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我怎麽總感覺你在趕我走呢?不是學不會琴不讓我走嗎?”


    竹子看著她:“我為什麽這樣做你心裏沒點兒數?你自己的心結你就沒點兒數?心結不去琴不成你沒點兒數?”


    夜溪磨牙,人生艱難,何必如此坦誠。


    “我為什麽要去?誰說那是心結了?”夜溪反問回去:“我跟你保證過我一定要學會?就算我保證過現在反悔又怎麽了?”


    梗著脖子一副有本事你來打我的屁模樣。


    竹子氣笑了:“當我打不過你?不就拿準我舍不得打你嗎?”


    夜溪仍舊一副橫樣兒:“我就篤定你舍不得怎麽樣?”


    還真不能怎樣,竹子無奈:“我隻是希望你更好,活的更自在。難道你還能回到你的來處?”


    夜溪一默,低下頭去,便是回去了又如何?


    竹子又道:“既然回不去,你總要融入此方世界。”


    夜溪搖搖頭:“世上哪個沒執念,為何偏我要放下?”


    竹子不客氣:“別人的執念能實現,你的能嗎?能嗎?”


    不能實現的執念,那叫病,得治。


    夜溪抓頭發,煩躁:“竹子你真的很煩你知不知道!”


    竹子挑眉:“我知道,你來打我啊。”


    “...”


    上一秒還世外高人,下一秒就潑皮無賴,神界裏的玩意兒都是精分嗎?


    懶得再說,要走。


    被竹子拉住。


    “我可以給你製造一個世界,你要的世界。”


    讓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夜溪麵無表情看著他,竹子拉著她一角衣裳不鬆手,各自堅持。


    良久。


    夜溪問:“你能讓時光倒回嗎?”


    竹子認真:“時間不可能倒回。”


    夜溪又問:“假的能成真的?”


    竹子不說話,慢慢鬆開了手。


    鬆掉的那塊衣裳,被風吹的啪嗒一下,打在夜溪身上,頓時,像打開了某個開關。


    “你給我弄幻境?我?我?”突然爆炸的夜溪指著自己的鼻子嘶吼:“老子是精神界的王!老子用得著別人來給老子弄個假的?想要假的,老子早造出全世界了!”


    吼完,雙手一通亂抓,似把什麽看不見的敵人撕碎了似的。


    被吼呆的竹子還沒反應來,夜溪已經抓開一個黑洞跳了進去,不見了。


    訕訕摸鼻子:“我還不是為了你,發這麽大脾氣,真是…”


    看一旁地上被她扔下的亂七八糟,認命一歎,走過去一樣樣整理好,加了個結界。


    “真是欠你的。”


    夜溪從黃泉路來到蜂崖,跳下去,來到小石頭身邊。


    過了半天…


    小石頭很想動一動,戳一戳旁邊那個把自己腦袋埋在膝蓋間雙手抱腿的球。


    特麽的你倒是說話啊…欺負老子不能開口不能動是吧?


    可它就是不能開口不能動,隻能默默感受著身邊大球的無力和悲哀。


    是的。


    無力。


    悲哀。


    竹子說她有心結,其實是遺憾,無能為力的遺憾。


    表麵看來,她樂觀,自信,從容,冷靜,可實際上——她就是樂觀自信從容冷靜。


    但,也有仇恨壓抑扭曲猙獰的時候。


    其實夜溪是個孤單的孩子。


    學霸這種生物,這種總是出現在別人家父母對自家孩子訓話時的嘴裏的生物,她真心沒什麽朋友。


    太優秀啊。


    她認為自己的孤單是驕傲的,不與凡人同。


    她一直這樣認為,直到父母出事後。


    其實父母出事後,她過得也很不錯,沒人欺負她,生活品質也沒下降,但——


    那種一下子空落下來滿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感覺是多麽可怕。


    才發現,其實她並不孤單,其實她的內心是滿的,可滿滿的心隨著父母離去割去一大塊。


    好疼。


    疼痛下是恨。


    父母是出了意外去的,去的很快,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兩人應該沒有經受折磨。


    但——能不恨嗎?


    別人的過錯讓兩條鮮活的人命消失在世上,讓她變成孤兒獨自生活,世界再多彩再煩擾,她也不會因此歡笑和煩惱。


    她恨,恨不能一刀一刀把那相關的人全殺死,但生活在法製社會裏,除了去聽判決結果又能怎樣?


    高高的牢牆奪取他們的自由卻也保護了他們的安全。


    那時的她不是王,遵紀守法好公民,來一場高科技高智商挑釁國家機構的瘋狂隻能在黑夜裏暗想一次又一次,在意念中把人殺了一遍又一遍。


    父母死了,凶手為什麽還能活?


    逼著自己灑脫,逼著自己堅強,父母總是說她是一個好孩子,好孩子就該過得幸福。


    內心再孤寂再彷徨再無所依,她也要做出幸福的模樣。


    裝著裝著,假的就能成了真吧。


    她都想了,找個男人,生個孩子,生命有葉子的離去,也有花的開放。


    末世來了。


    等她恢複記憶,她的恨,她的愛,她的一切,全都跟她無關了。


    即便社會崩塌,她能去實現隱晦的願望,但牆早塌了,人也早死了。


    看吧,她有什麽用,可以親手報仇的時候仇人都不等她。


    若不是自己記得,還有誰知道她叫夜溪?


    這種感覺,仿佛鬧別扭的孩子憋氣藏在衣櫃裏盼著大人來找,可始終沒人來,自己出去了,發現曾經熱鬧溫馨的家雜草叢生青苔遍地…


    會瘋的。


    真的有喪屍恢複理智恢複記憶後瘋掉的。


    她沒瘋,憶起父母的話,世界變化很快,我們要隨遇而安。


    隻是父母沒想過他們會離去的那麽突然吧,更沒想到世界變化的太大吧。


    曾經的同類是敵人,身邊的同類想吃她。


    不論是敵人還是同類,她都想吃…


    反正沒有認識的人了,反正…就這樣吧。


    所以,夜溪在成為喪屍前,是有心理問題的,但她大腦太冷靜太理智,一直壓抑著,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埋葬在內心深處死死壓住的恨和悔,還有不能親手弄死仇人的憋屈。


    假如那天,她和父母在一起…生死都能在一起…


    早知道有末世…她該趕在警察之前動手…


    理智告訴她,想也白想,不要沉淪舊事,要向前看,可情感告訴她,看什麽,一隻喪屍有什麽未來,連自己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捍衛不了…


    精分。


    哪怕後來有了同伴,有了家人,有了真心愛護她的人,有些缺憾,是永遠填不上的。


    腦子不受控製的飄過一幅幅畫麵,那是她往日裏刻意壓製不去想的,鮮活的,團圓的,一個不缺的。


    啪嘰,啪嘰…


    是淚水砸落的聲音,在絕對靜謐的空間裏猶如炸雷。


    小石頭渾身不自在,恨極了自己沒長嘴,哪怕長出一隻手呢,也能摸一摸不是?


    等夜溪終於停下,動了動,小石頭感覺自己都出了一口長氣,姑奶奶,你可好了。


    好了的夜溪頭抬起來,又開始發呆。


    一刻鍾,兩刻鍾…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兩天…


    小石頭想跪,姑奶奶,你趕緊走吧,看得我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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