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半,周圍一片寂靜,隻有空調還在呼呼的運作,又是一個失眠夜。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我並沒有強迫自己去睡,也沒有吃安眠藥,而是選擇坐在床頭發呆,不知是被迫還是真心,我慢慢喜歡上了這寂靜的深夜。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這個點,朝九晚五的人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尋歡作樂的人還正玩的嗨,而像我這種人,隻能坐在床頭發呆。


    我是哪種人,我也說不清。


    來上海半年了,而我每天就隻是窩在這十幾平米的小閣樓裏,渾渾噩噩的度日。今天阿遠又來看我了,阿遠的體型略胖,又拎著大包小包的,所以當她進門時,又一次不出意料地卡住了,無奈,她隻好側著身子進來。她進來之後,把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扔,雙手一掐腰。我知道,她又要發火了。


    她每次來我這被門卡住之後,都會發一次火,有時候衝門發火,有時候衝我發火。“林蕭蕭!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如果就這樣把你扔在大馬路上,我猜那些流浪漢都懶得非禮你!”阿遠嫌棄的看著我一邊說一邊把我從床上拽起來。“每次來你這我都跟個老媽子似的!伺候你吃喝,伺候你洗澡,還得給你打掃房間!沒有工資還得倒貼!你倒好,整天這樣躺著跟個二大爺似的!我告訴你,你再繼續這樣躺著,四肢就真得躺退化了!你是不是想賴著我養你一輩子啊!”我看著阿遠,不說話,我知道,一會兒她氣就消了。


    果然沒一會兒,她找到我的幹淨衣服塞到我手裏,語氣柔和的說:“拿著,去洗澡,把你這身髒衣服換下來,一會兒我跟被單一塊兒洗了。”我聽話地點點頭,轉身走進衛生間。幾天沒洗澡,身上的衣服也有味兒了。我把衣服脫掉,打開淋浴,溫熱的水流過我的身體,我閉上眼睛。我知道,現在外麵的阿遠,正忙著收拾房間。


    我跟阿遠算是一起長大的,我們兩家離得並不近,彼此的父母也互相不熟悉,但是因為我跟阿遠從小學一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這莫名的緣分使得我倆越走越近。小學的時候,阿遠是我的同班同學同桌。她那個時候就已經有點胖胖的了,但是好在我還算瘦,所以跟她坐在一起也沒覺得擠。我至今都還清楚的記得阿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當時是在上課,老師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著什麽。這時,她攥著左手偷偷的從桌子底下碰了碰我,我低下頭看,她把攥著的左手伸展開來,我看到手心裏的兩顆大白兔奶糖。她說:”給你,拿著,很好吃的。“從此,我跟她的友誼就從兩顆大白兔奶糖開始了。


    後來,我才發現,她不止有大白兔奶糖。她的書包裏,還有各種各樣的零食,有一些還是我沒有見過的。有段時間,老師對上課吃東西的行為查的特別嚴,說是一旦發現有人上課吃東西,必定嚴懲,還說要讓同學們互相監督,結果有位多事男同學就真的監督並且舉報了我。當時阿遠又給了我好多大白兔,我沒忍住,趁著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東西時,迅速的剝了一個皮,把奶糖塞到嘴裏。我以為我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沒人注意到,可誰想偏偏被坐在與我一個過道之隔的多事男同學看得清清楚楚。


    他立馬舉手報告老師,我慌忙的快速咀嚼,想把奶糖趕緊滅跡,但是這時老師已經走到我麵前,我呆望著老師,沒敢說話,阿遠也著急的在旁邊坐立不安。老師盯著我的臉看了兩秒,伸手把我嘴角因為著急沒處理幹淨的糖片擦掉了,老師還看到了書桌裏殘餘的包裝紙,人證物證齊全,沒什麽好說的了。老師很生氣,發了很大的火,當然,還有嚴懲。


    老師的嚴懲方法就是,罰站,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罰站。老師讓我們站在教學樓前,對,是我們,我和阿遠,老師的視力很好,老師在看我的書桌時也瞟了一眼阿遠的書桌,她書桌裏的包裝紙比我的還多。我剛才說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罰站,是因為,老師不僅僅讓我們站著,還在我們腳下畫了個圈,就像西遊記裏孫悟空為了保護師父不被妖精所傷畫了個圈。隻是這個圈跟孫悟空的那個圈意義不一樣,這個圈讓我和阿遠看起來更可笑了。


    下課鈴聲一響,同學們紛紛湧出教室,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大家都倚在欄杆上往下看,一圈又一圈,整個教學樓圍滿了人,他們指著我們,嘻嘻哈哈的笑著。我和阿遠都沉默著,阿遠拉著我的手一直在發抖,我看向她,她的臉憋的通紅,嘴唇抿的緊緊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就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後繼續把嘴裏沒融化的奶糖一點一點咽下去。大白兔這麽好吃,怎能浪費?


    當時的我們都還小,小到還不明白什麽是變相體罰。直到後來長大些,在新聞裏看到有報道稱某某學校某某老師變相體罰學生,學生不堪受辱跳樓自殺。這才明白當時所受的屈辱,也明白了阿遠的眼淚,同時也慶幸我倆的沒心沒肺才讓自己好好的活到了現在。


    後來上高中時跟阿遠聊起這件事,她當時正在往一碗麻辣燙裏加辣椒,碗麵上已經飄了一層紅油,她卻還沒有停手的意思,“哦?有嗎?我不記得嘞。”她頭也沒抬的回答道,然後繼續專注的加辣椒。好吧,她比我更沒心沒肺,仿佛在她的世界裏,隻要有吃的,其他的就都不算事了。我無語的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攔住了她還在加辣椒的手,說:“給我留點兒。”


    等我們倆大汗淋漓的吃完麻辣燙,那一瓶辣椒已經見底了。我們倆忽略掉老板幽怨的眼神,伸手拿紙巾擦擦嘴,然後摸著肚子心滿意足的走出店門,心裏盤算著下次什麽時候再來吃。再後來到了大學的某個寒假,我們倆又相約一起去吃麻辣燙,找到以前的那個老地方,卻發現店麵早已換了。我們倆感慨不已,想想以後可能吃不到辣椒這麽正宗的麻辣燙了,心裏就更難過了。


    其實直到我跟阿遠考上大學分開之後,我才意識到,她在我的生活裏扮演了多麽重要的角色,就好像我的一個分身一樣。我喜歡的,她也喜歡。我討厭的,她也討厭。就連吃東西的口味也一樣,都喜歡口味重的!如果非要說一點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對於異性,我們倆喜歡的類型不一樣。當她知道我的最愛是何炅,而她的最愛是郭德綱的時候,她扯著我的胳膊高興的說:“幸好我們喜歡的類型不一樣,不然如果我們倆同時喜歡上一個男生,你肯定爭不過我!”我盯著她粗壯的手臂,在心裏暗暗地想,嗯,我肯定爭不過你。。。


    我知道她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心裏從沒想過要跟我爭什麽。就像現在,看著她在我的房間裏忙東忙西,看著大包小包裏裝著的生活用品,還有一些我愛吃的零食,我的眼眶微微泛紅了,我心裏想:這樣的一個人,怎麽可能會跟我爭呢?而我又有什麽資本跟她爭呢?或許是因為我盯著她背後看了太久,她好像有所感應似的突然回頭看我,她把手裏換好枕套的枕頭放在床上,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湊近我的脖子聞了聞說:“現在總算像個人樣了!我剛才叫了外賣,麻辣燙!你應該很久沒吃過了吧,我也很久沒吃了,今天咱倆一起吃個痛快!”一說起吃的,她的眉毛就忍不住往上翹。


    看她興奮的樣子,我很想挖苦她兩句,張開嘴動了動,卻無聲。她看著我的這個動作,一下愣住了,一把抱住我大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知道,我都懂,我都懂。。。”可是她真的能懂嗎?她抱著我抽泣著,身子一抖一抖的,我知道,她是真的難過了。我安慰似的拍拍她的後背,又伸手把眼角的淚抹掉。我不能讓她看見我哭,如果她看到了,她會比我哭的更厲害,她真的難過起來很難哄的,就算用吃的誘惑也不行。


    她還在抽抽嗒嗒的,我又拍了拍她的後背,指了指那些大包小包。她突然破涕為笑,說:“就知道惦記著吃的!”她放開了我,又摸了一把鼻涕,朝那些大包小包走去。她一邊整理一邊說道:“今天超市做活動,這些紙巾都好便宜,我就多買了些,反正都要用的,多的就先放著,還有這些衛生巾,還是你一直用的那個牌子,洗衣液也快沒了,我又買了些備用,還有這些零食,都是你平時愛吃的,我還買了方便麵,特辣的這個,不想叫外賣時就泡一包吃,等過兩天我給你添點廚具,以後我來了給你做飯吃,多做幾個菜給你放在冰箱裏,想吃的時候加熱一下就行了。。。”


    我坐在床上,看著她一邊整理著東西一邊叮囑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變成了她的孩子。她以後成家了,一定會是一個好妻子,好媽媽。我想象著她一手牽著孩子,一手牽著老公的畫麵,臉上不由自主的笑了。她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在傻笑,翻了個白眼說:“笑!你也知道好笑是吧!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活脫脫一個老媽子!”然後,我笑的更深了。她雖然嘴上愛開玩笑的抱怨兩句,但做的卻是最貼心的事。我知道,而我能為她做的,就是在她在的時候,多露幾個笑臉,好讓她放心。


    她還在整理著東西,突然門鈴響了,“耶~麻辣燙到了!”她飛快的跑到門前,接過兩大份麻辣燙,跟快遞小哥道了聲謝,關上門轉身對我說:“快,快,我快被這香味香死了!”說罷,又使勁嗅了嗅鼻子。我看了一眼裝麻辣燙的打包盒,謔!比家裏用的熱奶鍋還要大!我又看了一眼阿遠粗壯的手臂,不免有些擔憂。阿遠快速的把蓋子打開,不出意料,紅通通幾層辣油,阿遠一邊掰一次性筷子一邊誇著老板真實在,放的料夠足。阿遠把掰好的一次性筷子放在我的那份麻辣燙上麵,又去掰另一雙,說:“快吃啊,趁熱,再不吃下麵的粉絲就要坨了。”


    兩個人又一次大汗淋漓。雖然這家麻辣燙的味道還是比不上老家的那個味道,但是沒想到今天的胃口會這麽好,可能是因為太久沒吃過了。當胃獲得滿足之後,心情似乎也舒暢了許多,這或許就是美食的魅力吧。我把兩個比奶鍋還要大的打包盒收拾好放在門外麵,回來看到阿遠把閣樓上的窗戶打開了,說是散散味。她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手不時地撫摸著肚子,嘴角掛著滿足的微笑。她的幸福,就是那麽簡單。


    阿遠在床上睡著了,其實我一直覺得她有食睡症,就是吃過飯就睡覺的病症。上學的時候也是,不管是課間吃零食還是午休的時候吃飯,一吃飽她就趴在桌子上睡覺,而且睡眠質量超好,一般情況下我是叫不醒的,除非我說老師來了,她準一個激靈就坐起來了。而現在,我不想叫醒她。我輕輕的給她戴上了眼罩,拉過被子給她蓋著肚子,又把她幫我換下來的被單枕套還有髒衣服一起塞進洗衣機裏。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了,但我四肢還是健全的,我很慶幸,我的四肢還是健全的。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那個時候就此失憶了該多好。可是老天偏不讓我如意,它偏偏讓我還記得那件事,那個人,那一天。我想,這就是懲罰吧。我使勁搖搖頭,用手砸著腦袋,臉上越來越猙獰,呼吸越來越緊促,我在跟自己拉扯著,盡量不去回憶。許是被我的動靜弄醒了,阿遠摘下眼罩看著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反應過來。


    她撲過來死死抱住我,不讓我動彈,也不讓我再傷害自己,她顫抖著聲音說:“別這樣,別這樣,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她不停的在說,沒事了,沒事了。她的聲音好像有種魔力,漸漸地,我的呼吸平緩下來,剛才的拉扯,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整個人虛脫了倒在她的懷裏。我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我知道,我又把她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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