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的聲音低沉,可語氣像是積極可能地放的溫柔,就像是唯恐驚倒楚繹似的。


    楚繹緩緩轉過頭,四目相對,秦佑望向他的目光那樣深邃,眼神裏交雜了太多的情緒,擔憂,心疼,或者還有什麽,隻是,絲毫不見憤怒和責怪。


    恍惚間,楚繹突然不確認他到底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開口時,聲線微微顫動著,“秦叔……對不起……”


    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目光僵硬地向地上七零八碎的瓷片遊移過去,“打碎了……”


    他神色中的惶恐和小心秦佑一分不差地看近眼裏。


    秦佑深深歎了口氣,動了下身子,用半蹲的姿勢,一手攙到楚繹胳膊下麵,一手穿進他的膝彎,猛地使力把楚繹整個人抱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楚繹混沌驚愕中隻能本能地圈住秦佑的脖子,很快,身後下落陷入一片柔軟中,秦佑把他穩穩放在床上。


    而後,秦佑拉下他的手,抻開他的手掌,垂眼看下去時,微擰的眉皺得更緊,“你弄傷自己了。”


    楚繹張開嘴,發不出一個音節,等他回過神,秦佑已經不知道從哪拿來一個醫藥箱,利落地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個棕色的藥瓶,拎開瓶蓋,抽出棉簽蘸了藥水,很輕地塗在他手指的指腹上。


    隻是一個很小的傷口,也不是太深,楚繹甚至都沒空感覺都疼。


    可是,秦佑給他把手指包起來的時候,動作輕得小心翼翼,蹙眉凝眸,神色鄭重得半點差錯也容不得似的,這一刻,楚繹似乎連心髒都戰栗起來。


    他突然想問秦佑,是不是他所有的有心之錯和無心之過,無論任何事,最後到秦佑麵前,都隻會換來原諒、縱容甚至心疼。


    楚繹躺著沒動,他似乎也沒有了動彈的力氣,隻是眼光一刻不離地癡癡鎖住坐在床邊的男人。


    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他根本控製不住,正如,麵前這個強悍到骨子裏的男人對他溫柔刻骨的嗬護,他完全招架不住。


    還談什麽理智,他的理智早就不存在了,在秦佑麵前,他所有過去遇見的人都是錯誤,以後可能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將就。


    這分明是一次從開始就幾乎無望的動心,可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他連掙脫的可能都沒有。


    見他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再次落了下來,秦佑放下他的手,一手撐著床褥,另一隻手有些慌亂撫上他的臉頰,“楚繹?”


    楚繹想應他一聲,可是,嘴張開,將要出口的話都封在嗓子眼裏。


    秦佑神色更加焦急了,手掌貼在他臉頰,手指拭在他鬢邊,一雙幽深的黑眸焦灼地望向他,急忙安慰,“東西壞了就壞了,沒有人能怪你,你也不要自責,好嗎?”


    楚繹伸手握住秦佑的手,死死不放,淚水沒停。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一樣,清醒地明白自己對一個人,從今以後,經年累月隻能矢誌不渝,竟然從一滴眼淚落在下開始。


    他愛上秦佑,哪裏是一次動心。


    分明,是一場宿命。


    楚繹眼角的淚水似乎源源不絕,沒有哭聲,隻是默然淚下,那樣悲愴,那樣絕望。


    秦佑突然感覺到,那似乎是某種連他也難以承受的沉重。


    幾乎不受控製的,他俯身抱住了楚繹,收緊的胳膊近乎把他的骨頭都勒進自己的身體裏。


    “楚繹……“秦佑心疼地低歎一聲。


    兩個人離的那樣近,他唇間甚至能感受到楚繹鬢邊的淚水溫熱味鹹。


    這天的壽宴,秦佑終究是主人,因此在臥室裏沒待多久就被助理敲門叫他下去了。


    楚繹再下樓時已經神色如常,除了眼角還有些像是哭後又像是酒意未散的微紅,之前在樓上好似傷心欲絕的那副樣半點也不見。


    秦佑眼光越過人群朝他看了半晌,一個小時前,楚繹哭得停不下來的情形,現在看來就像是他的錯覺。


    晚宴之後,一部分客人告別回城,剩下還有些從老家來的人沒走,秦佑還得留下來再招呼一天。


    楚繹離開的時候,秦佑一直把他送到車邊上,楚繹將要上車前,在秦佑身前停下了。


    兩個人麵對著麵,楚繹目光有些局促地看向秦佑,說:“秦叔,我爸有個老朋友是做古玩修複的,剛才我打電話問他,那盤子能修好的可能性很大,改天,我帶你去看看,好嗎?”


    秦佑很淡地笑下,“不急。”他倒是知道能修,留下裂痕卻是難免,不過就這樣吧,也犯不著說出來讓楚繹難受。


    楚繹點點頭,漆黑的瞳仁眼光閃爍幾下,望向旁邊。


    但又很快回到秦佑身上,笑了聲,“那東西太珍貴了,我下午也是嚇壞了。”


    秦佑目光灼灼對視回去,“你怕什麽?怕我?”


    楚繹聽著神色一滯。


    秦佑冷峻的麵容一絲笑意也沒有,但語氣卻有些戲謔,“以後再犯事,就像今天這樣直接一頓哭,哭得我舍不得打你屁股就對了,嗯?”


    這句話可不全是玩笑,秦佑今天下午得到的人生感悟全在裏頭。


    但他現在說出來,就是打趣楚繹下午那通肝腸寸斷了,本來以楚繹跳脫的個性,秦佑以為他怎麽都要想法子回嗆一句。


    可是,楚繹隻是用那雙清透的、泛著水光的眼睛,凝視他片刻。


    沒有正麵回答他的話,神色慢慢晦澀後又扯出一個笑,“那我先回去了。”


    秦佑隻能嗯了聲,“你自己別開車。”說完側過頭給跟在身後的男人一個眼色。


    男人立刻上前,從楚繹手上接過車鑰匙。


    一直到車尾緩緩消失在暮色中,秦佑才轉身離開。


    一天後,秦佑清早回來的時候,楚繹起床不久正坐在樓下吃早餐。


    秦佑手上拎著幾個大大的紙袋,其中幾個放到楚繹旁邊的椅子上,“吃完飯去換上,待會帶你出去轉轉。”


    楚繹立刻放下筷子低頭扯開袋口一看,兩個紙袋,一個裏邊裝著靴子,一個裏邊裝著褲子,伸手一摸質料還挺厚。


    像是馬靴和馬褲?


    楚繹吃完飯回房換上才明白秦佑這是要帶他去騎馬,兩個頭盔就放在秦佑的車裏,問了下,才知道趙臻在郊外有個私人馬場,今天,就是他邀秦佑和自己過去。


    楚繹沒再多說什麽,能和秦佑在一起的每一分鍾他都很珍惜。


    車往北開了一個小時才出市區,再向外走,沒上高速,而是沿著國道一直駛向青山綠野間。


    他們到的時候,趙臻還沒來。


    但馬場的教練見是秦佑就帶著他們先往馬房去了。


    他們進的這間馬房不大,白漆木柵搭建,構造精致,從外邊看不像馬舍。


    一直把他們帶到馬廄前,楚繹才看到格欄裏頭是一匹栗色的,像是阿拉伯馬?


    是什麽品種他無法確認,但強健的曲頸,整齊油亮的皮毛,這匹馬看起來十分精神。


    馴馬師見他們過來,打開柵欄,把馬牽出來,伸手撫摸著鬃毛,對秦佑說:“它性格很溫順,而且現在已經適應這裏了。”


    秦佑轉頭看向楚繹,“去打個招呼。”


    楚繹愣了愣,從容而緩慢地走過去,抬起手手輕落在馬的肩頸,而後另一隻手緩慢地探到馬鼻子底下。


    見馬兒的耳朵閑適地轉動著,眼神看起來安詳愜意,轉頭把聲音放得低柔,問馴馬師,“它叫什麽名字?”


    馴馬師笑笑沒回答,反而是秦佑說:“名字得你自己想。”


    楚繹當即明白這是秦佑送給他的禮物,馬還是專門從國外購進的,秦佑沒告訴他價值幾何,但看著馴馬師小心翼翼的模樣和教練傾羨的眼神,他知道這匹馬一定價值不菲。


    楚繹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這個禮物太貴重,他跟人打交道一向有來有回,他收下什麽,一定要確認有禮尚往來的能力。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心安理得地享受秦佑的溫柔善意到底對不對,他甚至覺得自己很貪心。


    秦佑對他好,他就想要更多一些,隻有他自己清楚,他想成為秦佑的什麽人,完全不滿足於眼下這種像是若有若無的曖昧。


    所以跟秦佑兩人騎馬跑了一圈,大汗淋漓地在草地上休憩的時候,他笑著說:“秦叔,這馬太名貴,我學騎馬完全是為了上戲,也不好這個,這匹馬攤我這,太暴殄天物了。”


    言外之意,你還是留著自用?


    秦佑望向遠方遼闊的草場,神色一絲變化都沒有。


    “就是給你拍戲用的,年前那誰不就是拍戲時候,馬沒選對,把人給摔傷了。”


    楚繹頓時瞪大的眼睛,不是,這是小學生買文具嗎?按喜好自備,而後要用的時候自己帶上?


    這文具是不是太奢侈了點。


    不過,也沒容他再針對這個問題細談,趙臻電話來了,說是人在會所,這會兒已經是飯點了,讓他們過去一塊兒吃飯下午再出來。


    楚繹跟著秦佑一起去了,沒想到,在場的不止是趙臻自己,還有趙離夏。


    自壽宴之後,楚繹跟趙離夏沒聯係過,不過,這天趙離夏見他,沒再像那天事發之後那樣別扭,而是像往常一樣笑嘻嘻的,一手攬上他的肩,“我還沒見過你騎馬的英姿,待會兒咱倆一塊兒去跑兩圈?”


    楚繹揚一下嘴角,“跑不過我,你別哭。”


    幾天前的齟齬一笑而過,立刻就相談甚歡了。


    午飯吃完,本來秦佑打算跟楚繹一塊兒出去,但是,趙臻拉住了他,“讓他們兩個小的去玩吧,我有事跟你談。”


    說著,向秦佑曖昧地使了個眼色。


    秦佑一時沒明白什麽意思,但終歸還是留下來了。


    兩個人站在會所二樓房間的窗前,從大片的落地窗往外望去,趙離夏跟楚繹,兩個高大的青年一並往外走,一路有說有笑。


    趙臻看了一會兒,轉頭對秦佑說:“我以前還以為你跟楚繹有點事,那天看見你請他去老爺子的壽宴才明白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


    秦佑的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你想說什麽?”


    趙臻卻沒直接回答,笑了聲,“都這麽多年朋友了,我還不知道你?你挺看重楚繹這孩子,絕不會有玩他的心思,要是認真,你要是真對一個男的認真,這麽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你怎麽會輕易攤到人前呢?按你的脾氣,至少要往後籌謀打算幾百步再帶他回去見老爺子。”


    秦佑沒說話,隻是深邃的黑眸中有一瞬的迷茫。


    趙臻又說:“我知道,你就是把楚繹當成弟弟或者小輩,既然這樣,今兒這事還真得在你這過一道了。”


    秦佑突然有些不耐:“有話直說。”


    趙臻認真看著秦佑:“離夏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坦白說,當初家裏知道他喜歡男人,也很是鬧了一陣,可這些年家裏老的也都想通了。男的就男的吧,讓他找個靠譜的人好好過日子,總好過看著他一年到頭胡天胡地地玩兒。”


    秦佑目光瞬時陰沉得可怕,“你們看上了楚繹?”


    趙臻心裏頭打了個哆嗦,但還是硬著頭皮回答:“不是我們要包辦,是離夏他自己心裏頭本來就對楚繹,有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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