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路上行人早以二人為中心圍成個密不透風的大圈,饒是比肩繼踵,卻仍有人伸著脖頸踮起腳尖不辭幸苦的往人圈裏探視,想要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一名壯碩漢子,仗著自己身強力大,三推兩扭的,輕易的便擠了進來,惹得身旁本已占據好位置的路人極為不滿,但那路人剛要發怒,一看漢子這壯碩身形,卻也忍氣吞聲的作罷。這壯碩漢子占據了看熱鬧的佳位,正暗自得意,忽聽身邊一個聲音問道“敢問這位小哥,老漢初到貴地,不知這婦人和這娃娃是何人?”聲音蒼老但卻渾厚有力,壯碩漢子不禁側目看去,卻是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老者遂已年邁,卻在左右的擁擠中輕拂白須泰然自若,煞是古怪。心下忖道:這老漢何時到我身旁的,這般高齡在人群中竟如無人之境,或許這老頭是什麽世外高人。這麽一想,心下不禁肅然,恭敬答道:“老人家你有所不知,這肥胖婆娘,姓刁名三娘,便是街頭拐角處“無餓不坐”麵館的老板娘,此人雖體型肥胖,但心胸卻極其狹隘,不僅為人小肚雞腸,好貪便宜,而且經商唯奸,經營麵館飯食常常缺斤少兩與人為難,人品口碑在楓葉縣裏早已是臭名昭著。所以年過四十仍然獨身,無奈千百城是方圓百裏內唯一的一個人群集散之處,而咱楓葉縣又是千百城的咽喉要道,咱們本縣人自然知道這婆娘是甚貨色,一向不去招惹她,但來往行商旅客眾多,豈能人人都認識她,便少不得被她為難,出門在外之人都圖個方便,不願與她爭執些雞毛蒜皮,隻好委曲求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被她多收去些碎錢,一碗麵一條路,不再計較。有閑人受了她的刁難氣不過,便給她起了個“刁三狼”的諢名。故這刁三狼早已惡名遠揚,人道“寧惹馬蜂王,不惹刁三狼”。


    從這壯碩漢子的話中可見楓葉縣百姓對這刁三狼反感到如何地步。那銀發老者聽罷輕捋胡須,略微點點頭,雙目炯炯有神的朝那少年望去,此時少年被刁三狼的油漬肥手按在地上,不能動彈絲毫,饒是如此,一雙眸子中仍是憤憤然,口中含糊不清的不停叫罵,想來是在罵那惡婦。那壯碩漢子瞧見老者眼光去處,心下了然,又道:“這娃娃叫多小吉,卻是一個苦命的孩子。是村裏樵夫李柱在南山坡砍柴時撿回來的,那李柱有個老娘,母子倆相依為命。平日李柱砍柴為生,她老娘接一些縫縫補補的針線活,換幾個小錢貼補家用,本來母子倆日子就過的清苦,後來又撿回個小娃子,更是雪上加霜,可這李氏母子卻是善良心腸,饒是如此對這孩子無半點冷落,左鄰右舍可憐他們,嚴寒酷暑時也少不得接濟些熱湯冷茶的。”


    說話間,那刁三狼此時已歇過氣來,左手摁著少年,右手揮舞著擀麵杖,凶神惡煞的活像一個母夜叉,扯起殘鑼破鼓一般的聲音罵道:“無人教養的小賊,老娘不曾與你為難,隔三差五還與你幾個窩頭吃,你犯了哪門子的瘋,來堵老娘的煙囪?”話音一落,這刁三狼不顧輕重抄起擀麵杖便要打,眼看擀麵杖帶著呼嘯聲朝著少年劈頭而來,說時遲那時快,人群裏突然衝出一個精壯的漢子,伸出胳膊便將這一杖硬生生擋了下來,刁三狼眼看便要收拾到這個壞小子,卻被人從中阻攔,氣又不打一處來,定睛一看不是別人,這半路殺出來的正是李柱。


    這李柱今日剛打得滿滿一擔木柴回來,遠遠看到這裏人潮湧動,和相熟的人一打聽,那被欺負的正是自家小吉,風也似的扔下柴擔擠進了人群,好歹正趕上替多小吉挨了這一杖。刁三狼怒道:“好你個李柱,破瓦蓋腚的貨,這賊娃好死不死的去堵我那煙囪,今日說破大天我也要教訓他一頓,你若敢攔,連你一起打!”刁三狼這婆娘,即便是氣急敗壞,腦筋卻仍靈光,知道李柱疼這男娃,怕這老實人發作起來自己吃虧,便先把多小吉理虧之事一說,那李柱本就老實本分,聽到是自家娃子理虧,心氣登時便矮了一截,隻是瞪著眼睛喘著粗氣,木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刁三狼一看這李柱被自己說到軟處,兩隻三角眼骨碌一轉,又道“李柱,你這泥菩薩一樣的窮鬼,自己連老娘都養不活,還非要再撿這拖油瓶回來,卻隻養不教,盡幹這些潑皮無賴的勾當,老娘今日便替你好好管教管教,讓這小賊長長記性。!”李柱一聽這惡婆娘還要打,便死死將多小吉護在身下,不動分毫。刁三狼一看李柱隻是保護男娃,卻不敢與自己發作,氣焰隨即又囂張起來,忽地將那擀麵杖猛的又揮了下來,眾人看的清楚,這狠心的婆娘非要跟這倆苦命人過不去了,都在為這倆苦命人暗暗歎息,可誰也不敢多管閑事趟這渾水。


    隻見那擀麵杖帶著風聲照著李柱的脊背招呼下去,便在眾人側目不忍觀看之時,隻聽人群中暴喝一聲“住手!”虧的這一聲喊,把刁三狼嚇的就著臉上的肥肉一抖,收住了揮舞而下的擀麵杖,狐疑在人群中搜尋著喊話之人。人群中那位銀發老者緩步而出,這老者雖頭披鶴發卻滿麵紅光,雙目矍鑠炯炯有神,胡須垂至胸前無風自動,老者背負左手,右手拄著一根磨得光滑油亮的紅木杖,一隻古舊婆娑的褐色葫蘆悠然懸於杖頭,老者這般形貌不覺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模樣。老者將木杖往地上輕輕一敲道:“莫急莫急,這位大姐,你那碗口一般的擀麵杖若這般打將下來,這漢子豈不怕是要丟掉半條性命?且讓老朽聽上一聽,這孩童如何得罪於你,要受此罰?若真有緣由,再打不遲。”那刁三狼正在氣頭之上,眼看就要教訓到這男娃,卻被這陌生老者從中作梗,不禁氣罵道“哪來的老頭,少管閑事,我教訓這賊娃有你何幹,如何須說給你聽?”說罷又要動手,就在此時,眾目睽睽之下,卻出現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隻見刁三狼樹幹一樣粗的胳膊抬起來的一刹那,卻在空中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什麽物件憑空硬生生地拽住了一般。那擀麵杖也徐徐順著刁三狼的手指滑出,“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濺起些許塵土。眾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怪異景象感到疑惑不解,那刁三狼更是目瞪口呆,眼見擀麵杖從手中脫落,此時胳膊卻似不是自己的,隻是滯在半空,不能動彈分毫。且見那李柱多小吉二人顯然均是安然無恙,一時間竟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周圍死一般的寂靜,眾人皆因這刁三狼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莫名其妙。被李柱藏在身下的多小吉不安分的伸出小腦袋環顧四周,臉上滿布懵懂之色,竟是不見絲毫懼怕。左瞧右瞧,目光所及之處,停留在刁三狼的粗肥胳膊上,原來刁三狼胳膊內側竟然不知何時插上了一根幾乎肉眼難辨的銀針,銀針迎風搖晃,閃著些許微光。眾人之中,隻有多小吉離刁三狼最近,故隻有他瞧得端倪。在眾人都在費解不已之時,刁三狼已被剛才發生的變故所驚,且那執杖的臂膊此時正發生著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到的變化。起初,在胳膊停滯的刹那,胳膊內側一處極細微的一點,突然察覺到一陣微痛,但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卻是酥麻之感,那酥麻正如同一顆極微小的火炭落在棉布上,初覺時微不足道,須臾間卻燃起熊熊烈火,那種另人難以忍受的酥麻痛楚,如同烈火一般,順著胳膊,燃至肩頭,又循著體內血脈,蔓延至前胸後背,待刁三狼反應過來之時,那肥大的上半身軀早已如銅澆鐵鑄一般不能動彈。鶴發老者見狀笑道“這位大姐,老夫見你怒火中燒不可自已,故略施些小手段,以便助你平心靜氣,方才老夫之問,大姐倒還是未答。”刁三狼不禁心下大驚,心道這老頭不知是何方來的妖人,竟對自己使起這般詭異邪術,又見著老者仙風道骨似有幾分深不可測的模樣,當下便不敢輕舉妄動,何況也確實無法輕舉妄動。便耐下心來道“大夥給我評評理,我平日沒少照顧他孤兒寡母,時常施舍幾個窩頭與他們吃,不曾想這個小賊不僅不念我的好處,還三番五次到我這調皮搗蛋,這次越發無賴,竟用茅草堵了我的煙囪,大夥說,這樣恩將仇報的小賊,我倒是打得打不得?”說罷還用肥粗手指指了指自己肥臉上的煙熏汙漬。


    眾人一聽都心道,雖這婆娘心狠手辣,但如此說來,確實是這個男娃淘氣在先,挨打倒也不無緣由。那多小吉一聽,立馬小眼一瞪,爬起身來,伸出泥汙的小手指著刁三狼辯解道:“刁三狼,你胡說,你安的什麽心,給我們的窩頭已是餿了好幾日的,害的我拉了肚子,幸好阿娘不舍得吃全給了我,要不然,我阿娘都要跟我一起倒黴了。”眾人聽到男娃之言,目光齊刷刷的如一道道利劍朝刁三狼射去。刁三狼道是凶悍,但讓這個孩童說到了自己的壞處,不禁麵上也有些掛不住,但這刁三狼到底蠻潑任性已久,即便是被這小娃當場揭穿,卻仍狡辯道:“即便我疏忽大意,不知那窩頭有些不新鮮,但多少是我一片善意,你不吃便罷,為何要來堵我煙囪?”這時多小吉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哽咽道“嗚嗚,你這個壞婆娘,你欺負我便罷,給我壞了的窩頭不說,還要去哄騙我阿娘的虧欠,說我平日受了你多少多少好處,要我阿娘給你清洗縫補衣裳,你那衣裳如何寬大,我阿娘她老人家心善,硬是熬了一夜沒睡,才給你縫補好,你卻不可憐我阿娘如此辛苦,硬說是截了你的布料給你縫補小了,要我阿娘賠你布料。我阿娘平日如何省吃儉用才能攢下幾個零碎錢,讓你這惡婆娘一句話便哄騙了去,我實在氣不過,才去堵你煙囪!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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