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神醫站起身朝著李氏一揖道“老夫人,都怨我人老愚鈍,竟不曾想到,此番能在楓葉縣遇見小吉,正是天意。隻因老夫生性自由散漫,不曾有家室,也不曾收徒傳藝,如今人老年邁,早已有衣缽相傳之意,隻是這醫道相傳,不僅要有一顆向醫之心,更需要天資聰穎且能有一股浩然正氣。故而老夫對此很是挑剔,已至至今都未能尋到有緣之人。如今碰到這娃娃,自是應了這些條件,尚且老夫對這娃子喜愛不已,豈不是天賜這一段師徒緣分?”此言一出,李氏母子早已惶恐不已,喜上眉梢。隻有多小吉仍然懵懂,茫然四顧不知所以。李柱見多小吉仍然茫然,當下便道“小吉,還不趕快跪拜,張神醫要收你做徒弟哩!”


    “什麽?”多小吉茫然間聽到李柱這話,但卻未理解到這話內中含義,仍然木頭似的坐在那裏,不知所措。李氏望著多小吉,滿臉慈愛道“小吉,還傻坐著幹甚,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不是一直叫張神醫老神仙嗎,老神仙說要收你為徒呢,還不趕快給師傅磕頭!”此時多小吉才如夢方醒,雖然這話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但想到阿娘和柱子哥斷然不會哄騙自己,便從地上忽的彈起,“咕咚”一聲就地跪下,倒頭便拜,瘋也似的一股腦的磕頭,隻是不停。張神醫反倒被這娃子弄的手足無措起來,趕忙將多小吉扶起。此時多小吉早已頭暈目眩,但他全然不顧,脆生生叫了一聲“謝師父”,便不搭話,歡天喜地的衝出屋外,不顧夜色已深,瘋癲一般邊跑邊喊“我有師傅啦,多小吉有師傅啦,張神醫收我做徒弟啦!”蒼茫夜色中,月照星籠,少年兒郎,往返奔赴,如乳燕初啼,如幼虎出山,夜空流星劃過,遠方青山如墨。。。。。。


    恍恍惚惚,多小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依稀記得因張神醫收了自己做徒弟,故而按耐不住的胸臆迸抒,少年意氣風發,在茫茫夜色之中乳燕初啼般的歡呼聲響徹了楓葉縣寧寂的星空。隻是,現在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呢?環顧四周,迷迷蒙蒙,煙霧繚繞,抬頭望天,日月無光,低頭俯察,不知所以。隻是在思索間,忽然風雲變色,隻見黑雲蓋滿九天,電閃雷鳴,風怒龍嘯,漫天的廝殺之聲灌入耳中。須臾間,雲開霧散,此時多小吉才發覺,原來自己正站在百仞絕峰之巔,俯視山下,正是寒風悲嘯的上古戰場!那前所未見的慘烈景象驚的多小吉呆若木雞。曠野無垠,群山糾紛,喊殺聲若隆隆沉雷響徹山穀,又如萬頃怒濤撲擊群山。仙劍與魔刀鏗鏘飛舞,銀槍與巨斧呼嘯飛掠,漫天法術生成的風雷火光如蝗蟲過境鋪天蓋地,沉悶的喊殺與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顫抖!雖然戰場混亂如沸,但相戰兩方卻衣甲鮮明,赤衣一方,如燎原之火,騰騰然欲舔噬九天。玄衣一方,似九幽玄冰,蕭蕭然若冰徹枯骨。雙方均是同仇敵愾,死不旋踵,猙獰的麵孔,帶血的刀劍,低沉的嚎叫,彌漫的煙塵,整個山原盡被這種無盡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所湮滅.....說也奇怪,這等慘烈陣仗多小吉何曾見過,心中雖然驚懼不已,但體內卻似乎莫名地騰起一股熱血在身軀內不住的激蕩。渾渾噩噩的腦海中憑空響起一個聲音,一遍一遍的重複一句話,似遠古的低吟,似寰宇的啟示。但認真聽去,卻又朦朦朧朧不知所言,雖然最終都無法抓住這聲音到底在講述什麽,卻憑空生出了一股飛身而起衝入戰場廝殺的豪邁慷慨之情。正在此時,便見滾滾雲層中撲出一條通體赤紅的火龍,火龍渾身騰起滾滾烈焰,燎天灼日。那火龍的巨大頭顱之上,正站立著一位赤衣赤甲的神人,神人同樣周身騰起熊熊烈焰,火焰披風迎風烈烈招展,如同龍舌一般想要將周圍的一切舔舐幹淨。隻見那神人略略往戰場中一看,便猛一揮手,手指處,頓時騰起燎原烈焰,那處正在廝殺的玄衣一方隨即鬼哭神嚎隨著烈焰化作一團黑色灰燼消失在滾滾煙塵之中。隨後,那赤甲神人似是察覺到什麽,猛一抬頭,目光如炬,熾烈目光直射向多小吉!這一看,更不遲疑,火龍早已翻雲騰霧,朝著多小吉風馳而去,雖距離尚遠,多小吉卻早已感到一股滔天熱浪滾滾襲麵而來,正大驚間,那赤甲神人又是一揮手,隻見兩條龍形火焰朝自己電掣而至!


    “啊!”


    多小吉猛然叫出聲來,睜眼一看,還是自己的茅屋,月光朦朧,夜色如幕。


    “原來是一個夢!”多小吉不禁自嘲的笑笑,雖然初夏尚且夜涼,但摸摸自己的額頭,早已汗水涔涔。多小吉抓起被角,重重的擦去額頭汗水,不禁又回味起方才夢中的一切來。


    這夢做的兀的奇怪,以往做夢,待夢醒之後不消片刻,那夢中一切便如落花流水般靜靜淡去,不知所蹤。再回想起來卻已是一片空白。但方才這夢,直到此刻,依然銘刻於心,便連夢中那傲立龍首的赤甲神人所穿戰甲上古樸奇異的花紋,都如同親眼所見一般,夢中諸般細節竟能記得如此清楚,倒不像是做夢,反倒是如同自己親身經曆的過往。


    思慮間,隻聽得耳畔傳來一句溫潤之聲“娃子,做噩夢了?”原來是張神醫正滿麵關切之色的詢問自己。原來昨夜見天色已晚,李氏便強留張神醫在茅屋住下,張神醫本就是不拘小節之人,且新收了讓自己喜愛不已的小徒弟,人逢喜事便無太多計較,索性客隨主便,當晚便宿在了這裏。李氏是女眷睡在內屋,張神醫同李柱多小吉睡在外屋,李柱把床榻讓給張神醫,自己就地鋪下草席碎布和衣胡亂將就一晚。


    “都是小吉不好,吵醒了師父!”


    “無妨,老頭子人老體衰,本來就覺輕,無礙無礙,不要胡思亂想了,睡足了明天要趕路。”


    “嗯!”


    見吵醒了師父,多小吉多少有些許自責,見師父睡下,又扶著小腦袋思慮了半天卻仍想不到任何要領,左想右想實在毫無頭緒,便寬慰自己,“想來應該是昨夜拜了神醫為師太過高興,自小到大還從未得過這般天大的好處,已至做了這般怪夢,嗯,正是正是。多小吉啊多小吉,好好的覺不睡,胡思亂想些什麽。”想到此處,小男娃似是已經將自己說服,這才又躺下迷迷糊糊的淺睡了起來。


    此時已是寅時,銀月已西,夜色朦朧如織薄紗,一草一木盡皆退去真實,蒙上虛幻模糊之色,將細致之點隱藏,保守各自的秘密。小蟲夜鳴,瑣瑣屑屑,幾星螢火悠悠來去,不似飛行,恰似漂浮。不知何處傳來落玉鳥語,啾啾婉轉,聲聲清脆,倏忽撲棱起一對輕羽,飛向迷蒙未知的遠方。


    翌日天明,李氏起個大早,如同尋常燒火做飯水洗打掃略去不提。多小吉淺睡間,朦朦朧朧聽得窗外雞鳴犬吠,屋內灶台窸窸窣窣,窮苦人家的少年本自勤勉,雖夜半有了一遭夢魘,卻也如平日一般“聞雞起舞”,睜開眼眸環顧四周,除了自己身下,餘外已收拾的幹淨清爽,外屋早已隻剩自己,便如往常習慣的翻身起來喊了一聲“阿娘,”此時李氏正端著一個木盆從屋外踱著小步進來,多小吉看去,那木盆裏熱氣騰騰。“小吉啊,時辰不早了,張神醫和你柱子哥大早出去了,阿娘燒好了熱水,灶裏有飯食,速速洗漱了去吃早飯。”多小吉嘴裏應著,抓來衣服三兩下穿戴完畢,又趁著熱水洗漱完畢後,還真的覺得腹中有些饑餓,興衝衝揭開鍋蓋,待鍋中騰騰熱氣散盡,裏麵的東西讓多小吉看的一愣,那鍋裏,居然端端正正擺放著兩個熱騰騰的白麵饃饃。


    多小吉疑惑的不禁“咦”了一聲。自打多小吉有了記憶,家中一向貧苦,向來飯食無非是些清粥野菜,李柱砍柴的間隙,上山挖得幾個地瓜回來,這便算是多小吉好大的一個零嘴。除非是逢年過節,這才搜羅家中值錢的物件,去縣中磨坊裏換上幾兩白麵蒸得幾個白麵饃饃用來供奉神仙祖宗,平日間哪裏見得到,更不用說吃了。幾年前一次中秋祭月,隻因多小吉實在嘴饞,偷吃了一個白麵饃饃,被李氏發現後卻又不舍的嗬責,便兀自唉聲歎氣一整天。不知是埋怨這孩子的不懂事,還是因家貧虧待了這娃娃深感自責。


    “阿娘,今日不逢年不過節,為何有白饃吃?”多小吉疑惑間轉頭問李氏,這一看不打緊,隻見李氏佝僂著瘦削的脊背,雙手掩麵竟自坐在那裏輕啜。


    “阿娘,你怎麽了,你怎麽了,為何要哭?”多小吉趕忙跑過去伏在李氏身旁,一雙小手探過去幫李氏輕拭淚水。待李氏雙手拿開露出了一對紅腫的眼睛,直心疼的多小吉也瞬間濕了眼眶。原來昨夜裏自拜師之後,張神醫便讓多小吉收拾衣裝行囊,待第二日便隨他回茂源縣未形草堂,雖兩縣隻隔三四十裏路程,但畢竟多小吉自小從未離過家,這一去仿佛十年八年再也見不得,揪心的很。雖不是親生母子,然而多年的養育早已勝似母子,故李氏睡下之後,強忍著憂傷心痛默默流淚,一夜幾乎未曾合眼,一大早起來便翻出家裏平日根本不舍得吃的白麵,為多小吉蒸了兩個白麵饃,隻能略略寬解不舍之情。


    “阿娘,都怪小吉不好,惹的阿娘流淚,阿娘若不願,小吉寧願不走,陪在阿娘身邊照顧阿娘為阿娘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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