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太太想買個什麽樣的丫鬟?”錢婆子笑眯眯問。


    不怪她生意做的好,能在縣城裏給自己掙下這麽一處大宅子。


    端的是好本事。


    陳桂香不過一個市井窮婦,縱使兒子出息了,但目前也不過是秀才,這聲太太確是有些虛。


    燕子巷都是些沒見過世麵的人,看著盧家快點發達了,誰不舔著臉圍上來恭維吹噓,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太太的叫,把個陳桂香捧得幾乎都要上天了。


    還真以為自己臉麵有多大了。


    但錢婆子是常年走東串西的,真個那些富貴人官家的後宅時不時也是出入的,她眼睛毒腦子活心思又敞亮,什麽規矩不懂,


    但懂歸懂,卻不妨礙她說漂亮話,且還說得比旁人更真誠。


    陳桂香心裏高興,就覺得這錢婆子人還不錯。


    她還沒回答那話,旁邊劉嬸已經幫著說了,“她是準備買個模樣整齊些的丫頭,給秀才公準備著,她家子嗣單薄了些,多個人也好多多開枝散葉。”


    錢婆子聽這話眼睛閃了閃。


    稍微將規矩些的人人家,即使存了那些心思來買丫頭,卻也不會如此不講體麵,大大咧咧肆無忌憚說出來。


    有礙名聲。


    聽說盧家兒子中了秀才,開春才迎的主簿家的小娘子進門,外人都說他家是走了天大的運道。


    然這個節骨眼上,兒子在外讀書,家裏有個官家兒媳婦,這盧寡婦倒是好笑,竟不顧忌著些兒子的前程和名聲,大喇喇叫身邊人嚷出這買妾這件事。


    她細細觀察了陳桂香的表情,見她並沒有動怒生氣的模樣,就知婦人怕是短視得很。


    她心中暗自搖頭。


    臉上笑意卻絲毫不減,道:“這還不容易,我這裏這剛新收上來的的一批,有幾個年紀都是在十四五歲之間的,你來看看。


    照常理,已經養這麽大的姑娘沒有人會這麽傻拿來賣的,都是可以出門子的年紀,許出去哪個不能換一筆彩禮錢?一般人賣丫頭都是三歲上十來歲下的年紀,因為好調.教,賣的錢也多些。


    要不怎麽說是巧合呢,這次出門就正好讓我收了三個大年紀的丫頭來,他們都是北邊兒逃荒來的,聽說家鄉遭了災,往我們邊來投奔親戚,親戚沒找著,身上錢也花完了,眼看著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肚子還餓著,有一家五歲的男娃娃餓的哇哇叫,叫我碰上了,知道我是牙婆,他們就把女兒賣給我了,剩下兩人大概也是這種情況。”


    說完這話,錢婆子招了招手,讓後麵一排最高的三個女孩站出來。


    “都站出來,都給盧太太說說,你們各自叫什麽哪裏人,會些什麽。”


    三個女孩一依次站出來,小聲介紹自己。


    其中兩人十四歲,另一個十五歲。


    三人具是穿著一套洗的發白的破舊衣服,可能是因為餓的多了,長得麵黃肌瘦,頭發也不好,稀黃稀黃的。


    陳桂香隻看幾眼睛就皺了皺眉,道:“怎生得這般小?相貌也不出彩。”


    錢婆子愣了一下,繼而笑道:“這就是你們外行人不懂的了,你別看這幾個丫頭現在瘦不拉幾,身上也沒幾兩肉,實則這些都是表像,是因為餓得太時時間,日後稍微養養就能養回來。你看這個,臉盤小,眼睛大,鼻梁也挺,因為太瘦了才滲著有個嚇人很不好看,不過這都是暫時的。”


    錢婆子這幾句不是假話,她看人看了十來年,早就能不被衣著打扮這些外在因素影響。


    一個人是真美還是掩飾的,隻需隻眼她就能看出來。


    正真的好相貌,在骨相而不在皮相。


    所以老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是很有道理的。


    錢婆子一時發了些善心,剛才說了幾句真心話。


    但陳桂香完全沒有領情。


    她心裏隻想到一點,這樣的丫頭買了回去。還要養多久?家裏怕是要給她吃窮!


    她是買個丫頭,不是買祖宗,沒得吃白飯的!


    陳桂香的表情太明顯了,錢婆子怎麽會不看不出來。


    她心道這人確是不知好歹。


    眼珠子一轉,錢婆子倒想起另一個丫頭來。


    模樣標誌,身段也好,正當十六歲的年紀,沒別的缺點,就是性子不好。


    用錢婆子的花了來說就是花花腸子多。


    那丫頭不是這次她下去買上來呢,而是原先就在別家當過丫鬟,不過聽說是犯了錯,被女主人給賣到她這裏來。


    錢婆子還能瞧不出裏頭的道道,左不過是丫頭背著主子勾引男主人,被發現這類官司。


    錢婆子自來做慣了這些事,調.教收拾一個不聽話自命天高的丫頭不在話下,多的是手段,剛來的時候還強著,打幾頓餓幾餐就老實多了。


    這會兒,她招來綠衣女人,對著人說了幾句話。


    人點點頭離開,片刻後,帶著一位穿著麻衣的丫頭過來了。


    一頭好發,皮膚白,眼睛大,模樣真真好看。


    錢婆子問陳桂香這個怎麽樣。


    陳桂香看了幾眼,覺得倒比頭兩個看著順眼多了。


    於是就問:“這丫頭要多少錢?”


    錢婆子一笑,“你也瞧見了,這丫頭長得好,原我若是賣給別人,少說得個八九兩銀子,不過好歹盧太太是頭一回跟我做買賣,我便是折些價,隻收你五兩銀子。”說完她伸出了一個巴掌。


    陳桂香之前已經有了些心裏準備,但乍一聽還是肉疼了,太貴了!


    若不是之前在賀雲珍那裏摳了錢,她哪裏買得起。


    現在身上將將有五兩銀子,但是陳桂香卻不舍得。


    她一時猶豫不決。


    那錢婆子跟著問:“可是想好了買哪個。”


    “那邊三個丫頭怎麽賣?”想了想,陳桂香還是開口又問了方才三個丫頭。


    “那就便宜多了,隻需二銀子一個人。”


    雖然也貴,但比剛才那個五兩的容易接受多了。


    最終經過一番考慮,又和錢婆子掰扯了一下價格,陳桂香用一兩八錢的銀子買了那邊三個中的一個。


    銀貨兩訖後,陳桂香就帶著新鮮出爐的丫鬟離開了。


    等人離開之後,錢婆子身邊的丫鬟忍不住問:“媽媽不是說把柳枝賣給趙員外的嗎?怎麽方才還要提出來,萬一真被那婦人買去了怎麽辦?”


    錢婆子嗬嗬一笑,“我看人多年,哪次出了錯?一早知道她必是個小氣摳唆不痛快的人,方才我要不把丫頭提溜出來比著賣,不定這筆買賣就黃了。不過要我說,那盧寡婦真是個心蒙糊塗的。”至於怎麽個糊塗法,就沒有細說。


    而另一邊,薑彤帶著喜兒回來了。


    一進自己屋子,就發現自己房間外間的櫃子被翻得亂糟糟額的模樣。


    喜兒心裏一咯噔,連忙跑過去檢查。


    幾分鍾後,大聲叫道:“小姐,裏頭的東西都沒了!人參片燕窩都不見了!怎麽會這樣?是不是有賊溜進來了!”


    薑彤自進裏間看了一圈,檢查一圈,沒丟東西。


    心下沉沉,蹙著眉,已經猜到了。


    臉霎時就放了下來,心中冷笑。


    有賊?青天白日,家裏還有人在,什麽賊這麽大膽,專指著她這點東西偷?!


    不,可不就是是賊,家賊也是賊呢!


    “喜兒,你去前頭,阿貴把攤子關了!叫他過來我有話要問。”薑彤冷聲吩咐。


    喜兒點頭,飛快跑了過去。


    心裏是氣的不行,不過是出趟門,小姐的房間就被翻了偷了!


    喜兒很是硬氣了一回,在阿貴猶猶豫豫不敢收攤子的時候,她直接動手,乒鈴乓啷,胡亂弄了起來。


    “哎喲姑奶奶,你可別亂弄,我來我來!回頭嬸嬸要罵人的。”阿貴口拙,不會說話,急得滿頭大汗。


    喜兒冷嗬道:“你現在不過去,奶奶生氣了!回頭有你好果子吃!”


    阿貴最終拗不過喜兒,咬著牙匆匆把攤位收攏了下,關上門,就被喜兒生拉硬拽拖著去了院子。


    “奶奶。”阿貴喊了聲。


    其實薑彤脾氣挺好的,一些事情她不計較。


    卻沒想到她是不計較了,別人不止不反省,還反過來變本加厲多踩她幾腳。


    也真是好笑。


    薑彤垂著眼皮,臉上沒有半點情緒。


    別說阿貴,其實連喜兒都嚇到了。


    她家小姐多溫和的一個人啊,現下竟被逼到這種地步。


    盧家人簡直太可惡了!


    “阿貴我問你,你嬸嬸呢。”問的是陳桂香。


    阿貴不明所以,結結巴巴,“一,一早就出去了,在少奶奶之後出的門。”


    “今天可有外人家來不曾。”她繼續問。


    阿貴回答:“不曾。”


    薑彤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臉上無分毫表情,卻叫人心裏有萬分壓力。


    阿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少奶奶。


    冷冰冰的,叫人害怕。


    這種,你在她麵前壓根不敢多說一句話的感覺。


    “好的很。”半晌後,薑彤悠悠說了句。


    薑彤沒叫退下,阿貴不敢離開,於是便退到了一旁站著。


    沒人說話,正廳裏安靜極了。


    阿貴隱約猜到事情可能跟陳桂香有關,心中有些擔心。


    少爺不在家,會不會鬧起來?又想著應該不會吧,奶奶性子一向都好,不會頂撞太太的。


    如此這樣胡思亂想見,聽到外頭的腳步聲。


    “阿貴!啊貴!”


    是陳桂香。


    人還沒出現,先叫嚷了起來。


    “死哪裏去了!個狗東西!攤位不開了!”


    陳桂香一回來就看見自家的攤位竟然關了,這可不得炸了!


    一時新買的丫頭都顧不得,撂在一旁,直接往屋子裏衝。


    一進得門,發現賀雲珍坐在椅子上,低眉斂目,喝著茶。


    下邊站在喜兒和阿貴。


    氣氛有些古怪。


    陳桂香皺著眉,“都在這幹什麽!”隨後就衝上去揪住阿貴的耳朵把他往外拉,“你個黑了心肝的懶貨,老娘不過出去一會地,你就敢關了門,吃了什麽膽!”


    邊罵,邊抬手就是兩耳光。


    “你要訓人打人,且往後諾一諾,我這裏還有點事要說說。”


    在陳桂香一個人呼喝打罵聲中,薑彤突然高聲說話。


    冷聲冷調,跟平常大不一樣,陳桂香心裏噔了一下。


    繼而立刻黑了臉:“你是怎麽跟我說話的。”


    薑彤發出一陣輕笑,語氣不急不緩,嘲道:“就這樣說啊,不然你想怎麽樣,跪著跟你說話?哭著跟你說?嗬嗬,你還沒那個本事。”


    “賀氏你敢!”陳桂香幾乎跳了起來,“反了天了你!”


    薑彤嘲諷,“抱歉,你是你盧家的天,在我這什麽都不是!今天的事就一個,我屋子裏東西錢財被偷了,要不你好好說說是誰偷的。”


    “你給我住口!”陳桂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蛇,厲聲厲氣叫道。


    大聲駁斥:“賀氏,你人都到我家了,這些東西東西自然也是我家的,我拿你一點東西是給你臉,瞎嚷嚷什麽!像你這樣頂撞婆母擾亂家宅的,信不信我替景程休了你!”陳桂香想一開始還有些心慌,不過幾句話下來之後,就鎮定了下來。怕什麽!這賀雲珍不過是個紙老虎!


    並且說出休妻的話來威脅


    “如此甚好。”薑彤朗聲,轉頭對喜兒道:“喜兒,你現在回賀家,告訴我爹娘,讓她多派幾個人來,將我的東西都抬回去,盧家廟太高,我賀雲珍高攀不起!”


    陳桂香完全傻眼了。


    這跟她預料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賀雲珍怎麽敢走?


    喜兒向著她家小姐,已經一溜煙跑了。


    薑彤看向陳桂香。


    淡淡道:“我等著休妻書。”說罷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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