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交年那天,李小幺在二門裏下了車,隻見二門裏擠擠挨挨站滿了人,一邊是僧,一邊是道,李小幺怔了片刻,轉頭看到粗使的楊婆子,忙招手叫過來問道:“這是幹什麽?這都是誰找來的?”楊婆子忙得額角滲汗,笑著解釋道:“是張嬤嬤,早十天頭裏就到去定下了,唉喲,五爺不知道,虧咱們去得早,那去晚的可就尋不到人了,這要是趕著交年沒人看經,這年還怎麽過?五爺您忙,我得趕緊帶他們過去,誤了時辰可不得了,如今可不比從前,張嬤嬤規矩可嚴,那是一點也誤不得!”楊婆子絮絮叨叨答了話,忙著引著僧人和道士們往前院過去。


    李小幺站在二門裏,看著左邊一隊僧,右邊一隊道,笑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往她的半畝園晃回去,她一時被這僧道混雜一處的和諧場麵驚著了,竟然忘了這是這裏的風俗,二十四交年是大事,要請僧道到家裏念一夜經,也不知道是為了求個來年平安吉祥,還是為了送灶神們上天言好事去,反正不管哪一樣,都是為了求份好日子過。李小幺轉頭看著各處掛著的大紅燈籠,那紅紅暖暖的燈光在微風中快樂的晃動,,泛著一波波的溫暖和喜氣,李小幺頓住步子,這是她的家,要過年了,大家都是高高興興的忙著備年,李小幺深吸了口帶著香燭味兒的冷冽空氣,裹了裹鬥篷,站了片刻,轉身往前院過去,要過年了,她也看看熱鬧去。


    李小幺看完熱鬧回到半畝園,紫藤正站在半畝園門口張望不停,見李小幺遠遠過來,急忙迎上去,將手裏捧著的手爐遞給李小幺,笑著說道:“五爺今天回來的晚。”


    “回來的倒不晚,我去前院看那些僧道念經去了。”李小幺接過手爐,笑著答道,紫藤笑起來:“我就說,五爺往常若有事,都打發人回來說一聲的,怎麽今天這麽晚了沒回來,也沒人來說。”


    “嗯,看了一會兒念經,又去廚房轉了圈,廚房好多人在忙,盧嬤嬤也在,這過個年怎麽忙成這樣?”


    “瞧五爺說的,過年不忙,那還什麽時候忙?交了年就開始炸油貨、蒸饅頭,做細果點心,今晚上還要熬赤豆粥,明天一早要祀食神,可馬虎不得,對了,正要請五爺的示下,咱們除了每個月施五兩銀子的棉衣棉被,還要不要施銀?”


    “施銀?”


    “嗯,五爺是頭一回在咱們開平府過年,不知道咱們開平府的規矩,交了年起,開平府的富貴人家就把大銀錁子鑿成半兩、一兩的碎銀塊,擇著那些貧寒之家,半夜從門縫、窗縫塞進去濟人,散財積福。”紫藤仔細的解釋道,李小幺怔了怔,這規矩她還真是頭一回聽說,真是有意思,那貧家一早開門看到那些半兩、一兩銀子,不知道怎麽驚喜,這個年也能歡天喜地的過了。


    “梁王府每年施多少銀子?其它各家呢?”“聽張嬤嬤說,梁王府前年和去年都是一千兩銀子,都是一兩一塊的,別家就不知道了,這散銀子講究個不聲張,各家都是遣心腹家人去的,散肯定是家家都散,可散了多少,就沒人知道了。”


    李小幺聽的有些感慨,轉頭看著紫藤吩咐道:“這上頭咱們不省,拿五百兩銀給張嬤嬤,她既知道梁王府散的銀子數,往年必定也經過手的,跟她說一聲,留心別和梁王府送重了人家就成。”紫藤抿嘴笑起來:“五爺放心,這裏頭可有不少講究,必定不會送重的。”李小幺歪著頭想了想,彎著眼睛笑起來,紫藤說的是,自己可不能低估了這些人去。


    兩人進了屋,淡月急忙上前侍候著李小幺去了鬥篷,脫了鞋坐到炕上,紅桔奉了杯熱熱的紅棗茶上來,李小幺接過喝了,舒服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紫藤吩咐道:“跟張嬤嬤說,大家這半年辛苦了,年底賞錢讓她照雙倍準備,讓大家也都高興高興。”紫藤忙笑著答應,答應完又曲了曲膝謝道:“我先謝五爺賞。”正帶著兩個小丫頭擺飯的海棠也笑嘻嘻曲膝謝道:“還有我!”淡月和屋裏幾個小丫頭也跟著湊趣謝著賞,李小幺笑不可支,揮著手說道:“一聽有銀子就這樣了?這半畝園裏頭當差的,回頭讓紫藤一人再加個繡金荷包!”


    滿屋子丫頭又熱鬧起來,紫藤轟了幾個出去,和海棠一處侍候著李小幺吃了飯,才又取了份疊成厚厚的紅紙過來遞給李小幺,笑著說道:“這是今天一早莊子裏送過來的,說是給幾位爺的年禮,張大娘子看著收下的,讓我轉給五爺,她和孫大娘子跟著車子去了莊子,說是要準備祭祖的事,明天下午再回來。”


    李小幺接過紅紙翻了翻,都是些鹽雞幹魚幹豆角之類,聽著紫藤說祭祖的事,忙抬頭吩咐道:“明天跟張嬤嬤說一聲,咱們家祭祖得分兩處,李家一處,魏家一處,兩處要一模一樣,還有,送一份到範家去。”紫藤答應了,李小幺交待完了,困倦的打著嗬欠沐浴洗漱睡覺去了。


    隔天範先生和二槐等人先回到了柳樹胡同,李宗梁和魏水生兩個留在營裏看著,年二十九才好回來,張狗子忙獻寶般拉著薑順才去看他的新宅子,程旺也興致勃勃的跟在後頭湊熱鬧,明婉和吳大嫂子正在新宅子裏看著配各處的帷幔簾子,新家的男女主人總算湊到一處,將各處細細看了一遍。


    從範先生他們回來,李小幺就隻去梁王府半天,她給自己放假了。


    難得的熱鬧和忙碌中,日子過得最快,轉眼間,就是年三十,一大早,天還沒大亮,張嬤嬤就起來各處查看灑掃庭除的成果了,去塵穢、淨庭戶可不是小事,陽光灑滿柳樹胡同,張嬤嬤請李宗梁換了各處門神,掛上鍾馗相,釘好桃符,再帖好春牌,李小幺跟後頭看著熱鬧,這裏頭沒有玩鬧,規矩極重,李宗梁神情嚴肅,每帖一處都要重新淨手,是的,這些,其實都是祭祀。


    忙到正午,裏裏外外煥然一新,這新年的氣氛十足,盧嬤嬤指揮著眾人開始往各處擺放迎神香花香燭,入了夜就得點起來,預先擺放好,到時候才不至於忙亂,廚房裏卻是忙成一團,準備團圓宴,準備守歲的各樣點心,這點心也是有規矩的,要哪幾樣不要哪幾樣可錯不得,還要包餃子,天交子時時,人人嘴裏都得咬上餃子,李小幺晃了一圈,又晃回半畝園換了身衣服,出來轉到前院,李二槐不見人影,張大姐也不知道哪兒去了,李小幺挑著眉梢自己笑了片刻,聽到百草堂熱鬧非凡,一路逛進去,隻見貴子聚了張狗子等幾個,正在投骰子取樂,李小幺站在後頭,伸長脖子看了半晌,又晃出來,站在門口想了想,往東院尋大哥去了,東院卻是空無一人,李小幺歪著頭想了想,猜著他大約是去準備祭祖的事了,再到藕園,果然魏水生也不在,李小幺一個人在藕園門口呆站了半晌,範先生必定也在準備著祭祖的事,好象今天下午就她一個閑人。


    李小幺在園子裏晃了一圈,幹脆回到半畝園,看著小丫頭們折百事吉袋兒,看了片刻,無聊的打了個嗬欠,幹脆歪在炕上睡了一覺。


    傍晚,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各處燈籠就明晃晃的掛起來,照得滿院子沒有陰暗處,就是屋子裏,桌下床下,也都放了極小的蠟燭,所謂照虛空,年三十這天晚上,哪裏也不能暗著,就是暗了一星半點,也得損了明年的財運,紫藤比別人都緊張幾分,帶著淡月和青橙,將半畝園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連看了兩三遍,確定每一處都照上了,才鬆了口氣,她家五爺正要開織坊掙大錢,萬萬不能暗了一星半點,萬一虛空一點壞了五爺的生意,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前廳擺了兩桌,李宗梁等人一桌,薑順才、程旺等人一桌,家裏的女眷說起來隻有張大姐和孫大娘子兩個,也不犯著講究那些另開一桌,幹脆也和李宗梁他們坐到了一桌,外麵街市中傳來或悶或脆的炮竹聲,李家的炮竹也跟著熱烈的響起,李小幺捂著耳朵跳到正廳門口看那劈啪作響、閃著光的炮竹,鞭炮聲停,這除夕團圓宴就正式開始了,李宗梁先祝了酒,其餘人跟著祝了酒,一輪酒祝下來,眾人興致上來,劃拳猜枚,越喝越熱鬧,李小幺和張大姐、孫大娘子退到後麵炕上,吃著點心喝著茶,慢慢說著閑話,雖說都是無父無母的人,可這歲,還是要好好守一守的。


    李小幺喝著茶,閃眼間,見魏水生出了前廳,背著手站在院子裏,仰頭看著天上的繁星,李小幺皺了皺眉頭,轉頭看著張大姐低聲說道:“我出去看看。”張大姐掃了眼院子裏的魏水生,明了的點了點頭,將李小幺的鬥篷遞過去,李小幺接過鬥篷披了,轉身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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