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的東廂房裏,李畫敏與趙世宇繼續談論有關裕叔的事。


    趙世宇把傷感隱藏於心底,他用平靜的語氣說:“聽說,獨自過日子的裕叔常餓得暈厥,有時實在熬不下去到財叔家要飯吃,幾次被財嬸拿掃帚趕出門。聽說,是阿悅的父親看到裕叔可憐,就叫裕叔去幫他們家放牛,管裕叔的吃穿,裕叔的生活才有了著落。坤伯回到長樂村後,資助裕叔養羊、養魚,裕叔的生活有所改善。可惡的是羅家那幾個兄弟,每每見到裕叔手頭有點銀子,就千方百計的摳來花,可憐裕叔年頭忙到年末,隻夠糊口。”


    李畫敏聽得鼻子酸酸的。當李畫敏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為一個鄰居的過去,在一個陌生男子麵前抹眼淚時,連忙擦幹淨,難為情地扭頭看屋角。幸好趙世宇並不因此嘲笑,李畫敏幾分鍾後就心平氣靜了。


    暗罵自己眼淚泛濫,李畫敏繼續沒有完成的打探工作。李畫敏小心翼翼地問:“過去,裕叔是不是常關照我們家?”李畫敏要從裕叔跟趙家母子的來往中,判斷裕叔跟月娘的關係。


    趙世宇想了想,說:“沒有跟羅家為兩畝地發生爭執前,家裏如果要修房子,或者耕地、收割時,裕叔常來幫忙,作為回報我們常送他些吃的。跟羅家爭執後,我們跟裕叔就不再來往了,隻是見麵時仍打招呼。村上的人叫裕叔‘傻二’,裕叔其實並不傻,不過是人老實,話少。”


    聽前麵的話,不過是鄰裏間的友好來往,但是趙世宇後麵為裕叔辯解的話,就讓李畫敏看出,裕叔在趙世宇的心目中占有一定的地位。李畫敏想:“在月娘的心中,裕叔是怎樣的?”不可草草下定論。


    回想剛才發生爭鬥時,裕叔對財叔、財嬸是罵不還嘴、打不還手,那情形確實像個傻子。不過,在這之前,不論是在羅家曬場上遇到趕羊的裕叔,還是送羊奶到趙家的裕叔,都是一副憨厚樣。李畫敏心中給裕叔下評論:“裕叔不是傻子,不過是老實得過火的人。”


    接下來的交談,趙世宇開始心不在焉了,他在牽掛母親。趙世宇留意到,母親打開大門出去後,並沒有回來。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在剛剛跟羅家發生過激烈的爭鬥後,母親獨自一個外出遲遲不回來,趙世宇不得不擔心母親的安全。


    李畫敏一番打探,已把想要知道的情況了解個七七八八,她又把話題引到涉及自己的安全上。李畫敏問:“阿宇,我們今天傍晚跟羅家鬧得不可開交,以後我要是獨自一人去采桑葉,他們會不會對我不利?”因為小鬼什刹不肯當李畫敏的忠實跟班,李畫敏得考慮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會的。”趙世宇漫不經心地回答。


    “真的沒事嗎?阿宇,你確定他們不會通過對付我,來報複趙家?”李畫敏不放心,追問。


    定下神來的趙世宇,弄明白李畫敏的意思後,忙改口說:“不,不。你以後不要獨自一人去采桑葉了。采桑葉的事,讓我去。”趙世宇不敢用這個年輕俏麗的女子,去賭羅家人是否有這種膽量,他輸不起的。


    仍沒有聽到母親回來的響動,趙世宇坐不住了,他借口說到外麵走走,要李畫敏先行休息。


    月光朦朧。趙世宇走出大門外,到處轉了轉,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就順著庭院西邊茶油樹下的小路,來到羅家的曬場,看到曬場旁邊的茅屋透出燈光。趙世宇悄悄走近茅屋,裏麵傳出一男一女的低聲交談。那略帶嘶啞的女音,正是月娘在說話。


    茅屋裏的月娘和裕叔,渾然不知茅屋外有人偷聽。


    月娘坐在茅屋內唯一的小木凳子上,說得傷心的她在擦眼角:“阿裕,你為什麽不對眾人說,這兩畝地是我開墾的?你要是當眾這樣說,他們以後就不敢再動這種歪主意了。這地本來就是我的,他們憑什麽來搶?一想到以後還要麵對他們沒完沒了的糾纏,我就心煩得很。”


    裕叔坐在幾塊木板搭成的床邊,他兩手不安地搓動,不敢看坐在茅屋裏的女子,訥訥地:“月娘,都是我不好,連累你受罪。當著他們的麵,我不敢站在你這邊的,我不敢跟他們鬧僵,我老了得倚靠他們的。”


    “那你幹嘛不說兩畝地是你開墾的?把那兩畝地作為禮物,拿去討好你哥哥、嫂子好了。”這氣呼呼帶著哭腔的詰問,是強烈的埋怨,也似夾帶了絲絲的撒嬌。


    “月娘,我不能昧著良心。可我不敢當他們的麵幫你,我害怕他們,你知道的,我害怕......”一個身強力壯的中年男子,連連承認自己害怕兄嫂,顯得很窩囊。


    月娘無可奈何地歎息。半晌,月娘問:“阿裕,你覺得身體怎樣了?傍晚時你被財叔踹倒,離開時我發覺你行動不方便,是不是傷得厲害?”這詢問,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裕叔歎息著,苦澀地說:“沒關係,已經好了。他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對我,我早就習以為常了。月娘,就你還掂記著我是否受傷,他們恐怕是巴不得我早死哇。”


    “阿裕。”月娘難過的抹眼角,頓了頓,方說:“你別指望他們給你養老了,他們是靠不住的。掙到銀子時,別讓他們都摳去了,想法留下一部分給自己,不要等到老不能動時沒有米下鍋。我這個家,遲早是媳婦當家的,那時候我就是有心接濟你,恐怕了是力不從心了。你得為自己日後想想。”


    “月娘,你說的也對。可是,我要怎樣留下銀子?銀子剛剛到我手中,他們就跑來索要了。我要藏銀子,總讓他們找到。要不,月娘你替我收藏銀子?”


    ......


    趙世宇躲在茅屋後,茅屋裏斷斷續續傳出月娘跟裕叔的說話聲。


    茅屋門打開了,裕叔送月娘返回趙家。趙世宇遠遠跟隨在後麵。走到趙家庭院外的茶油樹下時,月娘轉身叮囑裕叔什麽,就頭也不回地走進屋子裏了。


    裕叔獨自站在茶油樹下,呆呆地望緊閉的趙家大門,久久沒有離開。最終,裕叔回到屬於自己的小茅屋內。燈光熄滅了,羅家曬場旁的茅屋裏傳出無奈的長歎。


    趙家的東廂房裏。李畫敏用被單把自己包裹成一條小蠶繭,縮在被單裏的她悶得全身冒汗。李畫敏已經用手指堵住耳朵,屋頂上那些“吱吱吱”的叫聲仍鑽進耳朵裏,攪得她煩躁不安。


    終於,李畫敏盼來了開門聲,她從被單裏探頭望,淡淡的燈光下,趙世宇輕輕走進來。李畫敏悄悄揭開被單,悄悄拭去身上汗珠。


    燈光熄滅了。黑暗中,腳步聲往角落的竹床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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