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守歲的人分三處,廳堂裏趙家五個主子和裕叔在炭火邊閑談,何奶娘、蘭花等奴婢在靠近廳堂的廊屋裏磕瓜子取暖,三個車夫在廚房裏圍著火堆喝酒。


    難得有這般充裕的空閑時間,趙世宇、李畫敏忘卻縣城的、桃源鎮的生意,月娘、裕叔放下田地、牲口的事,對著暖烘烘的炭火,守候一年中最後幾個時辰。


    何奶娘到廚房,忙碌半個時辰,端了半碗粥到廳堂外:“老太太,老爺,夫人,該給小姐喝粥了。”


    月娘去接過粥,對何奶娘擺手:“我們來喂就行。到那邊去吧,需要的時候再叫你。”


    何奶娘仍去廊屋那裏,與蘭花等人圍在炭火邊取暖,抓一把瓜子輕輕地磕。


    月娘端半碗粥走回廳堂,遞給李畫敏。李畫敏將半碗粥放到身邊的凳子上,用小勺子舀粥,輕輕吹幾下,用嘴唇試一下,粥是溫熱的正合適,就往燕兒的小嘴裏喂。燕兒在母親的懷中坐直身子,張開小嘴兒喝粥。


    欣欣挨近,看妹妹嘖著小嘴兒喝粥,嘴巴不覺動了幾下,問燕兒:“好吃不?”黑亮圓潤的眼睛,渴望地看粥,分明就在說:“我想吃。”


    “瞧你這模樣,倒像是餓了幾天。你想吃?奶奶給你另盛一些來,這是妹妹燕兒的,不能吃。”月娘笑罵孫子饞嘴,起身就要朝廚房去。


    李畫敏知道欣欣隻是對碗中的粥抱好奇心,並不是真的想吃,阻止月娘說:“母親,不必另拿了。燕兒吃不完這半碗的,給一半他喝。”


    燕兒人小不能吃味重的食物,這粥裏隻放了少少的糖,甜味並不明顯。欣欣吃兩口,隻覺得淡而無味,不好吃,就不想吃了。李畫敏耐心地喂燕兒喝粥,看女兒慢條斯理地喝粥,心底深處那根最柔軟的弦,在輕輕地顫動:我的女兒!我的小寶貝!


    燕兒不是母乳喂養,自出世就吃何奶娘的**,晚上又跟何奶娘睡,每當李畫敏看到女兒哭鬧著尋找何奶娘時,心中倍感失落。


    如今,女兒就倚靠在自己懷中,需要自己的照料,李畫敏就覺得女兒並沒有跟自己疏離。


    燕兒吃飽了,李畫敏替燕兒擦拭幹淨小嘴兒,將燕兒直放在膝蓋上細看。嗯,這小小的臉蛋不胖不瘦,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透著機靈,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長大後肯定是個美麗的小公主。燕兒朝李畫敏伸出小手,李畫敏將臉湊近,小小的手兒在母親的臉頰、耳朵上輕輕地摸觸,柔柔的。李畫敏抓住燕兒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吻。


    “娘娘——”欣欣看得眼熱,想取代妹妹偎依在母親的懷中。


    月娘叫何奶娘來收了碗,看到孫子糾纏李畫敏,一把抱過來,狠狠地親幾下胖乎乎的小臉蛋:“娘親抱妹妹沒空,讓奶奶來抱欣欣,好不好?”欣欣坐在月娘的膝蓋上,得意地看燕兒,接著跑到裕叔的膝蓋上坐,最後坐到趙世宇的雙腿上,被父親環抱住不準動,才算安靜下來。


    裕叔說:“阿宇,這些房屋我多數已經翻檢過一遍,新買了幾千片瓦添上,舊屋換了兩條房梁。舊屋的廚房、西邊小屋兩間的茅草已經不耐用了,我沒問清楚是換茅草,還是要換瓦片,就沒有換。”


    趙世宇想也沒有想,就說:“照原來的樣,換成茅草夾子。明年夏天再換也可以的。裕叔,你的屋子是否翻修好了?”


    “都換了新的茅草夾子。”


    趙世宇建議:“裕叔,你那泥屋子不結實,要不我給點銀子,你建造間像樣的磚瓦屋子?”


    裕叔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阿宇,你的心意我領了,房子就不必建了。隻怕新房子建成,進去住的人不是我。”


    月娘輕輕歎息。李畫敏也是無語。以財叔、財嬸的為人,一直睜大眼睛從裕叔身上搜刮,看到裕叔有新房子,不霸占了才怪。


    趙世宇默然,半晌輕輕地說:“裕叔,你不必擔憂。隻要我們家有吃的,就不會餓了你。”趙世宇不是喜歡說大話的人,他這般說了,就等於向裕叔保證,趙家會照料裕叔後半輩子。


    裕叔沉默不語,許久顫抖地說:“阿宇,我知道了。”悄悄地背過臉去擦拭眼角。


    欣欣是最多事的人,從父親的膝蓋上滑下,跑去看裕叔雙眼,轉頭看趙世宇:“哭哭,爺爺哭。”趙世宇剛想罵兒子多事,裕叔一把抱過欣欣,親了幾下小臉蛋,笑著說:“叔爺爺沒有哭,叔爺爺是高興。”欣欣便睜大眼睛,湊近裕叔看他的眼睛,那小臉蛋幾乎就要碰到裕叔鼻子。


    月娘、趙世宇和李畫敏都笑起來,裕叔也笑起來。欣欣認真地伸手抹裕叔的眼睛,檢查是否有眼淚,小手沾到一點點的濕潤,就向父親、母親展示:“哭哭,哭哭的。”裕叔擔心這小男孩兒沒完沒了,隻得承認:“叔爺爺剛才是哭過,現在叔爺爺不哭了。”


    月娘、李畫敏笑得喘不過氣來。


    廊屋裏的幾人聽到廳堂裏的笑聲,都是好奇。


    蘭花說:“老太太、老爺和夫人他們說什麽呢?這樣好笑?”


    何奶娘感觸地說:“真羨慕夫人,家裏富裕,老爺又疼愛她。”


    蘭花告訴大家:“我原來在那姓羅的人家說,老爺家日子原艱難的,是夫人來到後,日子才逐漸變好。你們留意西邊上那舊庭院了沒有?就是他們幾個男的現在居住的地方,過去是老太太、老爺和夫人居住的。”


    “難怪老爺這般寵愛夫人,老太太也聽夫人的,原來夫人是個旺夫的。”何奶娘眼睛掃沉默不語的雪雁,顯得別有深意。


    蘭花會意,吐出個瓜子殼兒,接過話茬兒:“老太太、老爺都是聰明不過的人,夫人是跟他們一同苦日子中過來的,不向著夫人,難道向著外人?我算是瞧出來了,這個家裏是夫人說了算,老太太、老爺都聽夫的人。”


    曉梅幹咳幾聲,提醒蘭花:“少說幾句吧,周媽媽說了,是不能在背後議論主子的。”


    大家將話打住,說起自家的事情來。蘭花、春梅、曉梅都是因家裏困難被賣的,說起家中的日子都歎氣。


    雪雁眼睛一亮,閃動著大眼看互相訴苦的她們。蘭花話音剛落,雪雁輕輕歎息:“蘭花、春梅、曉梅三位姐姐,你們都說自己命苦,都不如雪雁苦。你們家中都有親人,心中都有牽掛,雪雁卻是孤身一人,連生身父母親是誰都不知道。”雪雁輕輕地抹淚,將小時候跟隨教習歌舞的媽媽學唱歌、跳舞的艱辛,有苦無人訴的心酸,聽得蘭花、春梅和曉梅眼睛濕濕的。


    雪雁向眾人展示變粗糙的手指,歎息說:“自來這裏之前,老太太隻要我學習吹拉彈唱,其他的一概不準我理會。現在來到這裏,換了主子,再從頭學洗衣、做飯,真不容易呢。這就是咱們做奴婢的命,今天東家明日西家是常有的事,日子是好是壞全在主子。”


    一席話說到大家的心裏去,就連何奶娘都深有同感地歎息。雪雁起身,轉過自己的房間拿了一個首飾匣子來,分給何奶娘一雙玉鐲子,給蘭花一支金簪子,分別給春梅、曉梅一條細金鏈,又給廚娘一個圓形玉環,說:“這些都是我在京城時,主子賞給我的。現在來了這裏,是沒有機會戴這些了,你們拿去當了,得銀兩資助親人吧。不像我命苦,就是想資助親人,都不知道他們是否仍在人世,姓什名誰。”


    雪雁放了首飾匣子,重新坐在炭火邊時,蘭花、春梅等人已經對雪雁有同是苦命人的感觸,跟她談得親熱了,向她打聽京城的情況。雪雁不推辭,向蘭花、何奶娘等人談起京城的繁華、官宦人家的宴樂,聽得都是剛離開農村的何奶娘、蘭花、春梅等心馳神往。


    雪雁歇氣喝茶,微微一掃身邊幾個人,看到她們都癡迷樣,得意之色在眼中一閃而過。


    夜深了,蘭花、春梅、曉梅和廚娘到廚房,熱了早先預備的點心,送給廳堂的幾個主子墊肚子,也捧一些到廊屋大家分了吃。


    欣欣和燕兒已經睡了,月娘叫了何奶娘和蘭花來,抱了兩個孩子先去睡。


    子時剛到,籠罩於黑暗中的村莊鞭炮聲此起彼伏,隆隆聲震徹夜空。放過鞭炮,守歲便結束了,裕叔回家,大家各自休息。


    正月初一,李畫敏早早起來,與月娘、趙世宇接受下人的叩拜,按身份高低賞給紅包,又給欣欣、燕兒送了壓歲錢,然後張貼春聯、貼門神和利是。


    春節的早上,是吃湯圓。做了兩大鍋的湯圓,裏麵用芝麻、花生和糖做陷,寓意在新的一年中團團圓圓、甜甜蜜蜜。李畫敏在西倒座房裏吃過湯圓,聽外麵有聲音吵雜,知是村裏的孩子們相約拜年來了。李畫敏到廳堂,拿昨天晚上預備的裝有糖果的紅包,去給孩子們派發。


    無意之中,李畫敏朝西邊的回廊看去時,看到蘭花、春梅、曉梅和雪雁四個地站在一起,談得親熱。李畫敏微微皺眉:什麽時候,她們變得這般熱絡了?


    這,不是好兆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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