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趙世宇和李畫敏夫妻倆帶領孩子們居住在縣城,隻在逢年過節回長樂村幾天。長樂村的趙家,隻有月娘和裕叔,雖說一個屋內一個屋外居住,然而共同管理趙家的莊稼、藥材,每日三餐同吃一鍋飯同喝一碗湯,長時間朝夕相處、彼此關懷,內心深處早將對方當作自家人。


    可是,趙世宇、李畫敏攜帶孩子們去省城一趟回來後,一切都變了。趙世宇、李畫敏紮根在長樂村,沉靜多年的趙家庭院變得喧嘩起來。特別是擴建了房舍後,座落在村旁山坡上的趙家氣勢非凡,方圓幾十裏有身份的人爭相來拜訪,騎著高頭大馬的老爺、少爺和乘坐華麗馬車的太太夫人頻頻出入趙家。為裝點門麵,李畫敏精心挑選買回一批年輕丫環小廝,並根據趙世宇的意思送兩個專門侍候月娘。兩個侍候的丫環亦步亦趨地跟隨月娘,家裏屋外隨處都有侍立的奴仆,在這種狀況下,月娘和裕叔根本沒有單獨相處的時候。隻有在用餐時候,月娘和裕叔才有機會隔著餐桌互相望幾眼,還時常因為遇上李畫敏意味深長的微笑心虛得不敢看對方。


    月娘滿心惆悵,白天的時候她收斂自己的情愫,以從容沉穩的儀態麵對家人奴仆,迎接賓客,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望空落落的床帳喟然輕歎。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這輩子注定是孤身一人。


    裕叔彷徨,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跟月娘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溝,他痛苦地意識到那個溫馨的夢原來距自己是那麽遙遠,自己根本不可能擁有它。是啊,在世人的眼中,月娘是鼎鼎大名的趙老爺的母親,是趙家的老太太老祖宗,而自己不過是趙家請來照看田地的一個仆人,兩人的身份,根本就是雲泥之別。裕叔變得沉默寡言,若不是偶爾聽到他吩咐人幹活,你都誤以為他是個啞巴了。欣欣和燕兒不會看人的臉色,當身旁沒有夥伴的時候,他們看到裕叔就會跑過去,拉住裕叔滿是老繭的大手纏住不放,或是坐到裕叔膝蓋上扭來扭去,有時候基至踩到裕叔的大腿上折騰,也不管裕叔是否剛剛從地裏幹活回來。這是裕叔最開心的時候,他眉開眼笑地摟抱孩子,那一聲聲的“爺爺”讓他忘記所有的煩惱,感覺懷抱的就是自己的孫子孫女,自己是有親人的,並非孤身一人。


    偶然發生的一件事,讓陷於絕望中的裕叔,又看到了一縷希望。


    有一天裕叔帶人到山上采摘金銀花,晌午的時候回來。裕叔走進趙家大門的時候,恰巧遇上趙世宇送客,趙世宇陪同幾位生意上的朋友朝外走,後麵跟隨幾個牽馬的小廝。裕叔朝趙世宇迎麵走去,要像征性地問候,在客人麵前麽,總要講些規矩的,雖然從來沒有人要求他這樣做。裕叔未來得及開口,一聲脆生生的叫喚,響徹整個大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爺爺——,吃西瓜。”


    欣欣捧著一塊西瓜,樂顛顛地跑來,獻寶似的舉到裕叔胸前。燕兒也捧一塊西瓜,隨後跑來。剛才,欣欣和燕兒坐在樹陰下的涼席上吃瓜果,看到裕叔都跑來,舉著啃過的西瓜叫裕叔吃。裕叔樂嗬嗬蹲下,一手撫欣欣圓溜溜的腦袋,一手撫燕兒黑亮的發辮,在兩個孩子的堅持下接過兩塊啃過的西瓜,美滋滋地吃起來。


    這幾個首次到趙家的客人,看到趙世宇的一雙兒女纏住這個中年男人十分親昵,口口聲聲叫“爺爺”,不免產生了誤會。幾個老成的,微笑等候趙世宇介紹,有個年輕的急於討好趙世宇,急於向趙家這位“爺爺”表示敬意,徑自向裕叔深深作揖,恭敬地說:“趙老太爺,在下給您請安了。”


    駭得裕叔猛抬頭,擺手分辯:“這位爺,你,咳咳咳......”急於分辯自己不是趙家老太爺的裕叔,被嘴裏的西瓜嗆到,咳嗽不停,說不出話來。燕兒見到裕叔難受,心裏害怕,拉趙世宇的手:“爹爹,爺爺他怎麽啦?”趙世宇示意身旁的小廝幫裕叔順氣,又對莫名其妙的客人說:“我父親早過世了,他是我家的管家。”


    那個冒失鬼尷尬,忙向趙世宇道歉。趙世宇擺擺手,大度地說聲沒事,繼續送客。


    離開了趙家,幾個男子用剛才的事取笑打趣。那年輕男子羞惱地說:“這事能怪我麽。趙家的少爺小姐都拉著叫‘爺爺’,我想趙家少爺小姐的爺爺不就是趙爺的父親趙老太爺麽。有誰料想到那人竟是管家。你們見到過有誰家的少爺小姐叫管家為‘爺爺’,待得比親爺爺還親的麽。”其他客人也有同感,隻不過老於世故的他們沒有說破,善於將思慮藏在心底罷了。


    因為孩子的稱呼,讓客人誤會裕叔是自己的父親,趙世宇也是困窘的,隻不過在客人麵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送走客人,趙世宇回屋內見李畫敏,用抱怨的口吻將剛才的事告訴。


    “真糟糕,居然發生這種事。孩子們應該叫裕叔是‘叔爺爺’才對,怎麽能叫做‘爺爺’呢。唉,他們居然誤以為裕叔是我父親。”


    李畫敏心中一動,想起了月娘和裕叔的願望,似笑非笑地望趙世宇:“你緊張什麽,孩子們又不是第一次叫裕叔為‘爺爺’”。那牙牙學語的浩浩,同樣是伸著胖乎乎的小孩子衝裕叔喚“呀呀”的。


    “過去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如今不能讓孩子亂叫喊了,省得別人再誤會裕叔是我父親。”


    “要不,你索性認裕叔作父親?”


    “胡說八道,父親也可以亂認的。敏兒,你得空的時候,注意糾正孩子們,也吩咐照料孩子的丫環,見到裕叔要叫‘叔爺爺’。免得別人笑話。”


    看到丈夫已經有惱色,李畫敏乖巧地答應,擺出一副全聽你的溫順樣。趙世宇男子漢大丈夫的尊嚴得到了認可心中舒坦,因為客人誤會裕叔是自己父親的鬱悶隨之消逝了,不再追究此事。


    李畫敏是小舌頭一卷,輕輕鬆鬆答應趙世宇教孩子們改正對裕叔的稱呼,可是對於從牙牙學語就叫裕叔為“爺爺”的欣欣和燕兒來說,改叫“叔爺爺”是件艱難的事,雖然多叫一個“叔”字沒花多少力氣,可是要他們改變早就叫得順溜的稱呼,就難了。要浩浩叫裕叔為“叔爺爺”更不可能,他能叫出“呀呀”二字已經是勉為其難了,要在前麵加個“叔”字小家夥還沒有這個本領。糾正稱呼的重點對象是欣欣和燕兒,李畫敏、蘭花、春梅、曉梅和何奶娘百般努力,收效甚微。趙世宇親自糾正過幾次,欣欣和燕兒見到裕叔時,仍是甜甜地叫“爺爺——”。趙世宇朝欣欣和燕兒的小屁屁上扇幾巴掌,兩個小家夥哭哭啼啼的說記住了,可是不過半個小時,見到裕叔時又將那個“叔”字省去了。


    李畫敏心疼孩子,與趙世宇商量,說此事急不得,要慢慢來,又吩咐照料孩子的丫環奶娘,別讓孩子和裕叔同時現出在陌生客人麵前。因沒再鬧笑話,時間長了,趙世宇對孩子們對裕叔的稱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他人糾正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起初,裕叔因自己是給趙家惹來麻煩的罪魁禍首惶惶不可終日,卷鋪蓋離開的念頭都有了,是要留在月娘身邊的念頭支撐著,讓他厚著臉皮留在趙家。當事情的發展幾乎回到過去,趙世宇、李畫敏眼見孩子喚自己為“爺爺”眼角都沒有皺一下時,裕叔這才放心,心安理得繼續在趙家做事。在某個失眠的夜晚,裕叔從這件事中看到了希望:趙世宇、李畫敏這兩個趙家的當家人已經意識到,讓孩子喚自己為“爺爺”就相當於承認自己為父親,無陌生客人的時候他們仍允許孩子這樣稱呼自己,是否意味著他們可以接受自己跟月娘的事?


    這事,值得一試。成功了,就可以跟月娘過下半輩子;失敗了,大不了離開趙家。


    為了埋藏在心底十多年的這份情,裕叔決定豁出去了。


    在一個涼爽的夜晚,裕叔逮到了機會。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三個孩子都讓下人帶回房休息了,下人們都在外麵侍候,廳堂裏隻有趙世宇、李畫敏和月娘、裕叔閑談。


    “阿宇,敏敏,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裕叔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顫音,他垂頭望地麵,胸膛裏有個聲音在大吼:“說出來,大膽說出來。替自己提親並不是件醜事。”


    趙世宇慢悠悠地品茶,眼看裕叔示意他繼續。李畫敏微笑看裕叔,輕聲說:“裕叔,你說吧。我們聽著。”


    “阿宇,我要跟你母親成親。”裕叔的頭越來越低,好像要縮進薄薄的衣衫裏。


    “什麽?”趙世宇懷疑自己聽錯了,定定看裕叔。


    李畫敏心跳加速,她低頭慢慢整理衣袖,支起兩隻耳朵聆聽,唯恐漏掉最精彩的內容。


    “阿宇,我要跟月娘一起過日子。”裕叔抬頭迎向趙世宇,無比的堅毅。


    趙世宇聽清楚了,看裕叔怔了片刻,轉看月娘。月娘期待地等候,因趙世宇望過來慌忙移開目光。趙世宇狠狠一拍,身旁精致的楠木茶幾發出沉悶的呻吟。李畫敏擔心楠木茶幾在鐵掌蹂躪下粉身碎骨,按住再次舉起的大手,柔聲勸說:“宇,有話慢慢說,別生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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