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諾,好姑娘,堅持住,別放棄。 ”


    李傑不信神,可是,這個時候,除了祈禱,他似乎再也做不了別的。如果真有神的話,對這麽功利的信徒,大概也不怎麽待見。


    其他的人都走了,屋子裏隻剩下李傑和季憶,還有昏迷中的米諾。


    昏迷,持續的高燒,意識模糊,間或有抽搐。


    季憶被捕食者抓傷的那一次就是這樣,魏藍被捕食者刺傷的那一次也是這樣,現在米諾也是。所以李傑很樂觀的想,也許這隻是一個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過程。連魏藍那個與他不怎麽相幹的人都能醒過來,米諾沒理由不醒過來對不對?


    他不能不樂觀。


    世界很安靜,災難爆發以後,世界總是很安靜。


    在這間狹小而且簡陋的僧房裏,李傑能清楚的聽到米諾急促的呼吸聲,他的眼睛盯著米諾,視線卻沒有焦距。任何一個細微的響動,都會讓他心裏驀然一驚,有時候是一隻老鼠從角落裏跑過,有時候,隻是一隻飛蟲拍打著翅膀從房間裏飛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僧房裏突然有了蒼蠅。雖然季節已經接近冬季了,可依然有蒼蠅,這種生物,和小強一樣,也是以生命力頑強而著稱的。而且它們的感官也極其的敏銳,隻要有一絲微弱的血腥,它們都會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飛來。


    “啪!”的一下,當一隻蒼蠅試圖停落到米諾身上的時候,李傑將兩個手掌一合,準確的把那隻蒼蠅拍成了一堆醬汁,隨後,他嫌惡的甩了甩手。但是,不一會,更多的蒼蠅廢了進來。


    “可惡!”李傑憤怒的站起來,這些蒼蠅,顯然已經把米諾當成死人了,這讓他怎麽不憤怒?米諾,她隻是受傷了而已,盡管她現在看上去似乎已經沒有了生命的顏色,盡管她的嘴角時不時還湧出粘稠的血塊,盡管屋子裏的血腥味明顯很重,盡管……李傑不停的揮動著手掌,死一般安靜的僧房裏不斷響起拍掌的響聲。而李傑每一次拍打蒼蠅都很用力,好像他拍打的不是蒼蠅,而是弄傷米諾的那個神棍一樣。甚至,當一隻蒼蠅僥幸的從他手掌飛過,倉惶的停落到米諾側麵的牆壁上的時候,李傑依然不依不饒的一拳追過去,連同蒼蠅一起,把那塊牆壁打出了一個窪陷的拳印。


    那個拳印裏,分明還有了李傑的血。


    “李傑!”一直默默的坐在一邊的季憶,忍不住喊了一聲,輕輕的說:“夠了!”


    李傑根本就沒有理會季憶的嗬斥,反而更加的變本加厲,不但牆壁上留下了他的血印,而且地板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是。


    季憶很想製止他這種很腦殘,也分明是自殘的行為,但是她看著發瘋一樣的李傑,心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最終什麽都沒有做。發泄,她在心裏哀哀的說了一聲。她知道,此時此刻,李傑隻有這樣的發泄,才能稍稍的舒緩一下那種磨骨噬心的焦灼。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並不是看著所愛的人死去,而是看著所愛的人即將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


    而這是在場災難帶給他們的,隨時隨地都可能遇見的磨難。


    時間已經過去40個小時了,李傑和季憶都是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許季憶對米諾的牽掛並不如李傑,但是李傑現在的狀態,卻讓她更加的牽掛。有些東西,是再高的智商,都無法解決的。


    從米諾現在的身體症狀來看,季憶的心越來越涼。百分之三十已經是不小的概率,但是比起百分之七十來,還是很微弱。如果米諾突然變異成了二級變異體,也就是李恩慧曾經推算過,並且命名為“掠食者”的那種生物,她和李傑是絕對逃不掉的。


    也許,趁現在逃走,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那根本就不是一個選項,季憶很清楚李傑不會走,也很清楚李傑不走,自己也絕不會走。如果米諾真的變成了掠食者,那倒也……


    一了百了。


    這時,李傑總算是消停下來了,他的兩個拳頭已經血肉模糊,他無神的坐在米諾的身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季憶心裏哀歎了一聲,默默的坐在李傑的身後,把頭靠在了他的背上。


    正在這時,李傑和季憶都清楚的聽到,僧舍的外麵傳來了一個腳步聲。這個腳步聲拖遝而沉重,還伴隨著一陣粗重的喘息聲,那聲音就像一個人的喉嚨裏被什麽粘稠的東西堵住了一樣混濁。


    這樣的聲音,對於已經身處災難第三年,經曆過無數次戰鬥和生死的他們來說,實在太熟悉不過了。


    李傑隻是覺得有點奇怪,這座寺院在他們到來的時候,就早已沒有喪屍的影子,而且遠離鬧市,如果說是他們將遠處的喪屍引來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隻有一點微薄的聲響。


    不過,當李傑和季憶端著槍,一起探出米諾所在的僧房之後,一切就都明了了。


    那是,畢典菲爾特。


    這個具有高貴的日耳曼貴族血統的青年原本一頭直順的可以打廣告的金發,現在顯得非常的淩亂,原本藍得非常純粹的眼珠子裏,正彌漫著一片狂暴的氣息。他**的上身本來就血跡斑斑,現在更增加了一片明顯的抓痕,從脖子到小腹,那一道道的抓痕觸目驚心,而且看得出,那是他自己抓的。此時的畢典菲爾特,就像一頭受傷的獅子,眼中流露出嗜血的光芒,那原本頗為俊朗的臉不停的抽搐,看起來異常的猙獰。


    “我靠!”李傑下意識的把季憶拉到自己的身後,如果眼前這個家夥變異成了捕食者一類的生物的話,他的身體也擋不住對方,但這就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他隻是不解:“這家夥不是被醫生打得全身骨骼盡碎,沒死也變成了一攤爛肉了嗎?”


    季憶苦笑了一下,問:“記不記得去煉油廠之前,我讓米諾從你的身上抽了10毫升的鮮血?”


    說話間,畢典菲爾特暴怒的大吼了一聲,那聲音非常具有穿透力,真的很像一隻受傷後隻想複仇的雄獅,尤其是他那一頭金發,伴隨著他的憤怒而甩動起來。


    “靠!”李傑也朝著對方怒吼了一聲,聲音雖然沒有對方大,但一樣很具有威脅性和殺傷力,丫的靠吼聲就可以了?哥當年在書包裏裝著板磚打群架的時候,什麽樣的吼聲沒聽到過?更不要說,都活到這個份上了,還怕你吼兩聲?當畢典菲爾特迎麵撲過來的時候,李傑已經來不及拔槍,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是迎麵而上,用兩隻手抓住了畢典菲爾特的一對拳頭,兩個人一碰撞之後就頂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人肉扭曲而成的弓形。


    “然後呢?”頂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李傑的雙腳牢牢的釘在古寺年代久遠的青磚上,雖然畢典菲爾特的個頭比他高大,力量從根本上來說也比他強,但是這時候的畢典菲爾特並沒有能很好的使用他的力量,而李傑通過身體姿勢的調整,將對方大部分的力量消解了。所以,他還能騰出一口氣,接著季憶的話追問。


    “然後?”季憶看著兩個正在頂牛的男人,說:“然後就是這樣了?他的兩隻腳還是扭曲的。”她把畢典菲爾特的問題告訴了李傑,李傑馬上利用了這個破綻,先是往後一鬆,在畢典菲爾特的力量猛然往前的時候,李傑又突然往側麵移動,一個很簡單的四兩撥千斤,就把高大而憤怒的金發獅子摔倒在了地上。


    這一跤對於畢典菲爾特來說算不了什麽,問題是他的腿骨還是扭曲的,所以摔倒後,他一時間怎麽都爬不起來。


    李傑鬆了口氣,扭頭去看,有些驚異的說:“沒有變異?”


    季憶點點頭,說:“至少從體表的特征來看是這樣的。你的血液在他的體力應該是發揮了良性的強化效果,使他的傷迅速的恢複了。但他的意識似乎還遠遠沒有恢複。”


    隻要沒有感染變異,最多也就是幾十個小時,這個老外還是會恢複正常的。李傑看著因為腿骨扭曲而站不起來,在地上艱難的掙紮的畢典菲爾特,走過去哢擦哢擦一聲,將他扭曲的骨骼重新扭折,接到原來正常的位置。


    畢典菲爾特感覺到自己受到了攻擊,更加憤怒的扭動著,但是被李傑在腦後重重的來了一下,趴下去沒有聲音了。


    李傑哼了一聲,他也記起來,魯斯他們撤離的時候,畢典菲爾特因為傷勢過重,所以他們沒有再帶上他。直到季憶提起了那10毫升鮮血,當時李傑也搞不懂季憶想做什麽,現在,他問:“你之前就猜到他會遭到攻擊?所以你想試試用我的血液進行注射,看看能不能實現病毒融合,從而將他從瀕死的絕境中拯救出來?”


    季憶點點頭,說:“病毒實驗的最初目的就是製造出強力戰士,而你的恢複力的確非常驚人,從醫學的角度來看,如果他能和你的血液融合,那麽即使受了再重的傷也有恢複的希望。這個概率並不高,但看起來,我不能說失敗了。”


    李傑扭頭看著季憶,沒有說話,他不知道季憶為什麽這麽做,但他知道季憶這麽做必然是有原因的。對於季憶,他反正也隻剩下了一個心態,那就是如果季憶會做什麽出賣他的事情,那他一定要幫著季憶數錢。這與其說是他對季憶的絕對信任,還不如說作為一個普通人,他根本沒有勇氣,也沒有辦法去想象季憶會出賣他。


    季憶一針見血的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搞得你好像多麽的信任我,事實上,你隻是在偷懶,把一個本該你去發現和解決的問題丟給我而已。大家熟歸熟,有些事還是要講得清楚一點比較好。”


    李傑歎了口氣,這個妖精,早已鑽進他肚子裏去了。


    季憶也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知道你除了偷懶,還有一點就是不願意去想小隊裏會不會有內鬼這樣的事情,你很害怕麵對這樣的事情,勝過害怕被出賣,對?”


    李傑愣愣的看著畢典菲爾特的屍體,反問:“那麽,你發現了什麽?”


    季憶搖了搖頭,說:“等到他清醒過來,應該會帶給我們一些有用的信息。”


    李傑沒有看她,說:“你懷疑的人是老廖,所以你才需要從老畢這裏得到信息。而老廖受的傷雖然很重,但他自己能夠恢複,並不需要你拿我的血做實驗。你真的覺得老廖有問題?”


    季憶說:“隻是懷疑。第一,他平常的話並不多,全然是一個老實人的樣子,這樣人最適合做臥底;第二,他以往也並不是多麽積極主動要去冒險的人,但是這一次他主動要求去探查煉油廠,這有點反常。最後他和老畢都是身受重傷,生死一線,這足以說明他自己是沒有嫌疑的。但說是苦肉計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寄希望於老畢能恢複,那他一定能告訴我,在我們到達煉油廠之前的幾分鍾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李傑蹲下去看了看畢典菲爾特的身體,用手沿著他的骨骼摸索了一道,說:“至少有一點你是對的,我不確定對他們下手的人是不是那個殺手‘醫生’,但是對方本來是可以把他們直接打死的,但是他留下了一個讓老廖恢複過來的機會。隻是他們大概沒想到,老畢也有機會恢複過來。”


    季憶搖頭,說:“現在老廖的嫌疑當然是最大的,但是我們一起相處了很長時間,他似乎從來就沒有跟陌生人接觸過,我認為他的動機也並不明顯。反正這件事也隻有我們知道,我們還是多加小心觀察。其實,李傑,如果我們這個時候離開隊伍,自己找個遙遠的地方躲起來過活,不要再去冒險,你覺得怎麽樣?”


    李傑站起來,將季憶輕輕的擁入懷中,說:“如果你真的希望,那我們就走。對我來說,本來就沒有什麽是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可是……”


    季憶把腦袋在他胸口蹭了幾下,微笑了一下,說:“不用可是,我的男人如果連最基本的責任感都沒有,連那些同生共死的友誼也可以輕易拋棄,那麽我選擇了這樣的男人,隻能說明我的檔次很低。”


    李傑拍了拍季憶的屁股,哈哈笑了起來。


    但是,這樣的笑聲,卻掩飾不了他內心的空洞和惶惑。擺在他們眼前的事實是,季憶試圖讓畢典菲爾特起死回生,但李傑血液裏的病毒卻讓他變成了喪屍。那麽,米諾呢?


    “咣當!”一聲,李傑和季憶猛然分開,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米諾所在的僧房裏。


    是往裏,而不是外逃。這在他們,已然成了一個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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