”


    敏麗無法容忍這樣的故事,道:“不!我不信,這不是真的!”


    應懷真突地大叫一聲:“是真的!”猛地抬頭看向敏麗,敏麗驚得住了口,卻見她雙眼通紅,淚痕狼藉,竟是無比淒愴之態。


    敏麗一時驚呆,忙握住應懷真的肩膀,道:“懷真,你是怎麽了?這……這又是從哪裏聽來的故事,還是不要再說了,你、你也休要嚇唬姐姐……”


    應懷真咬了咬唇,終於忍不住,看著敏麗,眼中的淚直直地便滾落下來,竟似沒有止息,便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信這是真的……可這偏偏是最真不過的……”


    敏麗待要不信,偏應懷真是如此的情形,敏麗滿心驚駭,四目相對,便顫聲問道:“那……你那個姐姐,最後又是如何?”


    應懷真渾身抖的無法,就把手指送到嘴裏,用力狠狠地咬了一口。


    敏麗嚇了一大跳,忙給她奪了出來,卻見那細嫩的手指上已經咬出一道深深地血痕來,敏麗忍不住哭道:“你這孩子瘋了不成?好端端地何苦來……”


    應懷真冷笑著道:“是啊,好端端地何苦來……當時我那姐姐,一心想嫁給她那如意郎君,而她周圍的人也交口稱讚,沒有一個人勸過她什麽,她也是個呆子傻子,最終惹出那種滔天禍事……姐姐,我知道你此刻心裏不情願,然而你該明白,對我那個姐姐而言,倘若當時她身邊兒有個人攔住她,不許她嫁,那該是何等的幸事。雖然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必然也跟你如今這般痛不欲生,但總比被欺瞞哄騙,任人玩弄於鼓掌之上……最終悔不當初卻又已無法回頭的好。”


    敏麗呆了呆,看著應懷真,眼中又湧出淚來,喃喃說道:“被欺瞞哄騙……想必她也是萬念俱灰的……”


    應懷真深深地吸了口氣,更是難掩心頭那股涼意,便說:“何止萬念俱灰?姐姐跟我那位姐姐不同,她已行至絕路,而你卻並非不能回頭,如今,何不放下以前所有,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索性就當自己已經死了一回,如今重頭再來罷了。”


    敏麗聽了這樣掏心掏肺的一番話,含淚看著應懷真,半晌,便張開雙手將她擁入懷中,嗚咽道:“懷真……”


    懷真將臉埋在她的懷中,任淚如泉湧,道:“姐姐,不管其他如何,你且得知道,你身邊兒還有我,還有唐叔叔,我們都不會害你,也都會竭盡所能,好生護著你……而姐姐要做的,便是對自己好一些才是正經。”


    敏麗聽到這裏,便抱緊應懷真,一時忍無可忍,竟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人在屋內抱頭痛哭,在臥房門邊上,小唐靠在門側,麵上微有愕然驚疑之色,又站了半晌,才悄然無聲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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