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夔要送她鳥, 顧鸞不想隨他在林子裏亂逛,沒一會兒,就指著樹枝上的一隻麻雀說好看。


    趙夔看看那麻雀,再看顧鸞,似乎在質疑女娃娃的鑒賞水平。


    顧鸞忍著別扭,撒嬌道:“二表哥,我就喜歡這隻,你幫我抓下來吧?”


    撒嬌的女娃娃很可愛, 但麻雀, 趙夔送不出手。


    “再看看。”趙夔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顧鸞偷偷地咬了咬牙, 不懂這人為何非要帶她來打獵。


    趙夔沒有什麽非帶顧鸞不可的理由, 隻是,身邊有個可愛的小姑娘,他賞心悅目。


    既然說了要送顧鸞鳥,趙夔便時刻留意頭頂的枝丫中間,要挑隻漂亮的鳥送顧鸞。


    林中幽靜, 鳥叫聲此起彼伏。


    趙夔突然停住腳步,示意顧鸞與後麵的春柳都別出聲。


    顧鸞莫名緊張,以為周圍有獵物, 她下意識地往趙夔身邊靠近。


    趙夔唇角微揚, 低聲問她:“你仔細聽, 哪邊的鳥叫好聽。”


    鳥四處分散, 光靠眼睛找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 還是靠耳朵更管用。


    顧鸞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危險,顧鸞又往外走了兩步,然後在趙夔不知何意的注視下,顧鸞閉上了眼睛。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微微的山風中,自從遇見趙夔後,顧鸞第一次忘了他的可怕,專心分辨各種鳥叫。


    過了會兒,顧鸞睜開眼睛,朝東北方向指了指。


    趙夔叫她們主仆站在原地別動,他單獨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以免驚飛山鳥。


    顧鸞望著男人潛行的背影,目光複雜起來,這樣的寧王,她看不透。


    “姑娘,王爺對您真好,跟外麵傳的一點都不像。”春柳悄聲道。


    顧鸞心想,趙夔就是一條狼,就算狼天天對她好,她也照樣怕他,更何況她連這條狼為何對她好都不清楚。如果能夠選擇,她這輩子都不想與趙夔打交道。


    念頭剛落,顧鸞就看見趙夔突然躲在一棵樹後,一邊搭箭,一邊朝對麵做了個手勢。顧鸞連忙看過去,發現趙夔的侍衛不知何時也靠了過去,與趙夔分別守在一棵樹的左右。


    顧鸞開始好奇趙夔要怎麽活抓一隻鳥,除非他要送死鳥給她。


    趙夔一次搭了三支箭,分別射向目標的三冊,離得遠,顧鸞看到好幾隻鳥衝離樹梢飛了出去,就在此時,趙夔的侍衛突然一躍而起,半途還用腳在樹幹一點,人馬上改了個方向,大手在空中一撈,人就落在了地上,身姿筆直!


    顧鸞、春柳都瞪大了眼睛!


    顧鸞經常旁觀父親練武,但趙夔這侍衛的身法與父親完全不一樣,那淩空而起的身姿,瀟灑利落宛如仙人!


    趙夔沒看見主仆倆對彭越的敬仰,他早已熟悉彭越的身手,見怪不怪,隻朝彭越走去,要鳥。


    彭越卻像沒看見趙夔一樣,徑直朝顧鸞走來。


    趙夔皺眉。


    彭越已經來到了顧鸞麵前。


    顧鸞驚訝地發現,這個侍衛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膚白唇紅,眉目清雋,像個儒雅的書生,一點都不像侍衛。侍衛大多恭敬嚴肅,趙夔身邊的侍衛應該更冷才是,可眼前的男人,居然朝她笑了,那笑容溫暖燦爛,令人如沐春風。


    “四姑娘,你看這鳥如何?”


    彭越自然而然地單膝蹲在顧鸞麵前,右手高舉,掌心攤開,裏麵便露出一隻胖乎乎的小山雀,山雀腦頂的羽毛是灰色的,翅膀是明亮的黑色,從脖子到尾巴的柔軟羽毛,居然是鮮麗的明黃色!


    小山雀要飛起來,兩隻爪子卻被夾在了男人的指縫裏,隻能無助地撲棱翅膀。


    顧鸞很喜歡這隻鳥,看看彭越,她笑著點點頭。


    小姑娘杏眼水潤,漂亮極了,她看山雀是什麽眼神,彭越看她就是什麽眼神。彭越喜歡美人,但無論大美人還是小美人,他都是單純地欣賞,如同別人賞花,並不摻雜在他看來很醜陋、粗俗的欲。


    在彭越眼裏,此時的顧鸞就是一朵小牡丹,能哄小牡丹笑,是他的樂事。


    “既然四姑娘喜歡,那我先替四姑娘拿著這鳥,回去四姑娘再尋個鳥籠養起來。”


    “多謝。”顧鸞笑著說。


    趙夔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顧鸞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而那個天天在他麵前喪著臉的彭越,此時也笑得判若兩人。


    趙夔胸口突然有點堵,那是他替顧鸞物色的鳥,也是他出力抓到的,彭越不過是配合他,為何顧鸞眼裏隻有彭越?


    顧鸞還在看鳥,春柳注意到寧王殿下不太高興的臉色,悄悄扯了扯顧鸞袖子。


    顧鸞抬頭,看到趙夔那樣,忙也向他道謝。


    “走吧,送你回去。”趙夔看都沒看彭越手中的山雀,上前拉起顧鸞的手,就牽著人往前走了。


    顧鸞對彭越充滿了好奇,低聲問趙夔:“二表哥,你的侍衛功夫真好,好像會飛一樣。”


    趙夔臉沉了沉。


    他七八歲的時候,彭越也“飛起來”抓麻雀逗他,趙夔不稀罕麻雀,他隻想向彭越學習武藝,但彭越既不答應幫他殺人,又不答應教他練武,趙夔氣憤下曾趕彭越離開,彭越隻道,該走的時候他自會走。


    趙夔可以在宮中橫行霸道,唯獨拿彭越無可奈何,後來長大了,知道彭越留在宮裏是為了他好,趙夔也就不再計較彭越的目無尊卑。


    但趙夔不明白,向來視宮中所有人為無物的朋友,為何突然對顧鸞示好。


    趙夔低頭,再次打量身邊的小姑娘。


    他黑眸幽幽,顧鸞心虛,馬上別開眼,也不再問彭越的事了。


    趙夔覺得她膽小的模樣最可愛,看眼彭越,趙夔輕聲道:“他是江湖人,因為殺人無數四處作惡,招惹仇家太多,便來投奔我,從此隱姓埋名,他武功高超這事,阿鸞不要再對任何人提及,以免他的仇人聽到音信找到他。”


    殺人無數四處作惡的江湖人?


    回想彭越獻鳥時的溫柔笑容,顧鸞半邊身子都涼了,趙夔已經夠狠了,那在趙夔口中“四處作惡”的彭越,得多壞?偏偏他還長了一張如蘭君子般的俊雅臉龐,還不如趙夔呢,至少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好惹。


    至此,顧鸞再也不想知道彭越的任何故事了。


    小姑娘不再往後看,趙夔心情再次好了起來。


    有顧鸞帶路,四人很快就來到了顧家的山莊外。


    下人進去通傳,蕭老太君、柳氏、顧謹、顧鳳都出來迎接了,蕭老太君欲向趙夔行禮,趙夔虛扶道:“曾外祖母客氣了,在您麵前,我是小輩。”


    對蕭老太君,趙夔是願意敬重的,畢竟沒有蕭老太君,就沒有父皇與他。


    “王爺怎麽來了九華山?”蕭老太君好奇地問,九華山是佛山,寧王與這裏太不搭了。


    趙夔如實道:“父皇命我來山中禮佛三日。”


    顧鸞恍然大悟,敢情是趙夔犯了什麽錯,被隆慶帝懲罰了?


    想到這裏,顧鸞有點幸災樂禍,隆慶帝早就該管管這個兒子了。


    蕭老太君心裏也是讚同隆慶帝對趙夔的管教的,但此時待客為先,紅日當中照,正是用午飯的時間,蕭老太君便客氣地邀請趙夔留在山莊用飯。


    七十三歲的蕭老太君,滿頭銀絲,慈眉善目,趙夔並不抵觸與這等長輩相處。


    “好。”趙夔應了下來。


    算上趙夔,統共就六個主子,午飯大家就一起用了。


    蕭老太君是不怕趙夔的,隻把趙夔當身份尊貴的晚輩招待照顧,柳氏是隆慶帝的舅母,也有資格在趙夔麵前擺長輩的譜,但柳氏膽小,聽了那麽多與趙夔有關的慘案,柳氏早把趙夔當猛虎野獸看待了,隻敢偷偷打量。


    顧鸞誰都不看,偷偷吃自己的飯。


    趙夔往她那邊看了幾眼。


    蕭老太君敏銳地注意到了,再看自家的小曾孫女,漂漂亮亮的臉蛋,乖乖巧巧的性情,即便年紀小,也能想象出再過幾年,小曾孫女會出落得多麽國色天香,我見猶憐。莫非,十八歲的寧王殿下,看上了阿鸞?


    這個猜測,讓蕭老太君沒了胃口,趙夔心狠手辣不說,將來太子登基,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寧王,曾孫女真嫁進寧王府,蕭老太君覺得,她到死都不用再過一天安心日子了。


    飯後,趙夔主仆告辭了,蕭老太君立即囑咐顧鸞道:“你在山裏住了這麽久,你爹你娘肯定想你了,這樣,一會兒你就隨哥哥姐姐一塊兒回府吧,哪天想曾祖母了,阿鸞再過來小住幾日。”


    早在得知趙夔還要繼續在山裏住兩晚時,顧鸞就冒出提前回府的念頭了,蕭老太君的安排正合她意。


    “還有那鳥,你也放生了吧,山裏自由慣了,何必拘著它。”蕭老太君下定了決心,不要曾孫女與趙夔有任何牽扯。


    顧鸞挺喜歡那隻鳥的,換個人送她,她說什麽也舍不得放生,但趙夔……


    抱著強烈的不舍,顧鸞放飛了黃毛小山雀。


    半個時辰後,顧鸞隨顧謹、顧鳳一起上了馬車。


    九華寺的後院,趙夔本來再奉旨抄寫經書的,抄著抄著,趙夔突然起了畫興。


    他畫了一個頭戴桃花的小姑娘,小姑娘站在桃花樹下,開心地看枝頭一隻小黃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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