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星君說話時, 南天門走來另一群穿著官服的人。他們見到天羽星君, 隔著很遠就和天羽星君拱手:“天羽星君。”


    天羽星君同樣回禮:“子陽星君, 封朔星君。”


    子陽、封朔身後的侍從依次向天羽星君問好。雙方相互見禮後, 子陽星君好奇地問:“聽聞天羽星君和穀行星君一同去西洱彌海鎮壓凶獸,不知天羽星君何時回來的?怎麽不見穀行?”


    “穀行星君要護送眾弟子回山,走得慢一些,我急於複命, 便先走一步,先行回宮了。”


    另外兩個星君一聽,就笑著和天羽星君道喜:“恭喜, 天羽星君提前回宮複命, 可見任務圓滿完成。恭喜天羽星君, 又立下大功。”


    “不敢當。”天羽星君是武將,並不擅長這些, 但是人在官場,少不得寒暄道, “並非我之功,此乃眾人之力, 我人微力薄,不敢居功。”


    “天羽星君這是說哪裏話,既然你已經回來,那想必,鎮魔石也處理好了?”


    “我已將吞元獸帶回,具體如何處理, 還要看真君們的意思。”


    “將吞元獸帶回?”封朔星君著實驚訝了,“吞元獸乃是上古凶獸,體內傳承饕餮血脈,唯有空間大陣才壓的住它。你竟然能將其帶到天宮?”


    “沒錯。”天羽星君說著朝身旁比手,道,“但帶回吞元獸並不是我的功勞,而是這幾位小友的。”


    子陽星君和封朔星君這才往淩清宵幾人身上看來。這幾人年紀顯而易見都不大,子陽星君看到淩清宵,目露遲疑:“這位是……”


    淩清宵微微低頭,拱手道:“參見星君。我名淩清宵。”


    淩?這個姓氏……


    天羽星君對著二人點頭,說道:“沒錯,正是鍾山淩家。他乃家中第二子,這次奉陛下之兆,跟隨大軍一同出征西洱彌海。活捉吞元獸、帶回鎮魔石,便有他的功勞。”


    子陽星君和封朔星君點頭,心裏已經了然。原來是龍族,還是鍾山蒼龍,追溯起來,和天帝陛下血統相去不遠……


    天羽星君依次介紹了洛晗、鄒季白,子陽和封朔星君都點頭,說了些“英雄出少年”之類的勉勵話。這些自然是場麵話了,洛晗道謝,然後就乖乖站在天羽星君身後當背景,壓根不會當真。天羽星君又和同僚寒暄了一會,明顯,那兩個星君對淩清宵的興趣更大一點。


    子陽星君最先按捺不住,問:“聽說鍾山家族這一代和臨山聯姻,不知宿家和這位小友……”


    淩清宵接道:“正是家舅。家母宿儀芳,出自臨山。”


    淩清宵說完,自己都恍惚了一下。母親宿儀芳,這個稱呼,竟是如此生疏遙遠。


    果然,子陽星君心裏更有譜了。是龍族,此番立了首功,背後又有蒼龍、應龍兩座大山……這麽多光環疊加起來,天宮恐怕要加新鮮血液了吧。


    子陽星君看著淩清宵,點頭笑道:“果然虎父無犬子。”


    天羽星君向來吝於誇獎人,此刻竟然跟著點頭,可見他對淩清宵評價非常之高。子陽和封朔看到天羽星君的表現,心裏明了。


    此子非池中之物,說不定,前途不可限量。


    天羽星君今日帶著淩清宵去天樞院稟事,出來後,又帶著他在三清天大概看了看。也是從今日開始,淩清宵這個名字,正式進入天宮眾人視線。


    子陽和封朔星君畢竟還有事,在南天門寒暄了一會,就進門去了。天羽星君剛剛回來,也有許多事要交接,洛晗看到,連忙說:“星君事務繁忙,我們就不打攪星君了。星君快去忙吧。”


    天羽星君確實沒有空閑,他要趕緊去天樞院。誅仙石的事非常重要,他們要盡快整理出前因後果,然後寫折子,上達天聽。


    天羽星君交代道:“你們暫且住在客院,可以四處看看,但是最好不要離三清天太遠。吞元獸的情況你們最了解,等過幾日,說不定真君要找你們問話。”


    洛晗幾人應下,天羽星君交代完,就疾步走向天樞院了。


    鄒季白的留影石還剩下幾塊空白的,洛晗出於隊友情誼,耐心地幫他挑角度拍照。留影石不僅僅能記錄影像,還能錄下周圍的環境、氣味甚至風,說是留影,其實更像投影。洛晗給鄒季白拍照,淩清宵就站在一邊等他們,途中洛晗問過淩清宵要不要留念,毫不意外地,被淩清宵拒絕了。


    洛晗雖然遺憾,其實也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因為,剛剛她已經偷拍了一張。


    她還不知道,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拍舉動,其實早就被淩清宵和天羽星君看到了。


    在南天門這種地標打卡後,他們又到三清天裏麵逛了逛。淩清宵剛剛已經走過一遍,此刻自然而然地為他們領路。但是他們到底沒有編製,洛晗怕撞到什麽不該看的,簡單看了看就回去了。


    接下來幾天,洛晗安安分分待在院子裏,足不出戶,一心修煉。說起修煉,就不得不感歎這些萬惡的統治階級。


    天界共分三十六重天,從上往下,每一重天都是壁壘,如漏鬥般一層層攔截資源。三清天居於上重天之上,靈氣濃鬱程度根本不是其他天層能匹敵的。洛晗借住天宮這幾天,每一次呼吸,都覺得自己在吸靈石。


    三清天的靈氣濃度,少說是中重天的五六倍。怪不得人人都想往高處走,要是能常駐三清天,別的好處不提,僅是修煉,就已經比別人快五六倍了。


    這麽濃鬱的靈氣,洛晗這個懶癌都忍不住修煉,淩清宵這種修煉狂魔更不必說。套院裏好幾天安安靜靜,葉梓楠拜訪過舊故後,也安心待在院子裏,不再出門。


    特殊關頭,還是低調些好。


    洛晗今日早晨醒來後,睜眼看到典雅繁複的刺繡帳頂,身上蓋著彩霞織成的雲被,身下是用一整塊白靈玉雕成的床榻。


    洛晗揉著眼睛站起來,地上是用白玉鋪成的地板,即便是赤腳踩在上麵也不怕冷。洛晗推開窗戶,陽光和草木清香一起湧到她身邊。


    有錢真好,真的。


    天宮從頭到尾散發著一股金錢的氣息,宮殿恢弘大氣,花園奇花異卉,屋子裏桌椅、地板、器皿等全部都是白色的,髒了或者舊了就直接扔掉,有錢人從來不考慮維修之類的事情。帷幔一季一換,燦若雲霞,事實上,這些錦繡也確實由雲霞織成。


    洛晗借住天宮的第六天,內心已嚴重被金錢腐蝕,並且隱隱生出不想離開的念頭。


    洛晗他們四人雖然住在一個大套院內,其實每人各住一個院落,院子裏小花園、正房、廂房俱全,獨門獨戶,互不影響。最外麵是一個大園子,草木、水池、假山應有盡有,隔而不斷,將四人的院落連成一個整體。


    洛晗日常感歎完金錢的魅力,然後就更衣洗漱,去花園裏散步。公共區域的花園極大,說是個公園都不為過,洛晗出去時,正好遇到淩清宵練劍。


    不過看樣子,他已經快要練完了。淩清宵每日雷打不動練劍兩個時辰,如果洛晗起得早,正好能趕上淩清宵練劍的尾巴。


    你看,學霸和學渣之間的鴻溝就是如此寬闊。


    洛晗站在回廊上,欣賞淩清宵練劍。他的劍纖薄修長,連他的攻擊路數也走快、疾、剛的路子。淩清宵劍尖一挑,水池中掀起道道水柱,落下時倏地變成一粒粒冰淩,冰淩懸浮在空中,仿佛時間都暫停了。然而給人的感覺慢,事實上這些冰棱落下的速度是照常的,淩清宵劍尖掃過,每一顆六邊形冰棱都被切成完全對稱的兩半,落到水麵時,又忽然變成了水珠。


    非但要接住每一滴落下的冰棱,還要將其對稱剖開,這樣的速度和精準度,相當了得。淩清宵收劍後,洛晗立刻鼓掌:“好。”


    淩清宵早就看到她了。他收劍入鞘,慢慢走過來:“你今日又起遲了。”


    他用的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洛晗呼了口氣,道:“對。最近又沒什麽事,放假時間睡到辰時,也不算過分吧?”


    有風吹過,一株巨大的會發光的樹簌簌落下許多花瓣,有幾瓣落在洛晗頭上,如星辰墜落到她發間一般,一閃一閃地亮著光。淩清宵看到,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摘花瓣。


    洛晗本能躲了一下,淩清宵低聲道:“別動。”可還是晚了,她有一縷頭發剛好卡在淩清宵袖扣上,洛晗被揪到頭發,嘶了一聲,立刻去拉發絲。然而她越拉頭發纏得越死,最後淩清宵不得不握住她的手腕,說:“你別動。”


    洛晗頭發被纏住,完全不敢動,淩清宵怕扯痛她,抬起來的那隻手也不敢大動,隻能用另一隻手給她解頭發。


    因為頭發的緣故,淩清宵得靠近了仔細看,洛晗又僵硬著脖子,從某個特定角度看,很容易誤會。


    天羽星君就被震了一下。他剛剛進門,還沒出聲,就看到淩清宵低頭靠近洛晗,洛晗也沒有動,從他這個角度看,真的很像親吻。


    他都怔住了,一時間不知該進該退。淩清宵不愧是握劍的人,手指極其靈巧,他察覺到來人,趕緊把洛晗頭發解開,然後收回手後退一步,說道:“天羽星君。剛剛有花瓣落在她頭上,我在為她挑碎花瓣。”


    天羽星君點點頭,道:“我懂。”


    他雖然尚未成婚,但是並非沒有經驗,撿什麽花瓣需要靠那麽近呢?天羽星君懂得。


    淩清宵覺得天羽星君大概誤會了,當即又解釋道:“真的隻是撿花瓣。”


    天羽星君一副了然的樣子,看著淩清宵不說話。淩清宵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極為尷尬,其實真的隻是拿片落花而已,天羽星君到底誤會了什麽?


    洛晗把自己被勾出來的發絲整理好,然後向天羽星君問好:“星君早上好。”


    “早。”天羽星君點頭,然後示意他們過來坐,“你們也坐。我有事和你們說。”


    淩清宵放棄辯解了,跟著洛晗一同坐到玉桌旁。天羽星君說道:“天樞院的方案出來了,真君翻遍天樞院藏書,找到一卷陣法殘卷,裏麵記載了一種特殊陣法。這種陣法是天然磁場,能吸引石頭,想來對鎮魔石也是有效的。隻不過這種陣法隻有懷茵島才有,所以,真君打算在懷茵島設陣,製作一個專門吸引鎮魔石的陣法,誘導吞元獸將鎮魔石吐出來。”


    洛晗聽到點頭,這個方案聽起來可行,天樞院的陣法大能想出來的主意總不會差。洛晗聞弦歌而知雅意,問:“所以,那天我們也需要陪著吞元獸去懷茵島?”


    “沒錯。”天羽星君說,“施法必須要吞元獸配合,吞元獸比較……隨性。唯有你們兩人在的時候,它能安穩些。”


    洛晗一口應下:“好。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自作主張將吞元獸帶離西洱彌海,自然有義務保證它不惹事。懷茵島我會陪著吞元獸一起去。”


    淩清宵道:“我也去。”


    “你們願意走一趟,這再好不過。”天羽星君說,“時間暫定五日後巳時整,到時候會有人來院門口接你們。你們無需準備什麽,隻需跟著走一趟即可。”


    洛晗應好。天羽星君說完,回頭看了看四周,忽然抬手設了個結界,臉色也嚴肅起來:“我今日來,還有一事要告訴你們。”


    洛晗已經猜到是什麽事情了,她正色,道:“星君請講。”


    “誅仙石的事我已經報告給天帝,天帝對此非常重視。如今天帝還在閉關,等陛下出關後,他會親自過問此事。你們是誅仙石的直接經手人,到時候,可能會有人來找你們問話。”


    他們正說著話,門口禁製被人碰響,一行穿著白衣的使者靠近,施施然對著他們三人行禮:“天羽星君。淩二公子,洛姑娘。”


    天羽星君在看到這一行人的時候就站起身來,洛晗一見天羽星君的表情就知道這些人身份不凡,也跟著站起來。


    天羽星君回禮,肅穆道:“白標星君安好。可是陛下有詔?”


    洛晗吃了一驚,聽天羽星君的話音,這行人竟然是天帝身邊的人?


    為首的白標星君端著標準的笑意,說道:“並非詔書,不過是隨便說說話而已,天羽星君不必緊張。敢問,哪位是發現誅仙石之人?”


    淩清宵極輕極快地瞥了洛晗一眼,洛晗輕輕搖頭,淩清宵了然,回頭道:“是我。”


    “原來是淩二公子。”白標星君含著笑,說,“陛下有些話想問,請二公子隨我走一趟吧。”


    天羽星君沒料到他正在說這件事,天帝就派人過來了。麵見天帝可不是小事,天羽星君想要陪淩清宵一起去:“淩清宵第一次來天宮,還不認識玉清宮。我帶你過去吧。”


    “天羽星君止步。”白標星君還是那副笑模樣,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毫無商量的餘地,“陛下剛剛出關,不喜喧囂,小仙帶著淩二公子就好。”


    淩清宵見狀說:“多謝天羽星君好意,我一人足矣,不敢勞煩星君。”


    天羽星君沒話了,隻能應下。淩清宵回過身,對著白標星君頷首:“有勞白標星君帶路。”


    白標星君輕輕一笑:“淩二公子請。”


    淩清宵很快跟著白標星君離去,天羽星君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微歎了口氣。


    洛晗低聲問:“天羽星君在擔心淩清宵?”


    天羽星君一怔,連忙說:“擔心說不上。隻是擔心他第一次麵見天帝,出岔子而已。”


    去麵聖,誰敢說擔心呢?洛晗見天羽星君太緊張了,安慰道:“星君盡可放心,他辦事沉穩,膽大心細,不會有事的。”


    事到如今,也隻能這麽想了。天羽星君發現洛晗一點都不緊張,感到十分好奇:“天帝在六界中至高無上,你聽到淩清宵去見天帝,為何並不緊張?”


    何止是不緊張,洛晗的態度說得上毫不在意。仿佛,她早就料到了,故而完全不意外。


    洛晗才意識到她有點太放鬆了,她知道淩清宵日後的高度,故而不覺得他去見天帝有什麽稀奇。可是在別人眼裏,卻不是這樣的。


    洛晗立刻低頭,掩住臉上神色:“我並不是不緊張,隻是太信任他了。對了,星君,我有一事要和你說。”


    天羽星君見洛晗表情認真,他也漸漸嚴肅起來。洛晗眼睛湛湛,認真地望著天羽星君:“前幾日星君在忙,我不方便打擾,便壓下未提。今日星君有空暇,我便鬥膽占用星君片刻時間,不知星君允否?”


    “什麽事?”


    “我想和星君說說淩清宵、淩重煜的事情。”洛晗坐下,親手給天羽星君倒了杯茶,“想必您已經知道,他們二人從小被父親替換。我今日要說的,是在西洱彌海裏發生的事情。那日我們圍攻吞元獸時,現場發生了一些意外……”


    玉清宮,白標星君靜容斂袖,傳道:“陛下,淩清宵到了。”


    過了一會,殿內傳來一個平和悠長的聲音:“進。”


    白標星君站在門口,對淩清宵示意,看樣子,白標並不打算進入。


    淩清宵低聲道謝,邁入大殿。


    玉清宮是天帝寢宮,占地極大,並不隻是一座宮殿,而是一個宮殿群的名字。淩清宵進殿後沒有左顧右盼,行禮過後,就微垂了眼睛,靜靜站在堂下。


    片刻後,上首傳來方才那道聲音:“誅仙石是你發現的?”


    天帝的聲音並不咄咄逼人,反而聽著極其和氣。淩清宵拱手,道:“回陛下,並非我一人之功,還多虧了我另外三個隊友和天羽、穀行星君的援助。誅仙石乃眾人合作之力,我不敢居功。”


    天帝對淩清宵這番話十分滿意,小小年紀並不搶功,這倒難得。天帝問:“你們是如何發現誅仙石的,事無巨細,從頭說一遍。”


    天帝說是事無巨細,事實上不可能真的用流水賬耽誤天帝的時間。淩清宵提煉了前因後果,把他們在大明城發現誅仙石的經過複述給天帝。他條理清晰,邏輯井然,末了附上自己的猜測:“……雷烈王欲要聯合紅蓮妖王,這一次雖然信物被換,但是紅蓮妖王已生出反意,接下來他極可能會再度和魔域接觸。望陛下明察,早做防備。”


    聽這樣的報告就很舒服,一席話時間、人物、因果都羅列的清清楚楚,上位者聽完能很快抓住重點。天帝心中已經有了章程,他看著台下清冷肅立的年輕人,對這個後輩越發滿意。


    可能是剛從閉關出來,也可能是許久未見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天帝竟然生出些閑聊的興味來:“你姓淩,是淩淵家裏的孩子?”


    淩清宵也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天帝竟然突然問起這些。淩清宵拱手,應道:“回陛下,正是家祖父。”


    “祖父……”天帝喃喃,“淩淵都已經有孫子了。上次見他,他還是個半大少年。”


    龍族歲月漫長,天帝作為主宰一個時代的強者,他的年齡格外悠久。久到早已逝去多年的龍族祖輩,在他麵前,也隻是個孩子。


    天帝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原來,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活了太久,他的同齡人早已成為曆史,他的晚輩,也紛紛故去。


    天帝極短暫地恍了下神,很快就恢複過來。他看著淩清宵,突然奇了一聲,道:“你的龍丹為何不在?”


    在真正的強者麵前,任何秘密都無所遁形。淩清宵沒有掩飾,而是說道:“之前家中……發生了一些事情,故龍丹離體。我僥幸不死,得到前輩指點,重回天界。”


    天帝一眼就看出來淩清宵體內的龍丹缺失,補在那裏的是一顆神珠。天帝感歎道:“多年未見,不知時間之神近來可好?”


    原來殘念是時間之神。淩清宵頓了頓,回道:“前輩頑心不改。”


    天帝笑了,這句話什麽都沒說,但又蘊含了很多意思。天帝仿佛能想到淩清宵困在神域時,被時間之神如何擺弄了。


    連著說了兩個共同熟識之人,天帝對淩清宵親近不少。天帝說:“既然遇到了便是你的機緣,安心修煉便是,勿要辜負了時間之神的一番好心。不過,龍丹離體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日後進階,亦需要龍丹來曆雷劫。”


    “臣明白。”淩清宵說,“此番從天宮回去,臣便要著手解決龍丹一事。家中瑣事,竟勞煩陛下費心,臣慚愧。”


    既然已經要解決,那天帝便不再過問。天帝比淩清宵大了好幾代人,他看著這位年輕人,不期然想起他剛滿一千歲時,亦是同樣朝氣蓬勃,躊躇滿誌。天帝發現今日他總是感歎歲月,看來,他是真的老了。


    天帝忽然轉了個話題,問:“這次奕華軒也在西洱彌海,你可見過他?”


    “回陛下,曾有數麵之緣。”


    “你們是同輩,都是年輕人,平時可以多多走動。武藝都是切磋出來的,閉門造車可不行。”


    淩清宵應下:“是。陛下繁忙,臣已叨擾許久,心中甚愧。臣先行告退。”


    等淩清宵走後,蹲在高台旁邊,仿佛石雕一般的獬豸開口道:“陛下,您似乎很喜歡這個年輕人。”


    天帝淡淡一笑:“一麵之緣,說喜歡也談不上。但是遇到出息的後輩,老人家難免要多嘮叨兩句。”


    被天帝評價為“出息的後輩”,這其中的深意,十分耐人尋味。獬豸沉默片刻,緩緩道:“陛下,您正當盛年,無需這般悲觀。”


    天帝搖頭,他語調雖然緩慢,但是其中的意味十分篤行:“心魔難克。修煉到最後,敵人都是自己。這次,我贏不過了。”


    天帝唯一信得過的便是獬豸,在獬豸麵前,他沒有用尊稱,也不吝於展示自己的弱點。獬豸還想說什麽,被天帝抬手止住:“不必說了,修到我這個地步,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大限。但是就算行將坐化,再護天界十萬年總沒問題。你不必為我擔心,生老病死,存亡興衰,本就是天道恒常。本尊的力量自天地而來,之後還歸天地而去,亦是好事。”


    獬豸聽後沉默許久,最終深深歎氣。天帝把自己難得一見的脆弱坦露在獬豸麵前後,轉瞬間就又強硬起來,恢複成那個沒有弱點、沒有七情六欲的天帝:“這些話,不得告訴別人。”


    獬豸聽到都十分無奈:“我自然明白。我們相伴這麽多年,你竟然對我說這種話?”


    天帝失笑:“我並非信不過你。隻是如今情況特殊,大亂將至,魔界、妖界虎視眈眈,若是在這個關頭傳出天帝大限已到的消息,對仙界將是重創。”


    獬豸默然,它匍匐在高台旁,許久不動一下,像是一尊石像。天帝從寶座上站起來,慢慢踱到窗口,他看著外麵湧動的長風濃雲,忽的歎道:“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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