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呈現在蘇苒之眼前的隻有滿目虛無中的那絲絲青氣。


    她心中沒有一星半點害怕,反而還能仔細的打量那一縷稀薄的青氣。


    畢竟瞎了這麽多年了,蘇苒之早已習慣目之所及處盡是虛無。


    這睜眼能看到青氣,對她而言是好事。


    “篤篤篤——”


    敲門聲傳來,秦無一手扶著蘇苒之,一手去開了門。


    “苒苒,哎呦,秦無也在啊。”來人是隔壁李大哥家裏的媳婦,蘇苒之喚她李嫂子。


    李嫂子手裏提著一筐雞蛋,說:“這是我在山下幫別人養雞,主家給的,這天兒熱,我跟你李大哥兩個人吃不完。我在這山上也沒有什麽熟人,尋思著就給你們送點。”


    李大哥跟秦無是鄰居,兩人當年一起做過不少工。


    他算得上是秦無在天問長唯一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李嫂子說著就把雞蛋遞過來,但看她遞的方向,是給蘇苒之的。


    像這種鄰裏間的女眷們互相送吃食或者針線活,一般也都是給女眷本人,而不是越過她直接給人家夫君。


    再加上李嫂子不知道蘇苒之一到下雨天就眼瞎的事情,直接把雞蛋給蘇苒之也是正常。


    但秦無卻穩穩的接過了雞蛋,他說:“多謝嫂子,內子今日身體不適,我來拿就行。”


    李嫂子走了,留給了蘇苒之一聲‘意味悠長’的:“客氣。”


    第二天一大早,天又晴了。


    蘇苒之做工時遇到了李嫂子,李嫂子走到她旁邊,給她擠擠眼睛,小聲說:“昨日……”


    蘇苒之點點頭,等她繼續往下說。


    昨兒個蘇苒之沒有從李嫂子身上看到絲毫的‘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未曾修煉的緣故,還是說蘇苒之現在眼睛剛有了‘望氣’的能力,一天隻能看一個人。


    蘇苒之這邊想著正事,那邊李嫂子的話已經完全脫口而出:“昨日你夫君可是一回家就讓你下不了炕了?”


    蘇苒之:“!!”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不過,仔細回憶一下昨天的場景,秦無自始至終都攙扶著自己,別說,感覺還真像那啥到站不穩。


    蘇苒之想要捂臉。


    李嫂子平日裏在力堂接15分的活兒,接下來時間都去山下自己找活計。


    用她的話說:“力堂的活計要麽是繡花,要麽就是洗衣,我一天才能賺一分,隻能換一百文。還不如我下山去教他們養雞,一天一百五十文嘞!”


    今日李嫂子早上沒來力堂接活兒,而是打算下山,碰到蘇苒之便多嘮了幾句。


    “年輕就是好啊,我家那口子,每天訓練回來就在炕上倒頭就睡,鞋襪都不知道脫。”


    蘇苒之:“……”


    您說就說,但是您眼神中的羨慕是幾個意思。


    兩人在拐彎處分別後,李嫂子還在咋舌:“秦無那小身板,看不出來這麽厲害的啊。”


    這句恰好被風刮進了蘇苒之耳朵裏,她走著走著差點來了個平地摔。


    幸好多年習武下盤很穩,不然當眾摔了太沒麵子。


    不過,她還是在心裏給秦無正名了一下,真的不是小身板。


    要啥有啥。


    —


    今日蘇苒之接的是成衣鋪織布的活計。


    成衣鋪裏沈姑姑為人和氣,平常也不會挑刺,各家媳婦姑娘在這裏做活兒比其他處稍微能放開些。


    一邊縫衣服,還能一邊聊著些家常話。


    蘇苒之第一次來成衣鋪的時候,感覺這裏像極了她還是姑娘家的時候,鄰裏家的姐姐嬸嬸們一起做針線活時的場景。


    隻不過那時各位姐姐嬸嬸們都在後院,一邊縫縫補補,一邊說著哪家的男人有出息,哪家的孩子俊俏機靈。


    蘇苒之就是這些鄰裏口中經常誇讚的對象。


    “那蘇家老三的閨女,太好看了,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小鹿一樣的,我看著就忍不住想給她買糖。”


    有剛嫁過來的新婦不知道蘇苒之家裏情況,說:“那小姑娘我見過,太俊俏了,有靈氣。各位嬸嬸,她家母親呢?”


    孩子都這麽好看了,母親按理說長相不會差才是。


    哪想到,此話一出,在場婆媳們都沉默了幾秒。


    但還是有關係好的嫂嫂跟她解釋了。


    “蘇老三你也見過吧,雖然是劍客,卻文質彬彬的,比書生還俊。”


    尤其是他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有什麽暗疾,一張臉總是蒼白的,看起來竟多了幾分病弱的美感。


    新婦點點頭。


    那位嫂嫂繼續說:“你不是咱們鎮子上的人,那你不知道,當年想嫁給蘇老三的姑娘家不知道有多少。誰都沒想到這人說著要出門行俠仗義,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抱回來一個不足月的嬰兒。還說那是他孩子。”


    當時不少姑娘家心都碎了,但見他沒帶妻子回來,就想著自己嫁進去怎麽說都是正室。


    再加上蘇老三第一個孩子是閨女,沒有繼承權,姑娘們還是想嫁。


    但蘇老三卻謝絕了所有登門的媒婆,放話出來:“我一生隻要一個妻子足以,下半生我會好好撫養獨女長大。”


    他都說獨女了,其他姑娘家再湊上去也沒意思。


    但有人對他愛得深,便為此憤憤不平。


    “蘇老三外出期間抱回來一個閨女,那孩子親媽都不知道是誰,咱真的懷疑他被女人給騙了。”


    這話是極不尊重的,那些人也隻敢私底下說說泄憤。


    不過,後來蘇苒之會走了,大家看她鼻子跟親爹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閑話也就煙消雲散。


    —


    蘇苒之是家裏獨女,親爹教她舞劍、書法、讀書都來不及,便沒功夫讓女紅師傅教她針線活。


    不過,她幼時性子也是真的跳脫。


    練字、抄書都得親爹拿著劍站在一邊看著她,做女紅……那是真的靜不下心。


    親爹去世後,蘇苒之才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跟隨秦無來到天問長,什麽活兒都開始幹了。


    她今天的活計是織布,隻需要坐在凳子上重複的來回丟紡錘、再配合踩腳踏板就可以了。


    看似沒多少技術含金量,但若是動作熟練,完成今天的活兒大概隻需要三個多時辰。


    蘇苒之一看動作就不熟練,她一般得做四個時辰。


    旁邊坐在矮凳上做針線的姑娘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隨意嘮嗑。


    這邊織布的姑娘也有倆是認識的,把織布機挪到同一邊,一邊織布一邊說閑話。


    畢竟這隻是做工,沈姑姑不覺得大家一定要專心到話都不能說。


    沈姑姑曾說過:“做針線時不讓女兒家說話,就跟喝酒時不讓男人吹天吹地一樣,這怎麽可能憋得住?”


    因此,大家公認都很喜歡成衣鋪的活兒。


    就連沈姑姑自己,今兒都閑著坐在蘇苒之旁邊,一邊納鞋底,一邊跟她說著話。


    三個月前,最開始她這麽做的時候,給蘇苒之吸引了一大波注意力。


    但大家閑聊歸閑聊,卻沒人敢當麵說蘇苒之和沈姑姑的不是。


    沈姑姑不瞎,她能看出來這群姑娘家在有意無意的排擠著蘇苒之這個最新來的。


    一方麵,肯定是蘇苒之沒有做小伏低的給她們說好話送禮物,沒努力的融入她們圈子。


    另一方麵,那就是秦無確實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其他姑娘們不乏有嫉妒的。


    當時沈姑姑受了秦無囑托,又真的打心眼兒裏憐惜蘇苒之,這才專門坐過來跟她說了一天話。


    為的就是警告其他人——


    蘇苒之是我沈姑姑罩著的,別想對她使壞心思。


    今兒個,沈姑姑看著蘇苒之雙頰邊還沒消退的淺淺緋紅。


    她驚訝道:“一大早發生了什麽,居然……害羞了?”


    蘇苒之:“……”總不能說這是被李嫂子虎狼之詞說的吧。


    “沈姑姑今天看起來更好看了,您不是說今兒要去山上折櫻桃嗎?”


    沈姑姑凝眉看著她,說:“你這話題變得可真沒技術含量。”


    不過她也放過了蘇苒之,沒繼續之前那個話題。


    “今天有雨,不去了。”


    蘇苒之看著外麵的大太陽:“有雨?”


    “別看現在太陽大,一會兒指不定就下雨了,姑姑我其他的不精,但這看天色分天氣,向來不會出錯。”


    她們倆說話也沒避開其他人,大家都在一間大屋子裏,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有雨’這兩個字。


    一時間,其他人的視線若有若無的落到了蘇苒之身上。


    自從上次下雨天她縫衣服,把顏色縫錯後,大家就突然發現,這人下雨天好像看不到。


    後來大家還想繼續試探,但蘇苒之一到雨天就不來成衣鋪。


    十分的欲蓋彌彰。


    但大部分人對於試探蘇苒之眼睛瞎不瞎這件事還是偃旗息鼓了。


    也沒必要揪著人家小姑娘不放。


    隻有最開始一心想嫁給秦無的舒玉妹妹使勁兒跟她過不去。


    誰也不知道當天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內門的陳管事直接罰舒玉去律堂領罰兩年。


    出了這件事後,原本大家已經打定主意不再招惹蘇苒之。


    畢竟她有沈姑姑罩著就很讓人羨慕了,哪想到內門陳管事也照拂她……


    可今兒沈姑姑說了要下雨,而蘇苒之是自己接了成衣鋪的活計。


    其他媳婦們的心思又開始活絡起來,她們真的很想知道——蘇苒之到底瞎不瞎。


    蘇苒之自然能感覺到大家落在自己身上那打量的視線,她一點都不慌,甚至還有點激動。


    她能感覺到,自己下雨天睜眼望氣的能力,大概可以幫助自己‘看’到鳳釵內火靈之氣。


    隻是昨天她先看了秦無,後來看什麽都沒反應了。


    蘇苒之想,她這眼睛一天大概隻能望氣一次。


    所以,她一直在期待下一個下雨天。


    畢竟,這下雨天,對她來說可是機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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