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龍骨終於又熬到一座城,他的衣衫早已汙穢不堪,走在路上,行人都匆匆躲避,龍骨這才發現,此時自己和路邊的乞丐已無太大分別……


    ——除了……


    ——我還背著一把劍……


    想起那把劍……


    龍骨歎口氣……


    它本是自己在山上習武用劍,已跟隨自己多年……


    這幾日卻由著自己,劈柴砍樹,打獵野味,龍骨不禁感歎,沒有了錢江湖之路竟會如此艱辛……


    龍骨握著劍的手……


    有些顫抖……


    腹中饑餓之感再次襲來,龍骨深吸口氣,緩緩抬起頭,邊走邊找尋著某些門麵……


    “少俠,可是要當劍?”


    龍骨一愣,說話之人是個老叫花,此時正坐在路邊一角,披著破棉被,抬頭望向他……


    龍骨點點頭,就見老叫花對他招招手,龍骨快步走了過去,老叫花伸雙手接過龍骨的劍,緩緩拔出來,龍骨這把雖不是什麽好劍,但也不是普通凡品,老叫花點點頭,給他指指前麵那條街:


    “這城裏有三家當鋪,我跟前麵那家比較熟,我領你去……”


    龍骨趕緊稱謝,扶老叫花起來……


    老叫花回頭又看了眼他的棉被,才和龍骨一前一後走向那間當鋪……


    遠遠的,就見到一塊兒牌子立於門前,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當”字……


    “看你定是遇到了什麽難處……”老叫花咳嗽幾聲,“唉,天下盡是可憐之人呐,你先在這兒等下,我出麵去當,肯定能多當些錢出來……”


    “多謝前輩……”龍骨抱拳道,目送著老叫花抱著那把劍,匆匆進了當鋪……


    龍骨在門前靜等,左右觀望,盤算著得了錢,住在哪兒,又在何處能找到個活計做,等到攢些錢,再行上路……


    可是等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卻還不見老叫花出來……


    龍骨忽然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邁開腿三步衝進當鋪,果然,此時當鋪高高的櫃台外,空無一人,櫃裏的當鋪老板正和一人在聊天,扭頭見龍骨進來,衣衫襤褸,手中也空無一物,便開口道:


    “你可是要當東西?”


    “有個老叫花,剛才進來的,人呢?!”龍骨焦急的問道……


    “老叫花?”兩人對望一眼,一人看看賬簿,“有啊,剛當了把劍,完後就進了後院了……”


    龍骨瞬間感覺氣血上湧,眼睛都要瞪出眼眶,拉開通往後院的小門,就見一個很小的院子,屋簷還有落雪,這裏一麵是倉庫,一麵是當鋪的住家,龍骨四處查看,哪裏還有老叫花的身影,龍骨憤怒的有些說不出話,重新回到前店:


    “他……他走了多久了?”龍骨咬牙問道……


    “一小會兒吧,還跟我們討價還價了半天……”


    “當了多少錢!?”龍骨吼道。


    “十……十兩銀子……”當鋪老板有些哆哆嗦嗦的回道……


    龍骨不再多問,到後院四周一望,找準雪中腳印一步飛上院牆,丹田提起,腰身一擺,身形突然躍起更高,幾個起落,便到一處視野寬廣的所在,而開了櫃門出來的當鋪老板,此時正張大嘴感歎著……


    現在年節時內,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一個叫花既然能從院裏飛身出來,定然也會些功夫,他又是本地人,估計連逃跑的路線也早都設計好了,所以此時哪裏找得到,龍骨回到院中,頓足捶胸,兩太陽穴青筋齊爆,忽然想起什麽:


    ——他既然貪財,估計還得惦記他那棉被棉褥……


    想到這裏,龍骨沉住氣,出了當鋪,又回到第一次見他的地方,藏在一個隱蔽的所在,龍骨咬緊牙,現在也顧不得腹中饑餓,從日暮等到黃昏,再從黃昏等到夜色深沉,這一等,就等到了後半夜……


    但是龍骨沒有放棄……


    因為他已沒有了退路……


    此時也已經感覺不到饑餓,就這樣一直守著……


    守著……


    直到忽然有個人闖進視野,跑向那堆被褥。


    借著路邊微弱的燈火……


    龍骨認出那也是一個乞丐……


    隻是年輕好多,他警惕的左右看看,之後提起那攤被褥,便朝城西跑去,龍骨躡足跟上,那兒是城中最舊的一片房屋,大多都已廢棄,龍骨跟了過來,就見小乞丐快步進了一個窗欞瓦礫皆破的民房……


    “拿回來了?”


    是那個老叫花的聲音,龍骨瞬間提起了精神……


    “嗯,銀子給我!”


    “沒被發現吧?”


    “沒有!銀子快給我!”


    一時無聲……


    門分兩側,龍骨趕緊閃在一邊,就見那小叫花快步跑出屋子,待他走遠,龍骨攥緊拳,幾步衝到屋內,瞬間聞到一股酒氣混在小屋穢氣中那令人作嘔的味道……


    “誰!”炕上的老叫花一驚,屋裏沒有點燈,漆黑無比,隻有從窟窿似的破窗透進來幾絲微光,龍骨由明到暗,雙目還不太適應,突然耳邊聽到兩聲破空之響,龍骨隻能聽聲辯行,雙臂在身前急速揮動數下,向後矮身一退,兩枚鏢掉在地上,叮咚幾響,雖未射中龍骨,但還是有一枚暗器在黑暗中劃傷了龍骨的手……


    龍骨現在何顧這點兒小傷,大吼一聲飛身欺到老叫花身邊,將他雙手提起,老叫花毫無反抗之力,直接被他從破窗中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龍骨也一躍而出,老叫花大聲呼喊,腰眼頂在地上雙腿呼哧亂踢,邊打邊往後退,龍骨此時煩惱之極,跨上一步,抬腳便朝他右腿踢去……


    龍骨是何等武功……


    此時又是氣血上湧,毫無顧忌……


    隻這一腳,便將老叫花右腿踢的筋骨寸斷……


    老叫花頓了一下,雖仍繼續掙紮,但此時已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龍骨彎腰一把將他提起來:


    “當劍的錢呢?!”


    老叫花哆嗦著把手伸到懷裏,龍骨怕他使詐,一手隔著衣服攥住他的手,老叫花感覺手也要斷了一般,趕緊求饒,緩緩摸出來幾錠銀子:


    “大……大俠饒命……”


    龍骨一把抓過來,拿手一握:


    “怎麽這麽點?!”


    “就……就這麽多了……”老叫花艱難的說道,“買了酒,又還賬……”


    龍骨大吼一聲,將老叫花向後使勁一甩……


    噗通一聲……


    老叫花一時間沒了聲音……


    寒風嗚咽,刮在龍骨的臉上……


    他漸漸冷靜下來……


    回過身……


    借著朦朧夜色……


    就見老叫花躺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斷腿,大張的嘴巴,五官都已扭曲……


    終於……


    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緊接著便是呼天搶地的哭喊……


    在這夜色之中……


    讓龍骨感覺脊背發涼……


    這本該喜慶的年節裏,龍骨卻如此真切的感覺到淒慘,孤苦,絕望……


    雖說這老叫花咎由自取……


    但這也全是出自自己之手……


    龍骨低下頭,漸漸於心不忍……


    低沉著聲音……


    長長歎一口氣……


    老叫花模糊的目光中,就見龍骨走到身邊,給他扔下幾塊碎銀,便轉身向著城外走去……


    此時寅時過半……


    天……


    就快亮了……


    龍骨走出很遠,找個房簷底下熬到天亮,找口井用冰涼的水洗洗臉,又用剩下的錢吃了個飯,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但他也說不清,也不願多想,他現在就想趕緊繼續上路,沒準兒下一個城市就是他的目的地……


    南方此處相對富庶,隔不遠便有一個城鎮,龍骨也不坐車,隻為省些盤纏,他腳步輕快的走到半路,本想要打聽什麽,朝路過的鄉人一抬手,忽然發現……


    左手的半個手掌……


    都已經黑紫了……


    ——那……


    ——那老叫花的暗器有毒?!


    龍骨一陣心驚,抬手聞一下,知道雖不是什麽劇毒,但此時自己缺醫少藥,眼看天色已晚,好似又要下雪,龍骨趕緊跌跌撞撞的向前趕,但無論如何也趕不到城鎮了,路上也沒有一個人願停下來幫助這個中毒的落魄乞丐……


    龍骨無奈,找了間鄉野的草棚,山上便是一片墳墓,想這草棚就是給掃墓的人歇腳的……


    這一夜……


    最是難捱……


    一天沒有吃飯的龍骨沒有時間打野味,隻能趁在天黑前找了些草藥,好不容易升起的火在風中也很快熄滅,龍骨歎口氣,就這樣閉目運功,又用盡全身力氣將毒逼出來,外麵不知幾時開始落雪,這草棚隻有一個頂,四壁皆無,寒風陣陣,龍骨感覺自己運功後淋漓的汗水似乎瞬間凝結成冰,紮入身體,龍骨過了子時才緩緩躺下,卻根本無法入睡,連日的饑寒交迫,再加上受傷中毒,讓他感覺此時渾身火熱,卻又冰冷蝕骨,半夜裏神情已有些恍惚……


    雙目之中,龍骨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剛下山時那段快樂的日子,轉眼又見到自己在靈虛峰上學藝時,師父是多麽嚴苛,自己又是多麽艱辛,但是比起現在,那仿佛也是天堂一般,最起碼病了有人照顧……


    而現在……


    自己在江湖行走才兩個多月……


    感覺已經要丟了性命……


    龍骨此時難受至極,努力張開嘴……


    卻連救命兩個字都喊不出來……


    ——師父……


    ——師娘……


    ——救我……


    朦朧之中,龍骨感覺自己已然睡去,卻又好似沒有……


    因為他隱約能感覺茅屋外下起了雪,忽然雪又停了,眨眼間好似又開始下……


    天色由暗到明……


    寒風呼嘯不止……


    龍骨感覺天越來越冷……


    好像連呼吸都要凍住了……


    龍骨強迫自己睜著眼睛……


    但感覺光線漸漸暗淡……


    ——還是……


    ——休息一會兒吧……


    光線消失前,就見一個人走到自己身邊……


    他好似給自己把了把脈……


    又向自己口中塞了什麽東西……


    還蓋上了他的衣服……


    龍骨感覺自己已經不能動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幻覺……


    但是,龍骨確實能感到,此時此刻比任何時候都舒適……


    ——是……


    ——是師父嗎?


    ——不……


    ——不可能……


    ——難道……


    ——是我爹嗎?


    這時的龍骨……


    心頭一熱,才真的開始安睡……


    睡夢中感覺有人再次來到他身邊……


    ——爹……


    ——是你嗎?


    一個時辰後,龍骨轉醒……


    雖隻一個時辰,但他感覺氣力恢複的比任何時候都多……


    龍骨深吸口氣,睜開眼睛……


    眼前是枯黃的屋頂、灰蒙的天空和不時飄落的白雪……


    扭頭看向左手邊……


    有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子正望向自己……


    眼中充滿了關切……


    “你醒了……”長者輕輕的說道……


    龍骨心頭一酸,便要落下淚來……


    他不是自己的父親……


    可是那份關心,已幾乎讓他感激涕零……


    “吃點兒東西吧……”那人伸出手……


    “謝謝……”龍骨強忍著眼淚,接過他遞過來的油紙裹的包子……


    長者輕搖搖頭,起身走到茅草屋邊……


    雪……


    又漸漸小了……


    龍骨吃著包子,感受著由急促到舒緩的呼吸……


    他感覺此時的自己……


    就如重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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