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每日午時, 薑斐送來午膳後,便在楚墨的書房留了下來。


    起初不是和他共用午膳而已,用完便離開, 幾日她便讓人在書房的角落放了個舒適的軟榻, 午膳完小憩一會兒。


    楚墨見狀,也隻是皺了皺眉,並未多說什麽。


    薑斐反而越發得寸進尺, 不隻是午後小憩, 更是命人糕點瓜果送來, 或是看話本,或是閉眸假寐,一待便是兩三個時辰。


    有時一時興起, 她還會順手拿起枚糕點塞給楚墨吃。


    楚墨最初被她喂糕點時, 仍有些怔忡與排斥,但他掩飾的極好,溫柔一笑道:“不用管我便好。”


    然而薑斐下次照舊投喂。


    次數多了,楚墨懶得再她理論。


    然而,這樣悠閑的日子很快被一道聖旨打斷:


    國師欲周遊而去, 少國師不日將去祭壇祭祀承位, 皇帝舉辦一場宮宴為國師送。


    而皇帝更是給薑斐一道口諭:自中毒後便再未入宮,要她入宮給皇帝瞧瞧去。


    薑斐對宮宴自有自己的考究。


    ——既是因國師而辦的宮宴, 必然會遇到裴卿, 剛好見見他是何種人。


    因此, 對這場宮宴,她十足上心。


    書房。


    楚墨翻看著兵書,卻莫名有些難以集中精神。


    轉頭看了眼一旁的軟榻,薑斐去準備宮宴的衣裳了。


    這段時日, 許是兵馬一事準備的十分順利,他心情好了許多,對薑斐也難得多了幾分耐心。


    她願意待在書房便待,索性也待不了太久了。


    更何況,她待在書房,也省了他再派人監視著她,在他的眼皮底下,量她也耍不出什麽花招。


    然而……最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卻是,她從未耍花招。


    她很安靜地待在一旁,如她自己所說:不會打擾他,隻想陪著他。


    隻偶爾會喂他些食物。


    她本是可有可無的,可……


    “主人。”門外,暗衛的聲音傳來。


    楚墨斂神:“進。”


    暗衛悄無聲息走了進來,半跪在地:“您命屬下查的,屬下已查清楚,薑姑娘會少國師一前往宮宴。”


    楚墨頓了下,轉眸看了眼一旁的軟榻,而後揮揮手。


    暗衛飛快消失在書房。


    楚墨站起身,走到軟榻旁,拿起一枚她未曾吃完的點心,遲疑了下放入口中,而後擰了擰眉。


    他厭惡甜膩。


    公主府注定困不住他。


    而他……有些話想對蓉蓉說。


    ……


    “這件如何?”臥房,薑斐穿著件湖藍華服走到外屋,看著站在那兒的陸執,而後轉了一圈,“好看嗎?”


    陸執平靜地站在那裏:“好看。”


    薑斐對著銅鏡掃了一眼,搖搖頭又走進房中,再出來已換了件月白色雲煙裙:“這件呢?”


    陸執仍隻是點點頭:“好看。”


    薑斐看著陸執,皺了皺眉再次回房,換了件墨色百花裙,:“這件?”


    陸執點頭:“好……”


    “再說好看試試!”薑斐打斷了他,湊到他跟前抬頭望著他,“陸執,你沒事吧?”


    陸執朝後退了一小步:“多謝公主關心,屬下無礙。”


    “既是無礙,為何這幅模樣?”薑斐輕哼一聲,小聲道,“怎麽自打不讓你念話本後,你便一直這幅模樣?”


    陸執後背一僵,目光不覺看了眼一旁的圓桌,那話本依舊被放在上麵,自上次後,再未被翻閱。


    其實,隻差一個結局而已,話本便結束了。


    可她再未讓他念。


    “你喜歡那話本?”薑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拍手話本拿了來,塞到他懷中,“你若喜歡便送你啊。”


    陸執手一緊,手中的話本似乎沉甸甸的,墜的他的心也有些沉悶。


    薑斐看了眼他頭頂的好感度,下瞬突然想到什麽:“對了!”


    說完,轉身便朝房中走去。


    陸執低頭看著手中的話本。


    他這是怎麽了?


    伸手撫向胸口,那個刻入血肉的“薑”字仍隱隱痛,他對她,絕不會有多餘的情感。


    因為她,和那些給他刺下“奴”字的人,並無區別。


    “陸執。”不知多久,薑斐喚著他。


    陸執飛快落下拿著話本的手,心中知曉她今日挑不到稱心的衣裳定不罷休,她總是如此。


    可抬頭的瞬間,卻仍是頓住了。


    薑斐穿著件朱瑾色的月華雲霧錦裙,便站在門口,熱烈的紅趁著她明豔的容色,萬般相稱,如一束燃燒著的火焰。


    唯有她穿得此顏色。


    “好看嗎?”薑斐笑了出來。


    陸執沒有說話,隻怔怔地望著她。


    “那就這件了!”薑斐道,“駙馬也喜愛穿紅呢。”


    陸執驀地清醒,下瞬垂眸:“公主既已選好,屬下告退。”


    說完沒等薑斐應,轉身便已消失在房中。


    陸執好感度:20.


    薑斐看著他的背影,彎了彎唇角。


    現在就心猿意馬了?


    那若是等到發現真相時,不知是何等精彩。


    ……


    宮宴這日很快到來。


    原主本就是張揚的性子,一身濃烈的紅,倒也無人懷疑。


    馬車中。


    楚墨看著對麵的女子,他從來都知道薑斐是好看而明媚的,可今日許是馬車內宮燈昏暗,隻覺得她膚如凝脂,一襲紅裙勝火,像是……在燃燒著自己的生命,以獲得刹那美好。


    便是臨上馬車時的那番話,都如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上。


    她說:“你一定要記得我如今的樣子,以後……”


    以後如何,她沒有說。


    隻是這樣的想法,在看見宮宴上的裴卿與薑蓉蓉後,淡了不少。


    宮宴上,百官群集。


    這也是薑斐第一次見到裴卿。


    ——一襲白衣,走間袍服拂動,恍若雲霧中的謫仙,滿頭青絲半披半綰,以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固定著,發間垂下兩條雪白玉帶。


    眉眼淺淡,雙眸無波,偏偏五官華麗,禁欲又聖雅。


    他似乎並不喜歡與人接觸,周圍不少人離他三步遠,唯有薑蓉蓉跟在他身側,二人算不得親昵,但裴卿對待薑蓉蓉,倒比別人多了些柔和。


    他的頭頂,清清楚楚的寫著:好感度-10.


    薑斐笑了笑,想來這位國師還記著替嫁的仇呢。


    身邊的楚墨好感度突然動了動,薑斐收回目光,看向楚墨。


    他正直直看著薑蓉蓉,頭上的好感度很是複雜。


    薑斐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薑蓉蓉樣穿著一襲白衣,容色俏麗,眉目間的靈氣被寒花毒減弱了些許。


    “楚墨。”薑斐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楚墨猛地回神,看向身邊的女人,笑得勉強:“抱歉,方才在想事情。”


    在想心上人吧。薑斐心中輕哼。


    宮宴開始,皇帝最後方才到來。


    在此之前,薑斐曾想過若是皇帝身子虛弱,自己若有機會,也可用一用“百病皆除”技能,畢竟,他是唯一一個對原主好的人。


    可見到皇帝時,薑斐才知,皇帝真的隻是年歲了而已。


    人界生病死自有定數,她勉強不得。


    百官說了些“共襄盛舉”的話,皇帝問了薑斐的身子,便已有疲憊之色,隻又問道:“駙馬待你如何?”


    薑斐看著楚墨,楚墨也在看著她。


    良久,薑斐笑著牽著楚墨的手:“他待我很好。”


    不隻是為楚墨的好感度,也算是……寬了一位父親的心。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在宮人攙扶下提前離去了。


    宮宴仍在繼續,笙簫絲竹聲聲悅耳。


    薑蓉蓉小心地環視一眼四周,見無人注意,才展開手中的紙條,在看見上麵的內容時,她的臉色微有遲疑,片刻後,卻還是悄然退出了宮宴。


    與此時,楚墨飲下一杯酒,轉頭看著薑斐:“斐斐,我出去一下。”


    薑斐看著他,笑著點點頭:“好啊。”


    楚墨頷首淡笑,起身便要離開。


    衣袍卻被人輕輕拉了拉。


    楚墨凝眉,回眸看去。


    薑斐抓著他的衣袖,眼中有些不安,卻仍粲然笑著:“那你別忘了快點回來。”


    楚墨輕怔,良久頷首:“好。”轉身走了出去。


    薑斐目送著他的背影,心中諷笑。


    她自然知道,今晚楚墨會見薑蓉蓉,對其說“隨他離開大燕”一事。


    轉眸看了眼宮宴,薑斐嫌厭地皺了皺眉,樣起身離開。


    皇宮很大,可周圍宮牆甚高,她很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感覺。


    憑著記憶,薑斐慢悠悠地走到了宮池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宮池裏輕輕搖曳的睡蓮。


    原主幼時便是在這裏掉下去的,滿身冰冷。


    雖對外依舊表現的分外放肆,可從此,原主便對水多了些恐懼。


    薑斐怔怔盯著水麵,下瞬想到了什麽,轉頭對著一片漆黑:“陸執。”


    陸執默不聲地現身,目光有些複雜地看了眼宮池:“公主。”


    薑斐笑了下,看了眼身邊的石凳:“你也坐。”


    陸執頓了頓,沒有動:“屬下不敢。”


    “哼,”薑斐輕哼一聲,語氣卻不像平日的驕縱,看著宮池,眼神帶著些懷念:“我記得我幼時常來這裏玩。”


    陸執手指一顫,抬頭看了眼她。


    薑斐卻很快收回目光,再次問道:“楚墨去了哪兒?”她緩緩問道。


    陸執凝滯片刻,低下頭來,抿唇不語。


    薑斐沒再看他,聲音有些朦朧:“你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他去見三姐了吧。”語氣是肯定的。


    陸執怔,目光添了幾分錯愕。


    他沒想到薑斐知道楚墨在與薑蓉蓉見麵,更沒想到,知道實情的薑斐,竟會如此冷靜。


    他本以為,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會大吵大鬧一番,甚至鬧到皇上那裏。


    “是不是覺得我應該拿著鞭子找楚墨大鬧?”薑斐卻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轉頭望著他笑出聲來,“以前我定會如此。”


    陸執沒有說話。


    “可現在不啊,”薑斐聳聳肩,“陸執,寒花毒,我其實在醫書上看到過的,根本解不了對不對?”


    薑斐依舊笑著:“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總想對他好些,再好些。至於他見別人……以後,能有人照顧他也是好的。”


    陸執定定望著她,隻覺全身的血都凍結,再無法思考。


    白玉石的石凳,黑漆漆的宮池,一盞長信燈,她一襲紅衣坐在那裏,周身如蒙著一層光霧。


    明明在笑著,卻像是……一團逐漸燃燒殆盡的火焰。


    陸執好感度:25.


    與此時,一旁的角落,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從宮宴回來,夜已經深了。


    薑斐喝了些酒,人正靠在馬車假寐。


    楚墨坐在對麵,想到方才和薑蓉蓉的見麵,臉色分外陰沉。


    薑蓉蓉回絕了他。


    她說,他已經有了薑斐,不應該再多餘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可薑斐,根本可有可無……


    楚墨呼吸一滯,抬眸看向眼前的薑斐。


    長信燈下,她輕輕靠著轎壁,喝酒之故,雙頰泛著酡紅,雙眼輕輕閉著,細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陰影。


    她的手則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從剛剛他回到宮宴上時,她便一直抓著,直到被人扶著走出皇宮,生怕他走丟了再不回來一般。


    像是溺水之人抓著唯一的浮木一般,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有可無……嗎?


    “公主,駙馬,到了。”馬車外,侍衛的聲音極輕。


    楚墨猛地回神:“上來扶著公主,公主醉了。”


    說完他動了動身子剛要下馬車,衣袖卻被人攥的更緊了:“別走……”


    楚墨動作停了下。


    薑斐仍夢囈著:“楚墨,別走好不好……不會太久了……”


    楚墨看著她抓著自己衣袖的手,心口飛快跳了幾下。


    “駙馬?”馬車轎簾被人輕輕掀開,綠竹小心翼翼地候在那裏。


    楚墨僵直地站在原處,目光落在薑斐微醺的臉上,雙手緊攥了下,下瞬猛地將衣袖抽了出來,徑自下了馬車:“扶公主回房。”


    話落,起身朝書房走去。


    他絕無可能對她心軟。


    他隻是……因為蓉蓉拒絕自己而心中失落罷了。


    薑斐任綠竹攙扶著,半眯著雙眸掃了眼楚墨頭頂分外雜亂的好感度,心中諷笑,麵上卻依舊一副朦朧的模樣。


    “公主,我扶您回房休息。”綠竹輕聲道著。


    薑斐低低應了一聲,卻在將要回房時腳步頓住:“我不要回房!”


    “公主……”


    “今晚他喝酒了,”薑斐輕輕拽了拽綠竹的手臂,“我得去給他熬醒酒湯。”


    綠竹眼圈一紅:“公主,我讓禦廚去……”


    “不要,”薑斐固執地搖頭,朝膳房的方向走去,“我要親自去。”


    綠竹心中一酸,公主金枝玉葉,明明這般喜愛駙馬,駙馬方才還掙開了公主的手!


    可看著公主這般,她到底說不出什麽,隻能扶著她朝膳房走去。


    然下瞬,薑斐腳下突然被什麽絆到,身形趔趄了下。


    綠竹一驚:“公主!”


    下瞬,她眼前有黑影急速閃過,綠竹轉頭看去,鬆了口氣:“陸侍衛,還好你扶住了公主。”


    陸執沒有說話,隻抿了抿唇看著仍朝膳房方向走的薑斐,心中充斥著的……似乎是淺淡的怒火。


    “綠竹,快走啊!”薑斐仍低低催促著。


    “公主不若先回去休息。”陸執沉聲道。


    “不要,”薑斐搖頭,而後揮開他的手,“不要你,我要綠竹扶我,綠竹帶我去膳房。”


    陸執看著被揮開的手,心如被人緊攥了下鬆開,有些澀。


    他重新上前抓住她。


    “你做什麽!”薑斐怒視著他。


    陸執手微緊,良久垂眼不看她:“屬下為公主生火。”


    ……


    書房內仍維持著楚墨離開時的樣子,書案上兵書倒扣在桌麵,燭火氤氳。


    楚墨站在書案前,目光卻不覺朝一旁的軟榻看去,那裏空落落的,隻有一旁的矮桌上仍放著一盤冷卻的糕點。


    房門被人輕輕扣響:“主人。”


    楚墨飛快移開目光。


    暗衛走了進來,神色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才道:“主人,屬下今日在宮中跟隨公主,確是發現了一些事。”


    楚墨聲音平靜,反問:“何事?”


    暗衛遲疑片刻:“公主說,這段時日之所以有所改變,是因為……”


    “嗯?”楚墨凝眉。


    到底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因為公主她知道寒花毒極有可能無解,所以想對您好些,才會如此反常,”暗衛硬著頭皮道,“而且,公主知道您今日去見了薑姑娘。”


    楚墨一怔:“你說什麽?”


    “公主說,她希望她走後,有人陪著您。”暗衛說完,便低下頭來。


    楚墨仍僵立在原處。


    這段時間的反常,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是了,坊間傳言長寧公主囂張跋扈,可是卻從未說她目不識丁,她長鞭耍的好,更能通讀不少話本,以往定是看不少典籍醫書的。


    她知道……寒花毒?


    所以她才會問他,她的毒是不是很難解。


    所以,她才會欲言止地說:“如果以後我護不了你。”


    所以,那日在書房門口,她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不可以共用午膳,並道:“應該沒多少機會了”。


    根本就不是他揣測的那般複雜。


    她的心思簡單的可憐——隻是想對他好些而已。


    她也根本不蠢。


    薑斐……


    另一邊。


    薑斐坐在桌前看著麵前的醒酒湯。


    係統突然道【楚墨好感度:0.】


    薑斐挑了挑眉,之前在宮中,她便已察覺到暗衛的存在,如今楚墨好感度升上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門外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薑斐揉了揉太陽穴,雙手捧著臉頰,撐在桌子上。


    “吱”的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薑斐順勢抬頭,眼神朦朧地看向門口:“誰啊?”


    楚墨定定地凝望著桌前的女子,她依舊穿著那一襲紅色雲霧錦裙,坐在燭光裏,肌膚勝雪,眉眼明媚。


    如此光彩動人。


    “楚墨!”薑斐揚聲喚著他,眼神頃刻迸射處萬千華彩,隻是下瞬,那華彩逐漸暗淡下去,變成細密的委屈,她看了眼麵前的醒酒湯,看了看他,“你怎麽才回來啊……”


    “醒酒湯都涼了。”


    楚墨看著醒酒湯,指尖輕顫了下。


    薑斐有些踉蹌地朝他走了來,卻在靠近他時身形一晃,直直倒向他的懷中。


    楚墨忙伸手扶住了她。


    薑斐靠在他胸前,抬頭仔細望著他,眼神亮晶晶的,下瞬癟了癟嘴:“你說過要快點回來的。”


    楚墨喉嚨一緊。


    她如此毫無顧忌地靠在他的懷中。


    而蓉蓉卻對他的靠近避若蛇蠍。


    “嗯。”他輕應。


    薑斐沒有說話,凝望了他良久,伸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身:“你回來了。”


    楚墨站在那裏,身軀早已僵直,好一會兒擁著她朝床榻走去,卻在經桌麵時腳步一頓,看著那碗已經涼透的醒酒湯,停頓片刻,仰頭一飲而盡。


    薑斐放在床榻,楚墨剛要直起身,薑斐卻再次用力擁住了他,雙眼緊閉著:“別走,楚墨……”


    “不會耽誤你太久了……”


    楚墨本欲直起身的動作頓住,終未曾離去,側身躺在她身旁。


    在他躺下的瞬間,薑斐再次擁了上來,靠在他懷中。


    楚墨肢體生硬地躺在那裏,和她……從未如此親密。


    不知多久。


    “不能告訴父皇……”懷中的女人低低道,“也不能告訴夫君……”


    楚墨低頭看著她。


    是說她知道自己要死了這件事嗎?


    她卻不知想到哪裏去了,道:“父皇不是好夫君……”


    楚墨頓了頓,鬼使神差道:“為何?皇帝不好嗎?”


    薑斐卻沉默下來。


    就在楚墨以為她不會應時,她又道:“才不要嫁給皇帝……”


    楚墨再未說話。


    隻是……不要嫁給皇帝嗎?


    楚墨好感度:5.


    ……


    薑斐對於楚墨好感度的增加很高興。


    而好感度的增加,帶來的則是薑斐在書房待再多時間,楚墨也不會有太多的不耐煩,頂多不是皺皺眉便罷了。


    二人一日三餐一起用,平日裏也一塊待在書房,便是薑斐都覺得再這樣下去,隻怕還沒有攻略完成,自己就要厭煩了。


    所幸這日,薑斐剛用完午膳,依舊如常靠在軟榻上,隨意翻了本話本。


    正要拿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手突然便顫抖了下,橘子滾落到地麵。


    細微的動靜,惹來楚墨的注目。


    薑斐隻笑了笑便收回目光,並未放在心上,然而在她要拿起一個橘子時,連手指彎曲都開始變得困難,胸口升起一股熱氣,身子卻泛著冰冷。


    算了算時間,薑斐突然意識到,到了寒花毒發的時候了。


    她雖有“百毒不侵”在身,但為求逼真,並未全然封了寒花毒帶來的知覺。


    楚墨似乎也察覺到些什麽,抬眸看著她:“怎麽……”


    話未說完,門外一陣腳步聲飛奔而來,停在書房門口,聲音極為緊急:“駙馬。”


    楚墨一怔,聽聲音是自己的人,但此時偽裝成公主府的人定是有急事相告,收回落在薑斐身上的目光,他幾步走到門口,打開門,果真是扮作府中尋常侍衛的暗衛。


    楚墨關上書房門,聲音極輕:“何事?”


    暗衛道:“薑姑娘昨晚毒發,府中無人,讓咱們來請主人。”


    楚墨眉頭緊皺:“這才不到一個月……”


    下瞬他飛快反應來,寒花毒,毒發相距時間隻會越來越近,甚至最後許多中毒之人不是毒發而亡,而是被生生痛死的。


    “裴卿呢?”思及此,楚墨的聲音陰冷下來。


    “少國師,不,國師去祭祀台領天命了,要半月後方能回來。”


    蓉蓉身邊沒有人?


    楚墨眉頭緊皺:“解憂草可備好了?”


    “已經有人在熬藥了。”


    “好,”楚墨點點頭,“我現在過去。”


    他抬腳便要朝公主府門口走去。


    身後卻一陣開門聲。


    楚墨腳步猛地停下,徐徐轉過身來,看著門口的女人。


    薑斐正扶著門框站在那裏,臉色微白,唇上再無血色:“楚墨,你去哪兒?”她呆呆問道。


    楚墨勉強笑了笑:“斐斐,我有要事要忙,你回房休息。”


    說完便欲離去。


    “楚墨!”薑斐忙在身後跟了兩步,腳步劇烈踉蹌了下,額頭上升起一層冷汗,“你不要走,好不好?”


    “是真的有要事,”楚墨眉眼間有些焦灼,“讓綠竹扶你回去。”


    這一次,再未停留,徑自離開。


    薑斐仍定定站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


    狗男人。


    還有……這寒花毒還真是麻煩,雖不算痛,但讓人肢體僵硬,極難動彈。


    綠竹走上前來:“公主,您臉色不好看,我扶您……”


    綠竹的話並未說完,薑斐肢體僵直地朝前倒去。


    “公主!”


    ……


    偏院。


    陸執坐在簡陋的房中,麵前的八仙桌上,放著一本話本。


    他看了一會兒話本,良久緩緩翻開,右下角被折疊了起來。


    ——上一次念到了這裏。


    其實,隻差一個結局。


    結局,是私奔的秀秀與崔寧,結成了一對鬼夫妻。


    薑斐卻不知道了。


    不,也許她自己已經看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念。


    那他究竟在不平些什麽?


    陸執伸手,輕輕抵著胸口上方。


    那裏曾經被人刻下一個“奴”字,刻完後,血肉模糊,還上了朱砂。


    他剜肉也不能全部消去。


    後來,被薑斐的人刻上了“薑”字。


    總歸這條爛命,不是他自己的。


    唯有幼時,那一點點僅存的美好,是他自己擁有的,不屬於任何人,也讓他得以窺見一點光明。


    門外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陸執回神來,抬眼間已經麵無表情,他朝門外走去,攔住一個下人:“發生何事?”


    下人滿眼焦急:“公主毒發了。”


    陸執愣住,下瞬飛快朝最豪華的房間而去。


    薑斐已經被送進房中,有人已去熬了壓製毒性的藥。


    陸執到時,所有下人都候在外麵,隻有薑斐的臥房門緊閉著。


    “怎麽回事?”他沉聲問道。


    “公主回到房中,便將奴婢們都趕了出來,說是……不用伺候著!”綠竹焦急地看了眼臥房門,“陸侍衛,您跟在公主身邊最久,快想想法子。”


    “駙馬呢?”陸執皺眉。


    “駙馬方才說是有急事,神色匆匆地離開了。”


    陸執愣了愣,反應來。


    薑蓉蓉。


    他朝外看了一眼,而後自嘲一笑,薑蓉蓉哪裏還需要他擔心呢。


    抬腳走到房門口,剛要敲門。


    “陸執。”房中,薑斐的聲音嘶啞的厲害。


    陸執輕應一聲。


    “你進來。”薑斐道,“隻你進來,旁人不許。”


    陸執抿了抿唇,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薑斐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唯有雙眼透著血紅,身子僵硬,正因著寒冷輕輕顫抖著。


    陸執呆呆看著她,他仍記得前不久宮宴上,她明豔動人的模樣,如今……就像是一朵將要凋零的花。


    “我是不是很醜?”薑斐的肢體無法動彈,隻啞聲問道。


    陸執沒有說話,走到床榻旁。


    薑斐卻虛弱地“哼”了一聲:“我才不要讓別人看見我這幅醜模樣呢!”


    陸執喉嚨一緊,心口有什麽動了動:“公主讓屬下進來?”


    “你?”薑斐朝他看了一眼,勉強笑了笑,“你跟在我身邊這麽久,什麽模樣沒見……”


    她的話沒有說完,身子克製不住的劇烈顫抖了下。


    陸執腳步忙亂地朝她靠近了些。


    “好冷啊陸執。”薑斐低低道,聲音似乎都要被凍結了一般。。


    陸執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喉嚨緊繃的疼痛難忍。


    門外一陣敲門聲響起,綠竹道:“公主,藥煎好了。”


    陸執回神,飛快轉身打開門,接過藥碗轉頭朝床邊走去。


    看著床上的女人,他遲疑片刻:“公主恕罪。”說完坐在床榻旁,扶起她的身子,任她半靠在自己懷中,卻在接觸到她時,手指輕顫了下。


    她的身體,冷的如一塊寒冰。


    陸執將藥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


    薑斐任由他喂著,輕顫的牙關偶爾碰到湯匙,發出細微的聲音。


    陸執身軀緊繃著,喂到最後,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她在顫抖,還是自己的手在顫抖。


    一碗藥見了底。


    陸執剛要站起身,薑斐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抓住了他的衣角。


    陸執低頭看著她。


    她的身子仍僵硬著,意識有些朦朧,半靠在他的懷中,聲音很輕:“好冷……”


    陸執手緊攥著,如被定住般,一動不動。


    解憂草逐漸起了用,薑斐的肢體可以緩慢地動一動了,她輕輕拉著陸執的衣服,臉頰蹭著他的胸口,想要汲取著他的體溫。


    陸執身軀一緊,想要避開。


    薑斐卻驀地將他壓住了,冰涼的手指顫抖著尋找溫度,最終落在了他的身前。


    陸執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公主,不可。”


    薑斐的手停了下來。


    就在陸執鬆了一口氣時,薑斐開口道:“陸執,脫衣服。”


    陸執眼神一震:“公主……”


    “這是……本公主的命令。”薑斐道。


    “你是我買回來的人,就該……”就該如何,她最終未能說出口。


    陸執隻覺自己的心口一陣死寂,空蕩蕩的,眼神中一片漆黑。


    他是她買回來的,其實,和那些與牲畜被賣的時候,並無區別。


    薑斐輕輕剝開他的外衣,而後是中衣,手探入他的胸口,想要用他身上的暖意來溫暖自己。


    陸執沒有動。


    然而下瞬,薑斐的動作停了,目光有些渙散,卻始終看著他的胸口。


    陸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那個“薑”字。


    上方,還有因為剜下一塊肉而凹陷的傷疤,可即便剜下,依舊能隱約看清,那是一個殘留著朱砂紅的“奴”。


    前所未有的屈辱充斥著他的內心。


    陸執雙手緊攥成拳,低著頭不發一言。


    “對不起……”不知多久,薑斐輕輕開口。


    陸執猛地睜開眼望著她,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薑斐仍看著他的胸口:“對不起……”


    她伸手,冰涼的指尖輕觸著他的胸口:“以後,隻有‘薑’,沒有那個字了。”


    隻有“薑”。


    陸執能感受到她指尖拂胸口的觸覺,還有發絲垂落在自己身前的酥癢:“公主。”


    下刻,薑斐卻倒在他身上,昏了去。


    陸執愣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下:“公主?”


    她依舊一動不動。


    陸執直起身想要離開。


    薑斐卻輕顫起來。


    陸執靠著床榻,勉強整理好衣襟,看著依舊死死抓著他的女人,手攥緊了鬆開,最終沒有再動。


    陸執好感度:45.


    伏在陸執胸口的薑斐聞言,唇微微翹了翹。


    ……


    國師府。


    楚墨看著喝下解憂草煎的藥後,逐漸睡去的薑蓉蓉,緊皺的眉頭勉強舒展了些。


    隻是心中仍像是墜著什麽,惹得他難以安生。


    走出房門,看見東邊逐漸泛起魚肚白,他才察覺到已經到了第二日了。


    暗衛守在門口,見到楚墨出來才忙迎了上去,神色間滿是遲疑。


    楚墨凝眉:“有何事?”


    暗衛頓了頓才道:“是公主……”


    楚墨眉頭越發緊皺:“催我回府?”


    “不是,”暗衛忙搖頭,“公主昨晚,寒花毒發了。”


    楚墨愣住。


    想到蓉蓉毒發時的痛苦模樣,薑斐從來都嬌生慣養,隻怕會更痛苦。


    還有她蒼白著臉說“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樣子。


    “主人?”


    “回府!”


    ……


    薑斐昨晚演了好一出戲碼,到後來竟真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還沒亮。


    而陸執……


    她抬頭看了眼,陸執的身體始終維持著昨晚的姿勢,眉頭緊皺,眼下一片青黑,顯然剛睡不久。


    薑斐看著他,下瞬猛地低呼一聲,坐起身:“你怎會在本公主的床上!”


    陸執幾乎瞬間睜開雙眼,眸光漆黑滿是謹慎與戒備,還藏著淡淡的殺,待反應來後忙收斂起來,飛快轉眸看向薑斐。


    她的臉色仍舊蒼白,眼中卻不複昨天那般死沉沉,反而有了亮光。


    心,逐漸鬆了鬆。


    陸執想要坐起身,卻因幾個時辰維持一個姿勢身軀僵硬,整個人朝薑斐那邊倒去。


    “啪”的一聲,臉上一痛。


    薑斐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的臉上。


    陸執的臉頰朝一旁側去,強撐著站起身。


    薑斐怒視著他:“登徒子!”


    陸執身軀輕顫,猛地抬頭看著薑斐,眼中刹那迸射的光如野獸。


    這一巴掌,甚至這句“登徒子”,竟與當初在宮池裏,那個女孩救出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薑斐朝後縮了縮身子,仍強硬道:“你瞪我幹嘛?”


    陸執看著她仍蒼白的臉色,最終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他真是瘋了。


    恰逢此刻,門被人敲了兩下,綠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主,該吃藥了。”


    陸執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皺,麵色平靜地打開房門,接過綠竹手中的藥,轉身回到床邊:“公主請吃藥。”


    薑斐謹慎地看了眼他,伸手想要藥接來,手卻仍克製不住輕顫著。


    她默默看了眼陸執。


    陸執則看了眼她的手,抓著藥碗的手一緊,便要走上前去。


    門外卻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綠?


    ?的疾呼:“駙馬爺。”


    而後房門被人推開。


    楚墨站在門口,飛快看向床榻上的薑斐。


    後者隻看了他一眼,便飛快移開了目光,再不看他。


    楚墨喉嚨一緊,看向陸執手中的藥碗,眸中隱隱有嗜血一掃而,卻很快隱了去。


    “昨夜,麻煩陸侍衛了,”楚墨笑了笑,走上前去,“這碗藥,陸侍衛就交給我吧。”


    陸執沒有動,隻是手中的藥碗輕晃了下,泛著圈圈漣漪。


    楚墨伸手,抓住藥碗的另一側。


    陸執的手飛快抓緊了藥碗,卻也隻是一瞬。


    他垂眸,最終緩緩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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