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停在公主府門前。


    公主府的人提早便被知會了薑斐今日回府, 已經備好了晚膳,在府邸門口恭敬等待著。


    薑斐走進府中,看著熟悉的亭台小榭、草木磚瓦, 眉梢微揚, 到底還是回來了。


    “公主!”綠竹的聲音傳來,“您終於回來了。”


    薑斐循著聲音看去,不忘自己此刻還是失憶狀態, 隻滿眼陌生地笑了笑:“你是……”


    綠竹也反應過來來人交代的事情, 眼圈微紅:“奴婢名叫綠竹, 一直跟在您身邊伺候的。”


    薑斐的神色依舊茫然。


    綠竹忙道:“正廳已經備好晚膳了,您先去吃些吧,都是您愛吃的。”


    方才在皇宮本就沒吃多少東西, 此刻被綠竹一提醒, 她倒真的有些餓了。


    薑斐頷首:“好。”


    綠竹忙前攙扶著,卻在扶住她的手時鼻子一酸。隻覺公主出去一趟,怎麽回來……更瘦了。


    晚膳的確很是豐盛,薑斐打眼一看,便看出是自己愛吃的菜色, 然而, 卻不是在國師府裴卿要求的菜色。


    薑斐拿著竹箸,一口也沒吃。


    “公主, 可是不合胃口?”綠竹在旁邊低聲問道。


    薑斐抿了抿唇:“這些……是我愛吃的?”


    綠竹點頭:“是啊, 那佛手金卷您從小便喜歡, 皇特意將做這個菜的禦廚調到公主府了呢,還有八寶鴨,您曾一口氣吃過半隻,被皇好一頓說……”


    薑斐看著滿桌的菜, 眼中微亮,最終將碗筷放了來。


    “公主?”綠竹不解,“您若是不喜歡,讓禦廚再新……”


    “不用了,”薑斐笑了,緩緩站起身:“膳房在哪兒?”


    綠竹愣住,忙指了指右手邊:“便在那處長廊盡頭,公主您要……”


    薑斐起身便朝膳房走:“這麽晚了,讓禦廚都休息吧,我自己去做些吃的就好。”


    說完,不等綠竹反應過來,她已起身走出正廳。


    膳房倒還是老樣子。


    薑斐半眯雙眼,環視四周,方才在正廳時,她聽見係統提醒她陸執出現的聲音。


    地上的柴羅列的整齊,薑斐沉思片刻,坐在灶台前,拿過火折子便要生火。


    柴多是粗木,自然不易點燃,點了好一會兒,除了冒出陣陣煙霧外,沒有半點火苗。


    薑斐也不著急,依舊“鍥而不舍”地點著木柴。


    門外突然一陣如疾風般匆忙的腳步聲。


    薑斐眉眼微垂著,隻當沒有聽見。


    不多時,身著墨衣的陸執出現在門口,臉色蒼白,眉眼倉皇,神色怔怔地看著灶台後的女人。


    她回來了。


    方才回府,便聽見人這般說。


    自國師府一別,未見過她。


    幼時的明媚是她,黑暗時的救贖也是她。


    在他知一切的時候,她對卻隻有滿眼的陌生了。


    這段時間,裴卿將國師府護得嚴密,無數高手暗衛伏在府邸四周,而薑斐……鮮少出府。


    更多的時候,是坐在一處古塔頂樓,看著國師府的方向,想著她曾經對他頤指氣使卻又心軟的模樣,想著與她在膳房生火試菜的時光……


    幻想過無數次見到她時的場景,從未想到……會是在這樣平常的一個夜晚。


    如今真的看見了,卻又覺意識恍惚。


    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她穿著件白色雲紋群,神色安靜地坐在烏色的灶台前,滿頭青絲如綢緞耷在身後耳畔,周圍像籠罩著一層光霧。


    不像曾經張揚肆意的長寧公主,反而……帶著一股讓人心慌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裏見過。


    “陸侍衛,你怎麽在這?”身後,綠竹的聲音傳來。


    薑斐直起身,不解地朝門口望來。


    陸執身軀一滯,手腳僵硬地迎著她的目光。


    薑斐看著,擰了擰眉,而後笑道:“我記得你。”


    陸執不覺屏住呼吸。


    “之前在國師府,我們是不是見過?”薑斐繼續道。


    陸執眼中的光逐漸暗了去,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熟悉的明豔的眉眼,卻對滿眼的生疏。


    “火不是這樣生的。”最終,啞聲低道。


    “嗯?”薑斐不解,順著的目光看了過來,無奈地皺了皺眉抱怨道,“我總是生不好火……”


    陸執眼下喉嚨的苦澀,走上前去:“我來。”


    “不用,不麻煩……”


    “公主於我,永遠不是麻煩。”陸執打斷了她。


    說完,接過她手中的柴,坐在一旁,拿過火折子,動作熟練的如同生過千遍萬遍。


    薑斐怔怔看著的動作,良久道:“你以前,是不是也常坐在這?”


    陸執拿著柴的手一顫,猛地轉頭看向她。


    薑斐卻臉色一白,眼中帶著些驚惶,似乎在詫異自己方才的話,勉強笑了:“隻是覺……你生火很熟練。”


    說著,她飛快站起身:“我去切菜。”


    一旁蔬果不少,薑斐背對著陸執,拿過茭白安靜地切著。


    陸執定定凝望著她的背影,就像回到了從前。


    可是……她的身形越發瘦削了,瘦削的令人心疼。


    “璩秀秀和崔寧最終在一塊了。”陸執突然低聲道。


    薑斐疑惑地回眸:“嗯?”


    陸執看著她滿眼的不解,攥著幹柴的手越發用力,眼眶赤紅。


    璩秀秀和崔寧。


    曾念給她聽的話本中的人物,可她不記得了。


    是讓她忘記那些過往的凶手之一。


    薑斐看著頭頂紛亂的好感度,心中諷笑一聲,收回目光,繼續切著手中的茭白,順手拿過生薑,切成薄片。


    生薑的辛辣味道充斥著膳房。


    陸執聞著刺鼻的味道,緩緩抬頭。


    薑斐不愛吃薑,以往便是味道都聞不,可是如今,她卻平靜的拿著生薑切著。


    還有一旁的茭白,她也是不喜的。


    薑斐麵色如常地熱油,而後將茭白與生薑鍋。


    陸執仍怔怔看著鍋中的菜,看了眼薑斐身上的白衣,心中莫名沉了沉。


    那日在別院,曾見到過裴卿將她易容成薑蓉蓉的模樣……


    “公主。”陸執猛地作聲。


    薑斐看向。


    陸執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口,心中的猜測太過荒謬,荒謬到……不可置信。


    薑斐見不語,隻笑了笑,便將菜盛到碗中,回到正廳。


    陸執盯著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去。


    薑斐麵不改色地吃著飯菜,即便是以往厭惡至極的薑,吃去都沒有半點異樣。


    陸執呆呆看著。


    失憶……當真連一個人的喜好都能改變嗎?


    “你看什麽?”薑斐朝看了一眼。


    陸執喉嚨微緊:“公主愛吃茭白和薑?”


    “嗯?”薑斐看了眼桌的飯菜,疑惑道,“我以往不是愛吃這些嗎?”


    陸執手指一顫,說不出話來。


    不知多久,綠竹從門外小跑了進來道:“公主,後院您最喜歡的那株蘭花開了,奴婢去給您剪來一枝放在花瓶裏吧?”


    薑斐怔了,茫然抬頭看著綠竹,好一會兒道:“蘭花?”


    “是啊,便是當初從宮頭移出來的。”


    薑斐停頓片刻,遲疑問道:“……不是桃樹嗎?”


    綠竹不解。


    陸執卻聽得滿身僵硬,後背生生爬出一層寒意。


    薑斐愛蘭花。


    而喜愛桃花的人,是薑蓉蓉。


    依稀記得……薑蓉蓉因為體寒的緣故,極愛吃薑。


    甚至他終於記起,方才在膳房初初看見薑斐時詭異的熟悉感來自何處了。


    眼前的薑斐,一舉一動均都像極了……薑蓉蓉!


    隻是巧合吧。


    拚命在心中對自己說,


    可是,當薑斐回到後院,親耳聽見她說“怎麽衣箱都是紅衣?我……不喜歡,全換成白衣”時,陸執肢體已經徹底僵凝。


    薑蓉蓉愛穿白衣。


    薑斐這段時日待在國師府中,鮮少出門。


    薑斐如變了一個人般,還說她以往喜歡這些。


    她穿著白衣,吃著以往絕不喜歡的食物……


    無數雜亂的念頭充斥著的意識,陸執隻感覺自己腦海中有一根弦,一直在緊繃著,緊繃著……


    兩個丫鬟從他身側擦肩而過,小聲道著:“公主這次回來怎麽像變了個人似的?”


    “這你便不知道了吧,”另一人笑,“聽說皇要給公主和裴國師賜婚,公主自然是為了裴國師改變啊!”


    “啪”。


    陸執感覺自己腦中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滿身冰冷,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薑斐和裴卿,要成親了嗎?


    可是裴卿卻將她塑造成如今這番與以往大相徑庭的性子,裴卿喜愛的,根本不是她啊!


    若裴卿和楚墨一樣,對她隻是利用呢?


    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她受傷了。


    一時之間,陸執不知心中是嫉妒還是惶恐,轉身飛快朝最豪華的院落走去。


    “是你?”薑斐打開房門,滿眼詫異地看著門口的陸執,“有事嗎?”


    陸執雙手緊攥著,聲音沙啞難聽:“公主要和裴國師……成婚?”


    薑斐一愣,繼而羞赧一笑:“你也聽說了?”


    陸執看著她的神色,垂眸又看了眼她身上的白衣,心不斷地下沉,酸又疼,喉嚨如含著刀片,說不出話。


    薑斐等了一會兒,遲疑道:“若沒事,我便先歇著了。”


    說完,她便要關門。


    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薑斐驚了一跳。


    陸執的手因為在夜色站的太久的緣故冰涼,眼中像是要滴出血一般,良久艱澀道:“不要嫁。”


    “嗯?”薑斐不解,“你的臉色很難看,要不要先回去……”


    “不要嫁,”陸執打斷了她,低聲哀道,“不要嫁給裴卿。”


    薑斐皺眉:“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她說著,便要掙開的手。


    “公主是當年打馬遊街的長寧公主!”陸執哀切地望著她,“公主以往鮮衣怒馬,張揚明豔,京城無人能及。”


    薑斐掙紮的動作逐漸安靜。


    陸執啞聲道:“你不愛穿白衣,愛的是紅衣。”


    “你喜歡的是蘭花,不喜歡桃花。”


    “你厭惡薑的味道,不喜歡吃茭白。”


    “……”


    薑斐呆呆地聽著這番話:“你在胡說些什麽啊,裴卿說……”


    “在騙你,”陸執凝望著她的雙眸,“喜愛那些的,是薑蓉蓉。”


    “啪”地一聲巴掌聲突然響起。


    陸執的臉頰偏到一旁,仍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薑斐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看了眼他的臉頰:“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


    陸執卻隻看著她,腰背逐漸佝僂,滿眼哀求:“不要嫁給。”


    “求你。”


    薑斐猛地抽出手,後退一步,臉色蒼白地看著,沒有說話。


    “胸口的傷已經養好了,”陸執聲音輕了來,聲音裏滿是小心翼翼,伸手解開衣襟,露出身前的字,“屬永遠是公主的人。”


    薑斐看著身前的“薑”字,即便已經養好,可當初橫亙在那個字的傷,還是留了一道疤。


    她頓了頓:“留疤了……”


    “公主若不滿意,可以刻千遍萬遍……”


    陸執的話並未說完,薑斐伸手,輕撫著的胸口。


    她的手很柔軟,柔軟到……他的心都跟著顫抖起來。


    可很快,陸執察覺到什麽,猛地低頭。


    她撫摸的,並非那個“薑”,而是那個剜肉也難以全部消除的“奴”。


    “以後,隻有‘薑’,沒有‘奴’了。”薑斐低語。


    陸執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她記!


    薑斐陡然回神,神色蒼白,眼中滿是困惑,刻迎陸執的目光後,她慌亂地後退半步,“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陸執好感度:100.


    聽著萬分動聽的係統音,薑斐眉眼的悲戚與茫然瞬間消失,彎了彎唇,起身走進臥房。


    她最喜歡聽話的人果然是對的!


    想到那個最不聽話的,薑斐皺了皺眉。


    原劇情中,薑蓉蓉對楚墨說她想和裴卿好好相處最後一日,之後便心甘情願隨他回大魏。


    楚墨答應了。


    當晚,裴卿用易容的原主代替薑蓉蓉,送給了楚墨。


    如今劇情雖有所改變,但裴卿此刻還沒有任何消息,大抵還和薑蓉蓉待在一塊。


    薑斐垂眸,剛巧陸執送來了那番話,她去一趟國師府,很是順理成章。


    思及此,薑斐起身走出門去。


    ……


    國師府,涼亭。


    裴卿坐在石凳上,看著不遠處穿著白衣站在桃樹的女子,神情有些恍惚。


    那是薑蓉蓉,可剛剛卻將她看成了薑斐。


    從宮中出來,薑蓉蓉險些暈厥,做不到坐視不理,隻有將她先帶回府中。


    “大人,夜宵做好了。”人恭敬上前,將膳盤的飯菜放在石桌,轉身離開。


    薑蓉蓉聽見動靜,轉過頭來:“這棵桃樹生還是這般好,”她朝涼亭走來,“我記得去年,桃花便開的極好……”


    裴卿神色微頓,沒有說話。


    薑蓉蓉走到涼亭,看見石桌的飯菜,臉色微滯,而後滿眼驚喜地看著裴卿。


    察覺到她的目光,裴卿不解抬眸,而後順著她的眼神低頭看去,看見石桌的飯菜也是一愣。


    “你還記得我愛吃什麽。”薑蓉蓉如什麽事都沒發生般,拿起竹箸便吃了幾口。


    裴卿看著她的動作,莫名想到薑斐吃這些飯菜時微微擰起的眉頭。


    思及此,不覺笑了。


    “阿卿?”薑蓉蓉看著恍惚的神情,喚的小心翼翼。


    裴卿猛地回神,臉上的笑漸漸消失,停頓片刻終開口:“蓉蓉,這段時間……”


    “我知道當初選擇和楚墨離去,傷了你的心,”薑蓉蓉飛快打斷了,“我以後一定不會了,好不好?”


    裴卿頓了頓,看著薑蓉蓉殷切的目光,垂頭歎息一聲:“你方才也在宮中,也聽見了皇那番話。”


    薑蓉蓉手指一顫,緊咬了唇角,而後夾起一塊茭白,吞咽下肚:“這茭白還是這麽好吃。”


    “聖命難違,我已經應了皇……”


    “這酒也是我常喝的桃花釀。”薑蓉蓉低著頭,顧左右而言。


    “楚墨不日便回大魏,你和楚墨……”


    “我和楚墨什麽都沒有發生!”薑蓉蓉驀地揚聲道,抬頭眼中已有了淚花,“阿卿,我和離開,隻是希望能找到血絲蠱而已。”


    裴卿沉吟片刻:“你對楚墨,沒有半點感情?”


    薑蓉蓉凝滯片刻,望著的眼睛:“待我很好,我很感激她,可是阿卿,讓我回到大燕的理由卻隻有一個,你真的不知道嗎?”


    裴卿看著眼前的女子,她到底是曾陪在他身邊的人:“我已應和薑斐的婚約……”


    “那你喜歡她嗎?”薑蓉蓉站起身,聲音難以克製地哽咽起來,“你和她自小便有婚約,可她為了嫁給楚墨,毀了和你的婚約,為什麽她可以新來過?為什麽我不過離開了幾個月,回來一切便都變了模樣?”


    裴卿一滯,未曾言語。


    “阿卿,你是喜歡我的,不是嗎?”薑蓉蓉走到裴卿麵前,“不喜歡我,你會讓薑斐穿著我最愛的白衣?”


    “不喜歡我,你會一直記我最愛吃的食物?”


    “不喜歡我,為什麽不把我最愛的桃樹砍了?”


    “蓉蓉!”裴卿的聲音陡然低沉。


    薑蓉蓉臉色微白,眼角的淚珠落了來,她卻笑出聲:“阿卿,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如今的薑斐,哪裏還有以往長寧公主該有的樣子?”


    “你將她改變成了我的影子,為什麽不直接要我?”


    裴卿手指忍不住顫抖著,猛地攥緊拳頭,控製著心中罕有的怒火。


    “阿卿,”薑蓉蓉反應過來,輕輕覆的手背,“阿卿,薑斐和楚墨成親反被利用,可當初楚墨離京時,她即便知道真相,卻依舊想和離開啊。她現在隻是失去了記憶而已,她總會恢複記憶的。若你放心不,我可以和你一起幫她……”


    裴卿愣住,怒火如瞬間凝結。


    從未想過,薑斐恢複記憶後會如……


    “阿卿……”薑蓉蓉呢喃著,輕輕擁住了。


    “啪嗒”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響。


    裴卿驀地回神,伸手將薑蓉蓉推開,轉頭望去,而後身軀一滯,隻覺全身的血被凍住。


    薑斐站在桃樹叢木後,一襲白衣,身形瘦削。


    她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臉色蒼白,雙眸中的亮光此刻變成一片黑暗,正死氣沉沉地看著。


    “薑斐……”裴卿剛欲出聲。


    薑斐卻猛地轉身,慌不擇路地朝府邸大門跑去,中間幾欲摔倒在地,踉蹌了,勉強穩住身形,腳步越發的慌亂了。


    直到走出國師府大門,走下台階,她的腿猛地一軟,不受控地朝前跌倒。


    一隻大手扶住了她,陸執滿眼通紅地看著她:“公主。”


    知道,她的本性不會變的,她會自己去找到答案。


    “帶我離開這,不要待在這……”薑斐抓緊他的手,容色如紙,不斷地呢喃,“帶我離開……”


    陸執飛快看了眼府邸大門,攬著薑斐的腰身,飛身便要朝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不要回公主府……”薑斐攥著胸前的衣襟,“不要回去……”


    陸執頓了頓,改了方向。


    不過片刻,來到一處簡陋的院落中,陸執鬆手,薑斐幾乎立刻呆滯鬆開了。


    陸執擔憂地看著她,方才一路上,她始終一言不發,隻是睜著漆黑死寂的雙眼。


    “這是我置下的一處小院,沒有人知道。”陸執啞聲道。


    薑斐隻是定定朝房中走。


    “公主……”陸執不覺開口。


    薑斐呆呆轉身,雙眸空蕩蕩的。


    陸執心中一痛:“對不起。”


    薑斐的情緒沒有絲毫波瀾,隻是定定看著,良久低聲道:“原來,你說的是對的……”


    陸執身軀一顫。


    “裴卿為了薑蓉蓉,將我以往的性子全部抹殺,”薑斐死氣沉沉地喃喃,“薑蓉蓉說,我曾和楚墨結過親,但楚墨利用了我……”


    “那你呢?”薑斐看著,“你說,你是我的侍衛,為什麽對薑蓉蓉的喜好如此了解?”


    “你也喜歡薑蓉蓉嗎?”


    陸執心口大慟。


    當初將生的希望給了薑蓉蓉,錯認了人。


    “我知道了……”薑斐呢喃,轉身便要回房。


    “薑斐。”陸執突然開口。


    薑斐腳步未停。


    “我愛你。”


    薑斐的腳步微微頓了,很快恢複如常,徑自走進房中。


    陸執定定看著她的背影,終跟前,隻是坐在她門口的地上。


    隻有她了。


    會拚盡性命,守著她。


    可是,整整三日。


    她在房中待了整整三日。


    一言不發,隻是蜷縮在裏屋床榻的角落,臉色蒼白。


    每日送膳食也隻能放在外屋,她很少動過。


    直到第四日,城中皆在傳,今日便是聖上迎大魏來使的日子。


    也是皇為薑斐和裴卿賜婚的日子。


    陸執依舊等在門口,唇早已幹涸,裂出道道血痕,仍固執地等著。


    “吱”的一聲,身後的木門被人徐徐打開。


    陸執恍惚了,而後突然反應過來,飛快站起身,唇角的“公主”二字還未說出口便已經僵住。


    昏暗的房中,女人滿頭青絲變雪白,映著蒼白的肌膚,雪白的中衣,全身如隻有白色一般,很是刺眼。


    不同於三天前的死寂,此刻的她神色平靜,無波無瀾,沒有半點生機。


    “怎麽?”薑斐看向,問得安靜。


    陸執張了張嘴,卻像個啞巴一般發不出任話,眼眶赤紅。


    薑斐轉頭環視一遭,似乎察覺到什麽,低頭看去。


    她的神色沒有絲毫詫異,隻是定定看著垂落在身前的白發,良久看向陸執:“可以幫我找一塊紅紗嗎?”


    陸執艱澀地點點頭。


    薑斐道:“麻煩去公主府,幫我將宮服拿來可好?”


    陸執身軀僵凝:“公主……”


    她仍要嫁給裴卿嗎?


    “我自己去。”薑斐繞過,便欲離開。


    陸執攔住了她:“我幫你。”


    薑斐看著的背影消失在院落牆頭,轉身回到屋中,拿過銅鏡,看著鏡中的白發女人。


    而後皺了皺眉:“方才看見那番表情,我當我這副模樣很醜呢,”她仔細端詳著,“我怎麽覺,更好看了呢?”


    【係統:……】


    ……


    戌時剛過,宮宴便始。


    仔細算來,今日是燕魏兩朝掌權者罕有的往來,因此場麵極盛。


    文武百官,美酒佳釀,玉盤珍饈。


    繁華如夢,歡笑聲絲竹聲不絕於耳。


    隻除了……那落座於龍椅兩側的裴國師,和大魏的攝政王。


    以往恍若謫仙的裴國師,今日不知為平添了許多狼狽與疲憊,眼中滿是血絲,臉色難看的緊。


    而那貌若傾城的大魏攝政王,神色緊繃,氣場如冰。


    薑斐沒有來。


    她的位子空蕩蕩的。


    裴卿不知幾次看向那個位子,這幾日,找她找瘋了。


    那晚當看見她站在桃樹後,心中前所未有的惶恐與驚懼。


    放不開她了。


    不是被磨平了性子、像極了薑蓉蓉的薑斐,而是那個原本的、真實的薑斐。


    那個明豔肆意的她。


    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罷,成親以後,會隻對她一人好,用一生的時間去彌補。


    另一邊。


    一名侍衛悄然進來,走到楚墨身後,俯身輕道:“王爺,咱們的人已經埋伏好了,隻等您到時摔杯為號。”


    楚墨微微垂眸,攥著酒杯的手微緊,隻低應一聲:“嗯。”


    侍衛安靜退。


    楚墨朝薑斐的位子看了一眼。


    從來不是良善之輩。


    與薑斐從未和離過,便還是夫妻,皇帝今日若敢為薑斐和裴卿賜婚,會不惜一切代價,帶著薑斐離開。


    可直到宮宴近半,薑斐依舊沒來。


    幾人不斷看向門口。


    不知多久。


    “長寧公主到——”內侍的聲音陡然傳來。


    殿中沉寂了片刻,紛紛朝來人看去,而後神色各異。


    今日的薑斐穿著紅色華服,裙擺曳地,尊貴無雙。


    而她的頭上,卻裹著一片紅紗,將長發全數遮了住,隻留明豔張揚的五官。


    裴卿幾乎立即起身,看著她的眉眼,眼眶充血。


    今日賜婚,她終究還是出現了。


    想她了。


    想到心口時時刻刻都在痛著。


    想告訴她,以後,不會有旁人了。


    “參見父皇。”薑斐徐徐蹲跪。


    “起來吧,”皇帝坐在龍椅,臉色青白,聲音卻不見惱,“斐斐今日來的遲了。”


    薑斐站起身,垂眸不語。


    “既來了,便將今日的要事一並宣了吧。”皇帝說著,掩唇咳嗽了一聲,臉色變了變。


    楚墨看著站在中間的女子,伸手把玩著酒杯,隻等著皇帝說完,酒杯落地。


    裴卿緊盯著薑斐,手不覺緊攥著。


    皇帝的神色很快鎮定:“今日,朕便給你和裴……”


    話未說完,卻被女聲打斷:


    “女兒想嫁給楚墨,求父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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