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格雷弗迪】


    “哢嚓——”


    高大凶猛的獸人迅速追上獵物,獸爪扣住對方的喉嚨,從肩膀直接甩到身前,扔在地上。


    獵物下巴脫臼,瞳仁渙散,腥臭的涎液順著嘴角留下,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樣。


    獸人一腳踩中獵物的腦袋,收起爪子,轉了轉深藍的瞳仁,看向身後的小鬼,問道:“看清楚了麽?”


    樹下,穿著動物獸皮、擁有同樣深藍色眼睛的小男孩點了點頭,“看清楚了。”


    獸人聞言,毫不懷疑他的能力,指著斜坡前方成群結隊的鬣狗殘酷地說:“把這些獵物全部解決,你才有回家的資格。”


    那些鬣狗足足有二三十頭,各個齜牙咧嘴,麵露凶相,一看便不是好對付的。


    小男孩隻有人類八|九歲的模樣,五官生得精致,眉眼不似獸人一樣粗野,反而有一種清雋的秀氣,更像是人類的孩童。


    然而下一秒,他咬著牙關,露出尖長鋒利的獸齒,野獸的本性便暴露無遺。


    “解決完這些獵物,你就讓我見媽媽嗎?”小男孩問道。


    獸人道:“一星期隻能見一次麵,這是我們當初約定好的。”


    小男孩反駁:“那是因為媽媽以為你要教我生存技巧!”說著,他冷聲道:“如果媽媽知道所謂的生存技巧就是把我扔在狼族裏等死,她一定不會原諒你。”


    獸人咧嘴,看著小鬼道:“所以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獸掌按住男孩的腦袋,冷酷地提醒:“聽著,別整日拿你的媽媽威脅我,她是我的雌性,永遠都和我站在同一立場。你應該感謝我當初把你扔進狼族部落裏,身為豹族的後代,如果連幾頭蠢狼都對付不了,你和廢物有什麽區別?”


    小男孩滾了滾喉嚨,想起那個噩夢般的夜晚,沒有吭聲。


    少頃,男孩道:“我不會告訴媽媽的,作為交換,你也不可以告訴她我昨天獵殺了幾頭鹿族。”


    肉食係捕食草食係物種天經地義,他獵殺其他獵物沒有問題,唯有鹿族不行。


    ——因為鹿族有媽媽的朋友。


    獸人抬起眉梢,顯然對兒子的作為沒有任何異議。


    “成交。”


    男孩放下心,俯身便朝前方的鬣狗群衝去。


    鬣狗群見對方是一名幼豹,便不怎麽放在眼裏。


    等男孩衝到跟前,正準備一擁而上將他製服,誰知他張嘴露出一口尖銳的利齒,惡狠狠咬斷了離他最近的鬣狗的脖子。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幼豹衝到兩名鬣狗之間,學著雷恩剛才的動作,獸爪扣住他們的喉嚨,扛在肩上用力往前摔去!


    “哢擦”兩聲,那兩名鬣狗相繼被卸了下巴。


    ……


    周圍的鬣狗被激怒,爭先恐後地朝著男孩撲去。


    男孩一一躲避,後肢踩在一隻鬣狗臉上,跳上另一隻鬣狗的後背,伸出手臂,勾住對方的脖子,掰著他的下巴狠狠轉了半圈——


    身下的鬣狗頓時倒了下去。


    在其他鬣狗撲上來之前,男孩雙腳蹬地,縱身跳出很遠,擦了擦手上的唾液,嫌棄道:“好髒。”


    雷恩雙臂環抱,看著被鬣狗圍攻的兒子,不為所動。


    鬣狗見這位豹族首領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偷偷從後方接近小男孩,露出肮髒的爪子,試圖抓爛他的後腦勺。


    還未成功,便被雷恩抬起一腳踢出很遠。


    雷恩收了收長腿,對幼豹道:“回家之前記得洗幹淨身上的血味,她不喜歡。”


    格雷弗迪再次折斷兩名獵物的脖子,回身看時,雷恩已經離開此地。


    *


    屋內,紀小甌正在讀父母寄來的信。


    信是她上次回現實世界收到的,已經在她家的郵箱裏躺了兩個月。


    自從她畢業以後,就很少再回那邊去了。


    爸爸媽媽以為她隨軍和雷恩住在一起,對此也沒有懷疑。


    信上說紀父的身體狀況不好,記憶力也越來越差,想讓紀小甌過去看看他們。


    ——順便把他們的小外孫也帶上。


    紀父紀母隻知道紀小甌生了一個兒子,卻未真正見過這名小外孫一麵。


    倒不是紀小甌故意藏著掖著,而是格雷弗迪這小家夥兒長得太快了!


    按理說他今年才剛滿兩歲,可外形卻已經是人類少年的模樣。


    這要是被爸爸媽媽看見,還不得嚇死?


    就是當初她剛生下格雷弗迪的時候,看著他一天一個模樣,也被嚇得不輕。


    後來紀小甌從博森長老那裏得知幼豹的生長速度是人類的五倍,並非怪事,這才放下心來。


    說起來,自從紀小甌發現自己懷孕以後,就從未真正安心過。


    她擔心不同種族交|配生下來的後代身體不健全,加上還沒大學畢業,一度不敢要這個孩子。


    雷恩得知墮胎會影響她的身體健康,這才堅持讓她生下來。


    雖然後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這個決定。


    懷孕的那段時間,紀小甌休學了一年,由於擔心將來孩子的健康問題,情緒總是很不穩定。


    她變得比以往更加任性脆弱,稍有不順便賭氣落淚。


    那段時間把雷恩折磨得夠嗆,每天最困難的事就是如何讓他的小雌性高興。


    紀小甌也很給麵子地把所有的脾氣都發泄到他身上,讓他哄,讓他頭疼,讓他皺眉,誰叫這孩子也有他一半責任呢?


    有一回紀小甌心血來潮,突然特別想吃紅燒鰻魚。


    就大半夜把雷恩叫醒,讓他去波爾尼亞東部給自己捕魚。


    要知道波爾尼亞東部距離這兒幾千公裏,當初溫特花了一個多月才到達那裏。


    雷恩卻什麽都沒說,咬著紀小甌的嘴角用力親了一口,便動身前往東部海域。


    十天之後,他從東部海域回來,手裏提著兩條活蹦亂跳的鰻魚。


    等他好不容易做好紅燒鰻魚,紀小甌開始產生妊娠反應,聞見魚腥味便想吐。


    紀小甌現在都記得雷恩當時的模樣,齜著牙齒,想好好教訓她一頓,但是看見她彎腰什麽東西都吐不出來的可憐模樣,又通通化作心疼糅進肺腑裏,吻住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威脅說:“再也沒有下一次。”


    ……


    然而下一次,他又心甘情願地任由她指使。


    紀小甌不知怎麽想起懷孕時的事情,拿著信紙抿唇輕笑,連身後何時站了一個身影都不知道。


    雷恩從後麵環住她的腰,問道:“笑什麽?”


    紀小甌轉身,彎著唇角道:“笑你呀。”


    雷恩沉默,仿佛在思考自己有什麽好笑的。


    紀小甌道:“我一直在想,你那麽不喜歡格雷弗迪,是不是因為當初我把你折磨得太狠了?”


    雷恩抬起眉梢,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你打算補償我麽?”


    紀小甌踮起腳尖,親了一下他的喉結,提議道:“我們再生一個孩子怎麽樣?”


    雷恩臉色微變,握著她腰肢的獸掌緊了緊,“休想。”


    一個後代已經分走她太多注意力,再來一個,他不確定自己有再耐心養下去。


    紀小甌扁嘴,仿佛不滿他的回答,“可是格雷弗迪太獨立了,他一點都不親近我……”


    說起這個,她朝雷恩身後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兒子的身影,問道:“咦?格雷弗迪呢,我不是讓你去接他嗎?”


    雷恩麵不改色,“他沒有完成今日的任務,我不允許他回來。”


    毫無疑問,一定又是些殘酷到令人發指的“任務”。


    紀小甌有點氣惱,“雷恩,你就不能對他寬容一點嗎?他才兩歲!”


    雷恩道:“豹族的後代兩歲就應該獨立生活,長期生活在父母身邊,隻會降低他生存的本能。”


    所以他並非不喜歡格雷弗迪,而是為了讓他更好的適應豹族的生存法則。


    格雷弗迪出生的時候並不健康,後肢有微微的缺陷,這使得他在同齡豹族之中奔跑速度是最慢的。


    為了鍛煉他的速度,雷恩才會將他扔進狼族部落裏。


    從那以後,他的後肢便再也沒有拖累過他。


    相反,他逐漸顯露出自己的優勢,成為族裏最出色的幼豹。


    盡管紀小甌不讚同他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最有效的。


    雷恩見小家夥模樣惆悵,忍不住低頭含住她的唇瓣,誘哄:“如果你想親近,找我就夠了。”


    紀小甌臉頰一紅,想要反駁,卻被他輕車熟路地勾住舌尖,含在口中吮吻。


    在紀小甌懷孕的那段期間,他不能碰她,早已學會用舌頭嚐遍她的全身。


    如今紀小甌一被他親吻,仍會下意識地身軀顫栗。


    不一會兒,就被他親得渾身無力,唇角溢出柔軟嬌嫩的嚶嚀。


    雷恩原本隻是單純地想親她,然而小家夥的身子太美妙,聲音更是叫他受不了。


    他抱起她放在桌上,手掌扶著她的腰肢,正準備在這裏交|配時——


    屋外忽然闖入一名小男孩,對桌上兩人的纏綿熟視無睹,拽住紀小甌的手道:“媽媽,我回來了。”


    紀小甌趕緊手忙腳亂地推開雷恩,從桌上跳下,雙頰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下一秒,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周未見的兒子身上,“格雷弗迪,你回來了,這一周過得還好嗎?”


    格雷弗迪點頭,“很好,爸爸給我準備了許多獵物,我一點都不擔心無聊。”


    紀小甌嗔了雷恩一眼,然後扭頭對格雷弗迪道:“不要聽你爸爸的話,如果你覺得外麵不好,隨時可以回家。”


    格雷弗迪化為小奶豹投入紀小甌懷裏,蹭著她的胸口說:“不,媽媽,我喜歡狩獵。”


    雷恩眯起眼睛,就看這小鬼不僅打斷他與紀小甌的親熱,還搶占他的地盤。


    “格雷弗迪,我數三聲,如果你不滾下去,明天我就把你扔到劍齒虎族裏去。”


    小奶豹身子僵了僵,不等雷恩數完“一”,便乖乖地從紀小甌懷裏跳了下去!


    紀小甌:“……”


    她似乎有些明白兒子不和自己親近的原因了……


    *


    晚飯是用格雷弗迪捕來的獵物做的。


    吃過飯後,紀小甌一邊給格雷弗迪手背的傷口上藥,一邊問道:“格雷弗迪,你想見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嗎?”


    格雷弗迪舔舐另一隻手上的傷口,漂亮的小臉滑過一抹疑惑,“什麽是外祖父、外祖母?”


    豹族極少存在三代以上的親子關係,即便有,也從不聯係,格雷弗迪從未接觸過這兩個字眼。


    紀小甌道:“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格雷弗迪想了一會,坦白道:“不想。”


    紀小甌噎了一下,“為什麽?”


    格雷弗迪道:“我隻需要媽媽,不需要媽媽的媽媽。”


    “……”


    紀小甌沒有辦法,隻好和雷恩一起回去看望爸爸媽媽。


    誰知道出發那一天,格雷弗迪忽然改變主意,要跟隨他們兩人一起前往現實世界。


    爸爸媽媽每年都會到一棵樹下,前往另一個世界,這是他知道的。


    但是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模樣,他卻從未見過。


    以前他對那個世界沒有興趣,但是自從昨天看見爸爸皮箱裏的槍後,便改變了主意。


    紀小甌不知道他的想法,十分樂意把他帶上。


    隻是有些頭疼,她該如何向父母解釋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兒子呢?


    到了愛爾蘭,才發現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紀父罹患阿茨海默,許多事情都記不出清楚,連她的年齡都不知道,更惘論小外孫的年紀。


    至於紀母……早已猜到女兒嫁的不是“普通人”。


    畢竟後來紀母仔細查過,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一個叫做“波爾尼亞”的國家。


    隻可惜當初她已經身在國外,即便後悔也無濟於事。


    好在這幾年女兒過得很幸福,她便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這回事。


    如今還有一個這麽可愛的外孫,她心裏的介懷便瞬間煙消雲散,隻想和格雷弗迪好好親近親近。


    可惜格雷弗迪從小沒見過外公外婆,又不喜生人碰觸,麵對紀父紀母的熱情,他抿著粉紅的唇瓣,一副無法招架的小模樣。


    “弗迪,來……叫外祖父外祖母。”紀父自從生病以後,難得露出笑容。


    格雷弗迪看著麵前年邁的老人,出聲道:“外祖父,我叫格雷弗迪。”


    頓了頓,補充:“奧古斯·格雷弗迪。”


    紀母看向紀小甌,抱怨道:“起這麽複雜的名字幹什麽?我和你爸爸念都念不過來。”


    紀小甌笑道:“維此良人,弗求弗迪。媽媽,這不是您教給我的嗎?”


    紀母怔了怔,旋即輕笑,沒再說什麽。


    倒是格雷弗迪聽見這句話,好奇地追問:“媽媽,我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紀小甌摸摸他的頭頂,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雷恩,道:“就是媽媽有了你,再也別無所求的意思。”


    雷恩聽懂了小家夥的意思,看著身前含蓄地默默翹起嘴角的兒子,咧嘴一笑。


    蠢蛋,你媽媽在向你爸爸告白,你瞎高興什麽勁兒。


    *


    紀小甌一家三口在愛爾蘭住了十幾天,直到快入冬了才回去。


    紀父紀母在機場送別,十分舍不得小外孫。


    紀小甌便承諾以後經常帶著格雷弗迪來看他們,他們才心滿意足。


    格雷弗迪長得太快,短短三年,就從八|九歲的小男孩長成十七、八歲的少年。


    別說紀父紀母吃驚,就連紀小甌每次看到這名比自己還高還壯的兒子,都有些怔愣。


    這麽長下去,會不會未老先衰?


    雷恩彎起手指敲敲她的腦門,打消她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豹族成年以後便會減緩生長速度,與人類的壽命相同,這點你無需擔心。”


    紀小甌這才放下心來。


    隻可惜不等格雷弗迪真正成年,紀父便因阿茨海默感染了肺炎,於一個晚上突然離世。


    紀小甌得知父親的死訊,連夜趕往愛爾蘭看父親最後一麵。


    紀母無法接受紀父突然逝世的消息,情緒悲慟,抱著紀小甌失聲哭泣。


    雷恩便讓紀小甌安撫紀母的情緒,他一手操辦紀父的後事。


    待紀父下葬以後,紀小甌與紀母的情緒都慢慢穩定下來。


    紀小甌思索很久,對紀母道:“媽媽,你不是很喜歡格雷弗迪嗎,以後就和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紀母卻道:“囡囡,媽媽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裏,已經沒辦法再接受另一個新的世界了。”


    紀小甌睜大眼睛,這才知道紀母已經發現她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事。


    紀母又道:“媽媽尊重你的選擇,希望你也尊重媽媽的選擇,囡囡,我希望留在有你爸爸的地方。”


    紀小甌沉默良久,終於艱澀道:“……我知道了,媽媽。”


    大抵是心中有愧,從此紀小甌更加勤快地來往於兩個世界之間。


    隻不過頻繁的穿越時空到底對身體不利,那段時間紀小甌迅速消瘦,十分疲憊,有時候和雷恩說著話都能睡著。


    雷恩心疼她,要求她減少兩邊來往的次數,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同意。


    “雷恩,我的媽媽四十四歲生下我,今年已經六十九歲,人類普遍壽命隻有七十年。如果我現在不多看看她,以後還能看幾次呢?”紀小甌抱著雷恩的脖子,認真地問。


    雷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對他來說見多見少都沒有區別,因為他無法體會這種親情。


    對他來說,她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兩年以後,紀母離開人世。


    盡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看著媽媽在麵前闔上眼睛時,紀小甌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紀母生前已經將所有事情都料理完畢,墓地就在紀父旁邊。


    紀小甌和雷恩將她下葬那天,天氣晴朗,陽光如瀉。


    處理完所有後事,紀小甌從墓園出來,正要回頭尋找雷恩,隻覺得眼前一晃,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紀小甌這次足足昏迷了三天,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豹族部落。


    大抵是先前一直撐著一口氣的緣故,這次病來如山倒,她在床上整整躺了半個月。


    病好那天,雷恩抱著她坐在屋頂曬太陽,張開牙齒,用力咬了一口她的嫩頰。


    紀小甌捂著小臉,哀叫道:“為什麽咬我?”


    雷恩鬆口,舔了舔那處齒痕,“下回再拿你的身體不當回事,可不是咬一下這麽簡單。”


    紀小甌沉默片刻,然後慢慢摟住他的脖子,保證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畢竟她的爸爸媽媽相繼離世,她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雷恩看穿她的想法,獸掌抬起她的下巴,“囡囡。”


    紀小甌眨眨眼,“嗯?”


    雷恩道:“你要知道,除了父母,你還有我。”


    他貼著她的唇瓣,“你永遠不會失去我,所以你可以盡情把感情放在我身上。”


    紀小甌抿起嘴角,望進雷恩深藍的瞳眸,不知不覺就眼眶酸澀。


    ——“你會比我更晚死亡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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