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斐到達醫院時, 已經淩晨兩點了。


    王助理正拿著手機在病房外的走廊裏走來走去,滿眼的焦急不安。


    聽見腳步聲,他忙轉過頭來, 看薑斐, 頓時小跑了兩步迎上去:“薑小姐……”


    “他怎麽樣了?”薑斐看著一旁的病房,皺眉問道,“沒手術?”


    “醫生說手術已經沒多大用了, ”王助理搖搖頭, 三十多歲的男人眼圈都紅了, “心髒衰竭,情況很不樂觀,目前人勉強有了意識, 但恐怕……”餘下的話說不下去了。


    從他跟在言先生身邊開始, 到現在已經有八年了,那時言先生剛接手言家,第二年在言家站穩腳跟後,就已經立好了遺囑。


    死亡對於言先生而言,是一個不知道什時候就突然降臨的“炸/彈”。


    薑斐問:“他怎麽會突然發病?”


    王助理看了她一眼, 剛要開口, 病房門打開,醫生走了出來, 摘下口罩:“王先生, 言先生讓您進去一下。”


    王助理忙應下, 起身走進病房。


    言雲舟已經醒來了,正躺在病床上,神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口鼻上罩著呼吸罩, 渾身冰涼沒有半點溫度,目光平靜,眼下那枚紅痣,是整張臉上唯一的顏色。


    “言先生,您會沒事的。”王助理小心上。


    言雲舟看向他,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這一次他是真的感覺到,自己已行將就木了。


    他低啞道:“在和誰說話?”


    王助理怔了怔,忙應:“薑小姐來了,讓薑小姐進來?”


    言雲舟的目光頓了下,喉嚨動了動,最終無奈地笑了一聲,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王助理忙走了出去,不多時,薑斐安靜地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香檳色的吊帶睡裙,外麵隻罩著件淺色薄衫,人一步步朝病床走來,最終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言先生。”


    言雲舟的目光隨著她移動著,神色依舊平靜,聲音嘶啞卻溫和:“薑小姐。”


    “上次見麵,言先生還好好的,一個多月沒見……”薑斐笑了笑,“世事無常。”


    言雲舟看著她,也笑:“是啊。”


    薑斐挑了挑眉,輕輕靠在床邊,以手支著下巴望著他:“不是說還有半年可活?這才不到兩個月……”說著,她垂眼笑開,“自己去我那兒找刺激了?”


    剛剛問過係統,他給她打電話時,就在樓下。


    言雲舟沒有說話,隻是沉悶地咳嗽了一聲。


    薑斐伸手,溫柔地替他順了順胸膛:“自作自受。”


    言雲舟微微閉眼,身體已經麻木,甚至感覺不到她的手輕撫著自己胸膛的感覺,可看著那隻手,總覺得心髒處一陣酥麻。


    “怎麽會來?”他低聲問道,“今晚不是有事要忙?”


    “還不是王助理,”薑斐睨他一眼,“一通電話打擾了的好事,說你就要死了,聽那語氣,還以為不是你要死了,是你已經死了呢。”


    言雲舟勉強笑了下,沉默良久:“你會哭嗎?”


    薑斐肯定地搖搖頭:“不會。”


    “小沒良心。”言雲舟的手動了動,想要捏一下她的臉,最終無力抬起,心中自嘲一笑,他看著頭頂慘白的天花板,“薑小姐。”


    “嗯?”


    “從出生起,就注定活不長,”言雲舟的呼吸有些沉悶,“每時每刻都在等著死亡不定什時候就會突然降臨,等到後來,逐漸習慣了。”


    “本以為熬到現在,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沒想到……”


    他轉眸,看向薑斐。


    沒想到,會在那一晚,頂樓上,一低頭遇了她。


    薑斐看了眼他的頭頂,怔了怔。


    也許是因為之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言雲舟幾乎沒有情感波動,情緒如一潭死水,可是剛剛,就像是臨終地釋放,他的好感度在一點點地、穩步上升著,平靜溫和的同他這個人。


    “果然沒良心,”言雲舟悶笑一聲,“這個時候還走神……”


    薑斐收回目光,看著他沒有說話。


    言雲舟安靜地看著她:“的口袋裏,有兩份文件。”


    薑斐不解,卻還是拿過一旁的衣服,果然拿有兩份文件,文件上有些許褶皺,像是被人緊攥過。


    她遞給言雲舟。


    言雲舟輕輕搖搖頭:“給你的。”


    “兩筆錢,一筆錢等到你的身體徹底恢複,就可以修複臉上、身上的疤了,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生;另一筆錢……”他緩了緩,“娛樂圈不是長久打算,將來不願意待了,這筆錢夠你下半輩子安好無憂。”


    薑斐看著手中的文件,沒有說話。


    言雲舟的好感度,最終停在了60.


    “薑小姐,”言雲舟看著她,從她的眉眼到鼻尖到紅唇,而後低道,“幸好,你沒心沒肺。”


    收回目光,他閉上眼睛:“也幸好,隻是喜歡而已。”


    薑斐看著他的側顏,他的呼吸已近微弱,眼神疲憊,像是早就在心裏演練了無數遍此刻的來臨,神情沒有半點驚懼。


    她沉默片刻,將文件放在一旁:“言雲舟。”


    言雲舟睫毛輕顫,似乎是第一次,她連名帶姓喚他的名字。


    “你相信這個世上有神仙嗎?”薑斐站起身,湊到他頭上笑看著他,低聲問道。


    言雲舟眼瞼動了動。


    薑斐“噗”的一聲笑出了聲,伸出食指,指尖溫柔地撫摸著他眼下的淚痣。


    而後,她將他口鼻上的呼吸罩摘下。


    言雲舟睫毛輕顫,最終睜開眼睛,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凝望著她。


    神仙?


    他當然是不信的。


    可是剛剛睜眼看著頭頂的笑顏時,又覺得她的身後仿佛散著微光。


    呼吸越發的困難,言雲舟的臉色幾乎僵白,心裏卻又有一種詭異的快感,有那麽一秒鍾,他恍惚覺得,就這看著她然後死去,也沒什不好的。


    然而下秒,薑斐卻輕攬著他的後頸,微微俯下身子,紅唇輕輕覆上他的唇角,淡淡的馨香將二人包裹在其中。


    言雲舟怔住。


    本來沒有知覺的肢體,開始慢慢感覺到血液在流淌,呼吸變得順暢,女人的唇柔軟酥麻。


    薑斐的手沿著他身上的白衣,滑入他的胸膛。


    言雲舟呼吸一緊。


    那隻手最終覆在他的心髒上,指尖像帶著魔力,有溫暖的力量注入到胸口,心髒突然開始慢慢地地跳動起來。


    言雲舟不覺伸手,輕輕擁著她的腰身。


    薑斐稍稍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言雲舟吃痛,卻絲毫沒有躲避,反而迎上去,唇齒輕顫著回吻著。


    就像……回光返照。


    直到感覺渾身的血液泛著暖意,人的意識也逐漸的朦朧起來,像是漂浮在溫水裏。


    薑斐的唇撤了開來,俯視著身下的男人,剛要起身,手卻被人抓住了。


    言雲舟幾近昏迷,臉色蒼白,手緊攥著她。


    薑斐看了眼他抓著自己的手:“放心,”她淡笑,“過幾天記得把那個科技新貴介紹給。”


    ……


    盛景酒店,停車場入口。


    言望安靜地站在黑暗裏等待著,偶爾一輛車駛來,他就抬頭看上一眼,而後重新低下頭。


    薑斐走了。


    去找別的男人了。


    挺好的。


    就像當初那個賭約一樣,反正他是因為她的那張臉才接近的她,反正和她隻是互相利用。


    可是他不懂,之總是笑望著他的那雙微挑的眉眼,怎麽可以這無情地無視他,然後轉身離開。


    甚至都來不得等他說完那句:他不找葉青青去了。


    言望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天開始大亮,他勉強站起身,最後看了眼停車場出口。


    薑斐一夜未歸。


    心髒除了酸疼,還有說不出的憤怒。


    言望轉身,大步流星朝路邊走去。


    星辰公司。


    秦漠翻看著文件,神色帶著些疲憊。


    小李端著咖啡走了進來:“秦總,您要的咖啡。”


    秦漠點點頭,接過咖啡,手輕怔了下。


    薑斐以前總要他少喝咖啡,說傷身體。


    小李看了眼秦漠:“對了,秦總,葉小姐昨晚從劇組回來了,說今早來看您。”


    秦漠怔了怔。


    辦公室外突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


    秦漠從回憶裏抽離,凝眉朝外看去。


    小李忙道:“去看看。”


    說著就要朝門口走去。


    隻是沒等他走到門口,房門被人從外麵撞開,言望臉色煞白地衝了進來,眼眶因為憤怒而泛紅,死死瞪著他,而後走到近,一把抓住秦漠的衣領,“砰”的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臉頰。


    “薑斐呢?”言望氣息急促地問道。


    秦漠手中的咖啡杯掉落在地上,碎成碎片,人也狼狽地倒在椅子上,手背輕輕蹭了蹭唇角,流了不少血。


    “言先生一大早到我這裏來發瘋?”秦漠的眼神冷厲下來。


    “嗬,”言望冷笑一聲,“你他媽有了葉青青還不夠,現在連薑斐也不放過?”


    “媒體麵前,你選了葉青青,薑斐就和你沒半點關係,當初她在醫院裏,被炸傷被毀容折磨的時候,你他媽在哪兒?”


    “把她當成替身,今葉青青回到你身邊,你就該識相地滾遠點兒!”


    “你真以為……”


    “言先生不是?”秦漠打斷了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下淩亂的襯衣,站起身,“你敢說你接近薑斐,不是因為她的臉?”


    言望猛地沉默下來。


    秦漠冷笑,解開袖口的扣子:“而且,言先生,”他挽起衣袖,“這個還你,你才應該離薑斐遠點!”


    話落,他一拳狠狠砸向言望。


    言望自然不甘示弱,二人在偌大的辦公室大打出手。


    不知多久,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葉青青不可思議地看著裏麵的情形,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阿漠,言望,你們在做什?”


    二人沒有說話。


    隻是拳頭越發的用力。


    葉青青看向一旁的小李。


    “好像是……言先生以為薑小姐和秦先生在一起。”小李幹巴巴地解釋。


    葉青青臉色一白,勉強穩住身形,看著仍在動手的那二人,一攥拳衝上去,擋在中間:“別打了。”


    言望的拳堪堪停在葉青青眼前,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唇角流著血,他看了眼葉青青,又看向秦漠,嘲諷一笑。


    昨晚,這個女人還說要給他補過生日。


    今天就擋在別的男人麵前。


    他竟然也沒什感覺了。


    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外套,言望咽下血水,轉身朝外走去。


    可走到外麵,高樓大廈,天氣陰沉沉的,卻又不知道該去哪兒。


    最終他安靜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


    中午和晚上還有戲份,薑斐從醫院出來後直接去了片場。


    等到拍完一整天的戲,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和張姐道別,薑斐直接回了酒店,卻在看房間門口的人影時一頓。


    暈黃色的燈光下,言望正坐在那裏,身子靠著房門,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微曲,長發淩亂,外套散在身邊,精致的眉眼滿是頹然,唇角帶著血,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狼狽得很。


    聽見動靜,他茫然地朝她看了過來。


    卻在看她的瞬間,眼神有半秒的忙亂,目光卻始終不安地望著她。


    “你在這裏幹嘛?”薑斐走到他跟。


    言望注視著她:“等了你很久。”


    從昨晚,到今晚。


    不知道該去哪兒,隻想在這裏,想著總能等到她的。


    薑斐垂眼:“等幹嘛?”


    言望抿了抿唇,吃力地站起身:“怎麽這晚回來?”


    薑斐看著他臉上的傷。


    言望又問:“昨晚去哪兒了?”


    “了誰?”


    “做了什?”


    喋喋不休地追問,掩飾著心底的不安。


    薑斐頓了頓,沒有說話,也沒有打開房門的動作,隻是站在那裏。


    言望逐漸安靜下來,低著頭,良久道:“薑斐,們取消那個賭約吧。”


    薑斐看了眼他頭頂80的好感度,沒有反問,隻是從手包中拿出一張紙巾遞給他:“和誰打架?”


    言望看著那張紙巾,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隨意蹭了蹭唇角:“秦漠。”


    “為什?”薑斐反問。


    “你不是去……”言望的聲音戛然而止,下秒突然想到了什,直直盯著薑斐。


    此刻才隱約想起,昨晚,薑斐曾經掛斷了一通電話,她說“抱歉,言先生”。


    當時,他就在她麵前,那個“言先生”絕無可能是他。


    薑斐新拿下了幾個代言,背後都有言家的影子。


    “是……言雲舟?”他呢喃。


    薑斐沉默。


    “薑斐,”言望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你喜歡言雲舟?”


    薑斐沒有回應,隻是走上,接過他手中的紙巾,溫柔地擦了下他唇角的血珠,又輕拭著他眉眼下沾上的塵土。


    言望定定看著她。


    “該早些對你說的,” 薑斐笑了笑,收回紙巾,細致地折疊了一下,繼續輕柔地擦著臉頰的血漬,“畢竟,已經不想得到秦漠了,可是……你想得到葉小姐。”


    言望喉嚨一緊,低頭看著眼前的女人:“薑斐……”


    “他對我很好,”薑斐繼續替他整理著淩亂的襯衫,慘然一笑,“給資源,給錢,不奢求什了。”


    “所以,哪怕他的眼睛裏沒有,不喜歡我,甚至將送給別的男人,也沒什的。”薑斐的目光不經意朝著走廊處掃了一眼,而後垂眸,眼中泛著水光。


    言望呆呆地看著她眼角的淚,心中酸脹的疼:“薑斐,你根本不了解他……”


    聲音卻戛然而止。


    薑斐輕撫著他的臉頰,認真地凝望著他,仿佛眼中隻有他一人:“他和你很像。”


    言望一怔,心中擠滿了慌亂,像是有什徹底失去控製,這種感覺讓人惶恐。


    因為他嗎?所以和言雲舟……


    下秒言望猛地反應過來,注視著薑斐,突然轉身朝電梯走去,近乎落敗地逃離。


    言望好感度:90.


    薑斐看著他的背影,垂眼淡笑一聲。


    卻沒有進房間,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時間差不多了,她才轉頭看向走廊深處:“醒的這早?”


    昏暗裏,一人徐徐走了出來,依舊穿著白色上衣黑褲子,臉色因為久病的緣故,仍然蒼白,眉眼下的一枚紅痣,卻被燈光映出了幾分驚豔。


    言雲舟停在薑斐麵前,低頭凝望著她:“薑小姐。”


    薑斐笑:“言先生。”


    言雲舟溫柔地執起她剛剛撫摸過別人的手,放在自己臉頰,而後側頭輕吻了下她的掌心:


    “和他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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