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小幺睡了個懶覺,起來懶洋洋洗漱吃了早飯,在院子裏晃了幾圈,出了一會兒神,出了院子,穿過角門,尋範先生說話去了。


    範先生剛從外麵轉了一趟回來,見李小幺過來,笑容滿麵的招呼她坐下喝茶,老常頭蹲在簷廊下的紅泥小爐旁邊,慢騰騰的洗壺洗杯子,看著燒開水,沏了茶送上來,範先生讓了李小幺,自己端起一杯,吹了吹,喝了口茶,眯著眼睛品了一會兒,滿意的點了點頭:“好茶!”李小幺低頭看著杯子裏散亂而大小不一的茶葉,聞了聞,轉頭看向範先生,範先生滿臉享受的又喝了幾口,放下杯子,轉頭看著李小幺認真的說道:“兒女無著,若是能天天喝上這樣的茶,就是福份了,等我百年之後,連這樣的茶隻怕都難喝到。”


    李小幺意外的挑了挑眉梢,看著範先生笑著說道:“先生想多了,範姐姐和大哥都是忠厚本份人,侍候先生喝杯清茶淡酒,百年後四時祭祀不斷,這兩樣必能做的周到妥帖。”


    範先生示意老常頭續了水,轉過頭,目光溫和的看著李小幺,歎了口氣說道:“難為你了,別跟她一般見識,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李小幺高挑著眉梢,抿嘴笑個不停,範先生跟著笑起來:“你跟她們不一樣,你可不是婦道人家。”兩人笑了一陣子,李小幺端起杯子慢慢喝著茶,這一通笑,隻覺得心情愉快了不少,範先生也端起杯子,兩人慢慢品了杯茶,範先生直起身子轉向李小幺鄭重的說道:“有件事托付給你!”


    “您說。”李小幺忙直起身子答道,範先生緩緩歎了口氣,靠到搖椅背上,望著天井上空那四四方方的藍天,停了半晌才慢慢的說道:“範家,也沒什麽人了,下一代的男丁,明經是最大的,十歲了,還有明棟、明銳和樸娃,這四個孩子,若有可造之才,往後還請你多多關照,不管哪個,能撐起我範家,那都是範家的福份,若沒有可造之才,不必勉強,就隨他們去吧,這是範家的命數。”李小幺幹脆的點頭答應道:“好!”範先生長長的舒了口氣,麵容輕鬆的伸出一隻手摸起杯子,享受的喝了幾口茶,放下杯子,手指有節奏的輕輕敲著椅子扶手,悠然自得。李小幺瞄著他,慢慢喝了杯子裏的茶,站起來笑著說道:“先生慢慢消閑,我出去逛逛去了。”


    “嗯,去吧!”範先生隨意的揮了揮手,李小幺出了院子,穿過角門回到李宅,站在院子裏想了想,轉身回去半畝院換了身衣服,看時辰不早了,叫了張嬤嬤陪著自己,兩人到二門裏上了車,往禦街看郊祭車駕入城和下赦去了。


    禦街早就封嚴,不準閑人靠近,李小幺的車子沿著旁邊的大街小巷繞來繞去,不大會兒就到了禦街最前,最靠近宣德樓的一條巷子口,李小幺和張嬤嬤下了車,沿著禦街最邊上,各家看棚後,一直走到最靠前的一處看棚,長近站在看棚口,正四下張望著,見李小幺過來,忙遠遠迎過來,這是這些年梁王府頭一回搭看棚,往年王爺要隨駕陪祭,府裏又沒有別的主子,這看棚搭了也是白搭,今年早一個多月,王爺就吩咐他搭看棚,說是五爺要過來看熱鬧,以往幾乎年年能把看棚搭到最靠前的寧意侯郭府,今年隻好挨著梁王府看棚搭在了第二位。


    李小幺笑著謝了長近,帶著張嬤嬤上了樓梯,進了看棚,看棚不大,隻有兩丈寬一丈來深的樣子,正中靠前放著扶手椅和矮幾,幾上放著七八碟點心蜜餞等,對著宣德門方向垂著輕薄的綃紗簾,李小幺走到離紗簾兩三步遠處就停下步子,隔著簾子打量著前方,長近跟進來,指著對麵的看棚笑著介紹道:“跟咱們正對著的,是寧王府的看棚,寧王妃帶著柔嘉郡主,還有尉家幾位未出閣的姑娘在裏頭看熱鬧,挨著寧王府看棚的,是水家的棚子,鎮寧侯和靖江侯兩家合搭了一個大棚子,再往後一家是左丞相家的棚子了,和咱們挨著的,是郭家的棚子,寧意侯、寧安侯、寧遠侯三家也是合搭了一個大棚子,往年咱們府上沒有內眷過來,這棚子也沒搭過,郭家的看棚就搭在咱們這兒,今年隻好挪後了些。”


    長近說的詳細,李小幺凝神聽著,轉頭看了眼隔壁的郭家看棚,兩家看棚都垂著輕紗,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隻看到裏麵珠翠的毫光頻頻閃動,李小幺轉回頭,笑著謝著長近:“多謝你照應,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五爺這是哪裏話!巴不得咱們府一年比一年熱鬧,一年比一年看棚搭的大呢。”長近笑容滿麵,李小幺似有似無的蹙了蹙眉頭,笑著沒有接話,長近瞄著她,笑著說道:“五爺且在這裏看熱鬧,我還有點事,先下去了。”李小幺忙笑著送了兩步,看著他下了台子,轉回身,左右看了看,在正中唯一一張扶手椅上坐下,垂手侍立在台角的小丫頭輕捷的送了茶水上來,張嬤嬤接過,捧給了李小幺。


    城門方向已經熱鬧起來,陣陣歡呼聲傳來,中間夾著正平八穩的鼓樂聲、整齊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陣清脆異常的淨鞭聲響起,‘啪啪’的鞭子聲響得仿佛一首節奏分明的樂曲。


    李小幺一邊慢慢喝著茶,一邊凝神聽著遠處的動靜,聽到馬蹄聲近了,才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在離紗簾兩步處停下,居高臨下的看著禦街上的情景,張嬤嬤也悄悄往前靠了半步,李小幺敏感的轉過身,笑讓著張嬤嬤:“嬤嬤也近前看看熱鬧。”張嬤嬤笑著謝了,落到李小幺後麵半步,興致極高的探頭往下張望。


    最前麵引導的兩頭大象,身上披的文錦織著繁雜的花紋,背上駝著隻金光燦燦的蓮花座,頭臉腳上,都裝飾著金閃閃的籠絡等物,象鼻邊上走著兩個小小的趕象人,張嬤嬤雙手合什念了句佛,笑著說道:“我還是頭一回看到大象,這是大禮儀才用的呢。”


    緊跟在大象後麵的,是全盔全甲的騎士隊,分青、黃、赤、黑、白五色,各舉著寬大的旗子、龍扇、畫戟和長矛等物,倒也金光閃閃、威風凜凜,李小幺看得興致十足,這皇家的威儀果然有點意思。張嬤嬤輕輕拉了拉李小幺,興奮緊張的低聲說道:“後麵說不定還有破甲舞。”話音剛落,馬隊之後,並排四輛大車上奏著鼓樂,跟在大車後的,是黑衣黑甲的執戈武士,一邊行進,一邊節奏分明的厲嗬著舞動手裏的矛戈,動作如同跳大神,劈砍間卻凜厲十足,張嬤嬤低聲驚歎不已,武士之後,是陪駕至城外郊祭的武官,衣履鮮亮、麵容嚴肅的騎在馬上,後麵是文官,也是騎在馬上,北平以武力強盛著稱,自己人人騎馬。


    百官之後,蘇子義居左,蘇子誠居右,都是一身黑底明黃龍紋緙絲大禮服,並肩騎在禦街正中,後麵,就是皇上的大安輦,大安輦經過處,禦街兩邊一片肅靜,張嬤嬤麵容恭謹異常的垂頭站著,李小幺歪著頭看著她,轉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騎在馬上的蘇子誠,女孝男皂這話倒說的不錯,這男子穿黑衣真是帥氣。


    李小幺恍然如同在看英國皇家的巡遊,那時候她身後有人,在酒店陽台上,擁著她,說著情話,自己笑得比那遊行隊伍更加燦爛,隔壁陽台上的老夫婦衝自己舉著相機,他俯身吻著她,那正是溫情旖旎的時候,李小幺輕輕打了個寒噤,自己看人家的表演,又何嚐不是表演給人看。李小幺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猛的轉身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杯子慢慢喝著茶,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張嬤嬤退到李小幺身邊,關切的看著她低聲問道:“五爺,您臉色不好,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就是覺得威儀太甚,壓得透不過氣。”李小幺垂著眼簾低聲說道,張嬤嬤舒了口氣,笑著寬解道:“這也是常情,我頭一回進宮,嚇得話也不會說了,五爺不知道,年年新科進士覲見,年年鬧笑話,有一年一個二甲進士,離皇上不知道多遠呢,磕好頭,竟然腿軟的站不起來了,滿殿的新科進士都站起來了,就他趴在地上,照理說這樣失儀就是大罪,可皇上最寬厚聖明不過,讓人扶起他,喂他喝了幾口茶,還笑著寬慰他,說不要怕,又讓人好生送他回去,不讓人難為他,你看看,皇上真是寬厚,就沒見他跟誰發過脾氣。”張嬤嬤絮絮叨叨,李小幺心裏微微一動,看著她問道:“嬤嬤從前在宮裏當差?”


    “是,原來在慈恩宮當差,後來皇後走了,慈恩宮的人就分到了寧王和梁王府上。”張嬤嬤帶著絲驕傲答道,李小幺欠了欠身子,恭敬的致意道:“是我失禮了。”


    “五爺這是哪裏話?說實話,到五爺府上,日子過得倒是鮮活多了,能跟著五爺可是大福氣。”張嬤嬤滿眼的笑意,李小幺看著她深到眼底的笑意,挑了挑眉梢,笑盈盈的喝著茶,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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