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外邊下了場小雪,初冬的時候下雪,不是一片一片的雪花,而是像小米粒一樣的砂狀,薄薄的一層蓋在大地上,太陽出來不用多久就融化了。


    今天姥爺要到大隊去,這是今年最後一次去合作社買東西。姥姥早晨起來做了飯就開始計劃,醬油要買,鹽要買,要扯幾尺布,要買香皂和火柴,買水堿,還得打點白酒,家裏的喝差不多了。一樣一樣算計著,姥爺一樣一樣記,兩個人都不會寫字,全靠腦袋硬記。


    一會就說了一堆東西,張興明去哥哥的書包裏拿了筆和本子出來,撕了一張紙,把姥姥說的從頭寫了一遍,再和姥姥對了一遍,確保沒有遺漏。姥姥就高興,說:“我二孫真行,能寫字了,可比姥強多了,以後有大出息。”


    呆家裏也沒事做,姥爺要買的東西又多,張興明就決定陪姥爺一起去,上一世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這一世一直嫌遠都沒去過呢。


    爺三個一起出門,先把哥哥送到隊裏上學,然後張興明和姥爺牽著手向大隊出發。


    從小隊這邊走實際上要多走三裏地,但為了送哥哥也無所謂。


    從滿倉家門口過去,走到國防路,順著國防路一直走,下去有四裏多地,就到了姚堡,就是唱戲那家住的地方,張興明奶奶的娘家就在這裏,都能論上親戚。


    到姚堡從國防路上下去,有一條土道,從這裏往大隊走比國防路要近一半,要是一直走國防路,就不是十幾裏地了,是十幾公裏地,它要從山上繞的。


    順著土路走個五六裏地,過條河,就到了法台,就快要到了。這邊的人家房子建的比較整齊,一排一排的,中間留著挺寬的車道,順著車道一直走,穿過這片房子,就到了地頭,法台大隊的大隊部,合作社就挨在一起。


    合作社就是幾間茅草黃泥房,不過房上的茅草已經掀掉換了瓦,牆麵幹裂的黃土牆上用紅油刷著毛主席語錄。門口掛著塊白漆黑字的牌子:杯溪縣偏嶺公社法台大隊生產合作社。(這地方記不太清楚了,當時合作社有好幾種,信用合作社,生產合作社,商業合作社和供銷合作社,都是職能部門,權力很大的)


    屋裏黑黢黢的,點著燈也不亮,屋裏靠牆擺著幾個貨架子,前麵一溜木製櫃台,兩個售貨員坐在屋裏中間空地上烤著煤爐子,一邊說話一邊織著毛衣,掛滿黑灰的牆上貼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毛主席畫像,畫像上很幹淨,看樣是有人天天會打掃。


    就這個不起眼的破地方,是這方圓幾十裏唯一的一家合作社了,采供銷的權力很大,員工都是國家正式工,歸市革委會商業管理委員會的。


    姥爺拉著張興明進屋,突然的黑暗讓他倆都眯著眼睛。屋裏一股煤煙味,灰塵暴土的感覺。


    兩個售貨員扭頭看了一眼,就轉回去接著織毛衣了,嘀嘀咕咕的接著嘮。


    姥爺拉著張興明順著櫃台轉了半圈,把要買的東西挨個找了找,然後說:“同誌,俺買東西。”


    那個年長一點的售貨員把手裏的毛衣放在登子上,扯了扯衣襟走過來,問:“買啥?都帶票了沒?”


    姥爺從兜裏掏出包好的錢和票據,擺到桌子上打開,張興明就拿出寫好的清單念:醬油二斤,粗鹽五斤,藍布二尺,紅布二尺,香皂二塊,火柴一包,水堿五斤,白酒五斤……


    那售貨員就走過來,盯著張興明說:“哎,這孩子能耐哎,多大啊?看上去這麽小不點,念的有板有眼的,你多大了?”張興明伸出一隻手比劃了個五,說:“我五歲了。”


    那個小的售貨員也放下毛衣走過來,說:“背的吧,來來,你看看這寫的啥?”她指著牆上的合作社員工守責對張興明說:“你念念這個。”


    張興明說:“阿姨,我要是念出來了怎麽辦?”


    小售貨員也不大,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穿著藍工作服戴著白色的套袖,說:“你要是念對了,阿姨給你拿糖吃,行不?”張興明看了看,指著櫃台裏的水果糖說:“我要這樣式的糖。”


    “行,”小售貨員使勁點了下頭,說:“你念吧,念對了我就給你拿。”


    於是,張大俠就狠狠的牛逼了一把,那時候主要使用的還是繁體字,有些字張興明還要想一想或是猜一下,所以念的有點卡,有幾個字還不認識,是真不認識,但這種表現反而更加真實。那小售貨員說話算話,進櫃台裏給他抓了一大把水果糖塞到他兜裏,還抱著他親了半天,喜歡的不得了。


    那個年長的售貨員一邊給姥爺抓東西,一邊說:“王丫,幹脆你把他抱回去得了,省得還得自己生,再說生也不一定這麽精啊。”王丫頓時臉就紅了,彤紅彤紅的,像喝了一大口白酒似的,把張興明放在地下,跑屋外頭去了。年長的售貨員就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這小丫頭臉皮太薄了。”


    這個時期在城裏商場分百貨和副食,糧店是獨立的,農村的合作社就不一樣,啥都賣,包括農具。


    醬油用的是自己帶來的壺,已經有年頭了,外表黑糊糊的,售貨員拿一個鋁漏鬥插在壺裏,用一個提溜從醬油桶裏打,一提溜就是一斤,那醬油桶看著比姥姥家這壺還髒,這年頭都這樣,也沒人嫌。


    白酒也是自己帶的塑料壺,張興明老爸從廠裏弄的。


    布按尺數撕,售貨員也沒用尺,拿手張了幾下,唰唰幾下就撕好了。剩下的香皂火柴是帶包裝的,拿出來就好。其它的東西就零碎了,糖啊瓜子啊水堿啊啥的全是散東西,那售貨員就拿了一疊包裝用的草紙,一樣一樣往紙上抓,抓完一樣包起來,用紙繩紮好。


    這個年代的老副食售貨員很厲害的,用手抓東西重量誤差不會超過5%,甚至有個上過報紙的牛人,沒有誤差,當然用的肯定是普通稱,不是天秤。


    把姥爺要買的東西稱好,包好,年長售貨員拿個算盤撥拉幾下,說:“九塊二毛七,你把票拿來我自己拿吧,樣太多了。”姥爺就數了九塊三毛遞給她,然後把票遞過去。售貨員接過去,先找了三個一分的鋼崩給姥爺,然後把那一把各種票翻了一遍,抽了七八張去,把剩下的遞回給姥爺,說:“布票差半尺,看你這孫子這麽精,算了,就這麽的吧,下次再來買東西把票拿全啊。”這也就是在農村,在城裏差一點票都肯定買不到東西。


    那個年代,買什麽都要票,布票酒票油票肉票糧票棉票,自行車票,收音機票,縫紉機票,沒有票啥也買不到,不賣你。一直到了83年,才開始出現議價商品,就是你可以不用票了,但是要貴點。首要的就是糧食,從83年起,城裏就能吃飽飯了,也是從那一年起,城鄉差距開始拉大,農村越來越落後。85年以後各種票就退出商業領域,成為曆史了。


    姥爺一邊說著感謝的話,一邊收拾東西,張興明大聲喊:“謝謝阿姨,阿姨你真好看。”那售貨員就哈哈笑,抓了一把糖出來說:“來來,阿姨再給你拿這個,認識不?”張興明一看,是飴糖,這在這個年代可是好東西,一般人還真沒吃過。連忙撐開小兜,說:“謝謝阿姨,這是飴糖,高粱飴,我認識。軟的,可甜了。”


    售貨員把飴糖塞進張興明的小兜裏,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太可心了這小玩藝兒。”


    揣著兩兜糖,跟著姥爺出了合作社,和站在外邊正和人說話的王丫再見,爺倆就往回走。


    買了一堆東西,加起來有幾十斤,張興明也拿不了重東西,就把布扛在肩上,跟在姥爺身邊走。姥爺把東西都裝到一個口袋裏扛在肩上,手裏拎著醬油白酒和一塊肉。今年不殺豬,就買塊肉過年。


    在83年以前,肉由國家統收統銷,在國營副食商店買肉都是凍肉,憑肉票買,隻有私人殺口豬,私下裏能買點新鮮肉還不用票。83年以後,政策變化很大,國內農貿市場開始遍地開花,就能隨便買到新鮮肉了,而同時,國營副食商場紛紛關門,退出了市場。


    那時候政策反應很慢的,一個政策出台了,比如允許私人經營副食品,省城馬上就有農貿市場成立,幾天時間產供銷就成型了。而下麵地市就慢一拍,要等幾個月,才會形成一級市場,地市下麵的區縣更慢,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才開始有動作。而我當時所在的就是區縣級市場。沈陽那邊批發市場都建起來了,我家這裏才出現露天集市,整整晚了三年多。農村更慢,90年代合作社還開著呢。


    下午,張興明和姥爺可算是到了家,走的骨頭都要散了,到家爬上炕就不想動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一覺睡到吃晚飯。


    晚上吃了飯,把兜裏的糖掏出來給哥哥,那種硬水果糖是哥哥的最愛,反倒是飴糖他不感興趣的樣子,張興明就留著自己吃了。硬水果糖果味濃鬱,在嘴裏可以化很久,小孩就愛吃,飴糖要嚼,粘乎乎的,幾口就沒了。


    七天過去,葡萄酒沒好,還在發泡。氣溫低了,發酵時間延長,張興明也沒有辦法。硬是又等了一個星期,可算是不繼續發泡了,這還幸虧有個玻璃瓶,能隨時看清發泡狀況。過濾,去渣,又放了幾天,總算這點葡萄酒能喝了,味道還不錯,就是有點甜大了,葡萄含糖太高,砂糖放多了。


    當天哥哥喝了一小碗,喝高了,喝完倒炕上就開始睡,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把姥姥姥爺樂的夠嗆。其實這種葡萄酒酒精度不高,也就是7度左右。


    葡萄酒可以軟化血管,對老人身體有很多好處,今年做了,喝習慣了以後,明年姥姥姥爺自己就能做了。


    幾場大雪下來,就到了年根,78年就這樣過去了。


    ps:下一章就離開農村了。


    我知道這段章節沒有出采的地方,很平淡,感謝一直收藏推薦和堅持看下來的書友。十分感謝。這一段是我心底最彌久的記憶,每每在夢中會回到那裏,醒來滿臉淚水,四十多年啦,早已物似人非。再次感謝。接下來進入小學卷,要開始賺錢了,改變人生,從此開始。求繼續支持,收藏,還有推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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