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李昱終於清靜,再沒人來上門挑釁。


    五月十五這天,他一早便來到養心閣求見張浩然,奉經童子通報後很快將他引入閣中,李昱絕口不提衝突之事,恭敬的施了一禮,朗聲道:掌教真人,我從小就聽爺爺說宮中有一塊天降奇石,內蘊仙家無上劍法,可供天境之下的武者參悟,晚輩一直十分向往,此番有幸來到宮中,想見識一番,請真人成全。


    宮中發生的一切,張浩然自然早就清楚,事實上也正是他嚴厲警告了那群鬧事少年,李昱這幾日才如此風平浪靜,不過這樣的事李昱不說,他自不會提起。隻是對眼前這個小小少年的評價又上了一個層階,覺得李昱很是有些氣度,而這種沉靜大氣與城府之深正是成大事者必不可缺的素質。


    望著靜逸自若,從容不迫的李昱,心中竟生出一種難以拒絕、無計可施之感。


    聯想到那隱藏背後的神秘莫測的玄境高手,心中暗自膽寒,無奈點頭應允道:你乃宮中故人之後,這個自無不可,不過參悟仙岩隻在每月十五月上中霄前後一個時辰方才有效果,每一人次限時一刻鍾。你初來宮中,道路不熟,到時候我命奉經童子帶你去吧。


    李昱稱謝,施禮退出。


    這次求見目的完全達到,奉經童子名義上是帶路,實際肩負護法的責任。畢竟參悟之時,意念進入到仙岩中,留在外麵的身體自然需要看護。有代表張浩然的奉經童子照看,仙岩宮內可保無虞。


    當夜,李昱隨奉經童子來到氳仙院,一進院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中央一塊寬七尺,高九尺,漢白玉般的整塊大石。大石正麵仿佛被利刃剖開般光滑如鏡。此刻明月東升,高掛天際,月華如流水灑落在大石上,生出清輝般的銀色光暈,正麵看去變為半透明狀,內中仿佛有雲絮般的氤氳緩緩流動。


    李昱忍住驚異,收回目光,見院中已經圍坐了十餘人,主事的氳仙院執事是一個五十出頭的黒麵老者,神情嚴肅,不苟言笑,一望便知道定是古板嚴厲之人,連那個少宮主都與童虎老老實實地坐在當中,不敢有半分越矩。


    黑麵老道見月近中天,人已到齊,起身宣布參悟仙石的次序,鑒於感悟的時間隻有一個時辰,以每人一刻鍾記,隻有八人有幸在列,李昱被排在最後一位。毫無疑問這是最差的位置,那少宮主滿臉挑釁的盯著李昱,嘴角還掛著得意的笑容,分明在說這便是得罪小爺的下場,孰料李昱並不在意,隻是掃了他一眼,沉穩淡定的靜坐等候,讓那少宮主小臉頓時紫醬,暗自咬牙發狠。


    金波西轉,時光飛逝,排在李昱之前的七人都一無所獲,仙岩沒有任何異相波動,讓人不禁暗自腹誹,所謂感悟之說是否騙人的。


    終於輪到李昱,他悠然起身,不緊不慢來到仙岩前三尺處,自顧盤膝坐下,雙目直視其中。


    眾人眼中,這小小孩童麵色沉靜,身姿挺拔,一身寒酸的灰布衣衫,無損他英姿分毫,此刻時過中霄,月華依舊,將仙岩和李昱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銀色光暈中,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超然靜謐意味。


    讓眾人不由自主的專注看著,會否有異相出現。


    李昱雙眼合攏,全神貫注在仙岩之中,忽然意識轟的一下,進入到一個灰蒙蒙的神秘空間中,仔細打量身處的這方空間,唯有腳下的一丈方圓是勉強可以看清的實地,四周遍布濃霧,昏暗迷蒙,看不到盡頭,亦沒有任何出路。


    按照前人經驗,以意擬劍,向前方灰暗處斬去,首先李昱模擬的是斬馬劍,一刀兩斷,經過辛五的指點,這一式劍法大有進步,帶著開山斷河,一去無回之勢,斬向前方。


    濃霧彌漫,略一波動,又恢複平靜,劍光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見。


    李昱不禁撓頭,自己所會的唯一劍法徒勞無功,這該怎麽辦!


    思來想去隻有辛五那神武絕威的一劍可堪借用,但自己功力境界相差太遠,那一劍隻見其威,不得其神,根本沒可能模仿,不過這裏是意識空間,沒有修為的限製,可以充分發揮想象,能模仿出幾分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思緒泛起,當日情形又重現於腦海,那如滔滔大河、晴空霹靂般的一劍是他畢生難忘的記憶,甚至無需細想便曆曆在目。


    李昱心無旁騖地投入到那一劍之中。片刻後,身邊虛空忽然響起水流湧動之聲。一道溪流憑空出現,圍繞李昱,不停流轉。水勢越來越強,由溪流變為小河,由小河變為大江,終於帶著怒潮一線天際來的澎湃雄壯衝向迷霧,


    濃霧似被觸動,激蕩起來,但僅僅一息,又恢複平靜,


    這回李昱真的撓頭了,這一劍已經發揮了最高水平,依舊無功而返,自己還能使出更強的一劍嗎?還是就這麽算了!


    不行,凡事貴在堅持,不可輕言放棄!


    李昱苦苦思索,腦海飛轉,回憶辛五那如天外長河,奔湧而來、雄渾壯美、無堅不摧的一劍,忽然心中靈光一現,冒出一句詩【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精神猛地一振,豁然開朗,回想起前世孕育了中華民族五千文明的長江大河,從古至今,見證了多少王朝興衰和生死榮辱,又有多少英雄豪傑,隨著時光流逝都無情的消沉在曆史的長河之中,唯有滾滾江河,不盡東流。


    胸中劍意陡然發生不可思議的飛躍,劍意長河憑空再現,隻是這次多了幾分蒼茫玄遠,無可窮盡的意味,仿佛承載了無盡的時光與命運,任爾獨霸一方的宗門世家,還是冠絕一時的至尊強者,展盡風流,最終都湮沒其中。


    蒼茫世界,誰主沉浮!


    不知不覺中這一劍帶了一絲天地大道的意味,浩浩蕩蕩斬向前方。


    濃霧中傳來一聲清鳴,不知什麽東西應聲而斷,迷霧劇烈翻滾,急速向兩側退去,中間現出一個模糊的人影。


    距此不知多少萬裏之外的一處昏暗空曠的山洞中,一位閉目盤坐的披發老者驀然睜開雙眼,兩道洞徹萬物的神光在黑暗中陡然亮起,越過萬水千山,穿透重重時空,向這邊望來。深沉幽暗、如神明般不帶半點人類情緒的眸子中,竟生出些許波動。


    模糊人影同時張開眼睛,刹那間,一種恐怖到極點的感覺占據了李昱的心靈,空間被禁錮,時間被凝滯,就連靈魂似乎都被瞬間冰封,思維都變得緩慢和模糊,仿佛下一刻就要魄散魂消。


    好在這慘事並未真的發生,隻是短短一瞬,一切恢複正常,模糊人影收回目光,氣海處亮起光芒,隨後上百竅穴依次點亮,構成一幅完整的行氣圖,三息後,光點熄滅,人影手中忽然多了一口長劍,一步踏出,人劍合一,施展出一式曠絕古今的無上劍法。


    氳仙院中眾人,包括前麵七個一無所獲的參悟者,都不曾離去,圍坐一起等待李昱感悟的結果,不過絕大多數人並非看好李昱,隻是好奇而已,畢竟仙岩宮建立五百年來,參悟過的武者數以萬記,真正有收獲的據記載隻有寥寥十幾人,算下來平均三四十年才會有一個幸運兒,事實上最近一個甲子都沒有這樣的幸運兒出現了。


    童虎低聲問身邊的少宮主,道:少宮主,您看這李昱能感悟到上乘劍法嗎?忽見熒光湧動,整個仙石發出光彩,銀色光暈擴至丈許,就在眾人皆以為即將看到多年未現的異相,僅僅一息,銀光又縮了回去,湧動平息,歸於尋常。


    童虎驚訝道:明明有了反應,怎麽會又消失了。


    那少宮主難以抑製心中喜悅,幸災樂禍道,道:當然是還差了一點了。仙石豈是那麽容易感悟的!


    話音未落,嗡鳴大作,巨大的仙石顫動起來,隨著清脆的響聲,一道銀白光華自其中噴薄湧出,騰空而起,直上蒼穹,銀色光柱高逾千丈,仿佛將整個天地貫通,中霄明月也瞬間失去色彩,黯然無光。方圓百裏的生靈都被這奇景深深震撼!


    圍觀眾人不約而同站起,一個個呆若木雞,目光茫然的長大嘴巴,忘記了呼吸。


    張浩然獨坐在養心閣中,目光卻時不時透過大開的門戶望向氳仙院的方向,雖然自恃身份,沒親自到場觀看,可心中一直關注此事,總覺得李昱肯定會激發出點什麽動靜。


    對於仙石,他的了解遠超諸人,至今還清楚的記得最後一位感悟之人,李守榮,也就是李昱名義上的大爺爺,當年的異相如在眼前,銀光湛然,可達一丈。說實話,這種異相在記載中隻能列入下等,仍讓當時壽元將近的師尊激動得老淚盈眶,連呼三聲:劍道奇才!劍道奇才!劍道奇才!


    異相剛起,張浩然便馭氣淩空飛渡而來,映入他眼中的便是為之目眩神奪的“虹光射鬥”的絕世奇觀。


    名動陳國的有數高手,仙岩宮掌教真人,就這麽直挺挺的從空中摔了下來,幾乎落地的瞬間才勉強定住身形,眼睛仍死死的盯著獨曜夜空的光柱。


    心中的震撼遠超諸人,隻有身為掌教的他才有資格看到完整的仙石秘記,其中記載了仙岩宮建立以來激發出的全部仙石異相,迄今為止隻有十七次,最強一次是兩百三十年前的一位青年俊才,當時的記載是光焰蒸騰,高達十丈,而那位青年俊才後來一路修為精進,如今已成為開辟一門世家的玄境五重的真仙老祖。


    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光焰十丈即是玄境五重,那這貫穿雲霄,照徹夜空的又該是什麽,難道真的會是超玄入虛嗎!


    其實李昱能使展出這樣遠超自身水準的一劍,很大程度得益於辛五為他講述的力、氣、意三者之間的奧妙,讓他能超越修為與境界的限製,將內心所思所感融入劍意之中,並在這個特殊的空間內相對完美的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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