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知道今日情況特殊,周家人略坐了片刻便告辭離去,約定次日一大早便過來幫忙接親待客什麽的。


    臨行前,周舅父本打算率著兒子與檀知府當麵道別的,被周舅母體貼地攔住了:“妹夫辛苦一整天,勞心勞力的,就別打擾他了,以後還愁沒機會見麵說話?”


    “說得是,夫人提醒的周到!”周舅父心情很好地離開,還表示要把周老太太存的老山參拿來給檀知府進補。


    周氏的心情很微妙,想要找個人訴說,那又是她的娘家人,親兄嫂,和兒女說起來不妥——年輕人血氣方剛的,三言兩語不對頭,很容易就把人一杆子打死,來個老死不相往來。


    於是她看向了梅姨娘。


    沒想道梅姨娘也正在看著她這邊。


    二人對視一笑,並肩而行,一切盡在不言中。


    “太太,我不恨他了。”梅姨娘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晰:“過去的事煙消雲散,我不想再耽擱在裏頭,孩子們多好啊,日子也好過。您也別恨了。”


    周氏點頭:“好,我也不恨了。孩子們這麽好,日子這麽好,咱姐妹倆日常有伴,挺好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看我家這些哥哥嫂嫂的,做得實在是……”


    梅姨娘並不附和著說周家人的不是,隻默默聽著。


    周氏原本也隻想找個人說說而已:“……所以啊,咱們要把孩子們教好,讓他們手足友愛,將來無論走多遠,都能牽掛彼此,始終有個去處。”


    “太太已經做到了。”梅姨娘回轉眸子,看著周氏微微一笑,流星飛霞,溫柔燦爛,是真的放下了往事。


    “我們進去。不能讓頂梁柱寒了心,他對孩子們特別重要啊。”周氏抿著笑意,當頭走入房中。


    這會兒檀知府已經吃上了熱騰鮮香、加了嫩綠豆苗和香蔥的銀絲雞湯麵,他身邊圍著一家子人,兒女、女婿、妾室,此外還有一個未來女婿馮寶山。


    被一家子圍著,檀知府整個人都抖擻起來,又恢複了自信和得意,看到周氏和梅姨娘,就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快過來坐著歇歇,今日又要忙家裏的事,又要替我擔心,辛苦了。”


    裴融頗感歎,悄悄和檀悠悠使眼色,表示自家這位老丈人真是人才,自說自話的,硬是把家裏經營成和睦友愛的樣子。


    要擱著是他,定然做不到這一步,明知妻妾把自己當成養家糊口的騾馬,還要幫對方塑造形象。


    檀悠悠回了裴融一個眼神。要不,渣爹怎麽能過得這樣好呢?妥妥的完美領導啊,能上能下,不怕下頭的人不喜歡自個兒,隻要老實幹活、維護共同利益就行。


    檀知府並沒有注意到裴融兩口子的小動作,安置好周氏和梅姨娘後,他就開始描述自己這驚心動魄、充滿傳奇色彩的一天。


    “我敢打賭,每年見駕的官員那麽多,沒人像我這麽特別!我當時不是被幾個突然出現的官差給帶走了嗎?”


    檀知府見全家人都盯著自己,老老實實點了頭,這才接著往下說:“問他們要做什麽,因何事帶我去哪裏,他們什麽都不說,隻說到了地頭我就知道了。


    我這一路上心裏直發慌,就怕自己是被人陷害了,攤上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要被直接帶去天牢關起來,我就哭啊,心說我這一走,你們可咋辦?


    尤其是至錦,嫡長子,咱們這一支的宗子,將來咱們家興旺發達都要看著他,馬上就要成親,我卻出了這種事,怎麽辦?怎麽辦?


    我急得五內俱焚,一籌莫展,就盼著五女婿早些得到消息尋了來,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好把我接出去。


    結果啊,走著走著,我覺著不對勁了,這是朝著皇城走啊,我就想,怕不是陛下要召見我?


    跟著也覺的不該是這麽個陣仗,陛下傳召臣子,有專門的宮使,沐浴更衣熏香,再入宮門等待傳召。哪有這種當街被官差二話不說就當人犯帶走的?


    我也不敢胡思亂想了,心說到哪步說哪步的話,若真是攤上禍事,我就全都往自個兒身上攬,務必保住你們。”


    檀知府說到這裏,有意停下來,端茶喝水潤喉,也是給全家表達感動的機會。


    周氏和梅姨娘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幾個兒女想開口,又覺著尷尬,便也不出聲。


    錢姨娘福至心靈,掏出帕子擦擦眼睛,哽咽著道:“老爺,您可真是太好了!這種時候還顧著我們,妾身真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遇著您。”


    “咳咳……那不是一家人麽?骨肉相連的,我怎麽舍得你們受罪呢?”檀知府眉飛色舞,雖然隻有錢姨娘願意捧腳,總比沒人搭理的好啊。


    “走啊走啊,我眼瞅著宮門就在眼前,一下子醍醐灌頂,明白過來,還真是要麵聖!我就著急了,我這一大早出門買菜,也沒穿個體麵衣裳,這件衣裳還是五六年前做的,袖口那兒是拆換過的,這怎麽見人?


    我正著急,一個袋子突然兜頭罩下來,把我整個兒給罩在裏頭了!啥都看不見!我跌跌撞撞,整個人都是懵的。我就喊:幾位小哥,我這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好歹讓我做個明白鬼,飽死鬼。


    他們也不理我,就把袋口紮上,把我抓起來扔在車板上帶著往裏走。把我抖得七葷八素,隔夜飯都險些吐出來,身上更是疼得要死。


    不曉得過了多久,有人把我抓起來,扔在地上,也沒理,就讓我蜷在袋子裏,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不管了。這麽著怕是得有兩三個時辰吧?我老寒腿發作,疼得真厲害,終於,袋子開了……”


    檀知府眼裏閃出恐懼。


    他獲得自由,首先便是觀察周圍的環境和人。


    並不是他以為的什麽金碧輝煌的宮室,而是一間陰暗潮濕的屋子,四周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刑具,有些刑具上頭發黑發紫,他一看就知道那是用刑留下的血跡,年深日久,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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