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太陽還沒有露頭,熊白洲已經起床。


    沒想到李娟和熊正軍起來的更早,而且李娟把早飯都已經做好了——一碗麵疙瘩。


    這裏的記憶沒有偏差,上一世南下打工前,李娟也是早早起來做了一碗疙瘩湯,但熊白洲當時賭氣的沒吃。


    沒吃的後果,就是在長達20幾個小時的火車上,熊白洲餓的酸水都差點吐出來了。


    簡單洗漱後,熊白洲端起疙瘩湯,呼啦啦全倒進肚子裏。


    碗底,還有一個煎蛋。


    熊白洲看了看仍然在忙碌的李娟,眼睛有點發酸,大口吃光。


    吃完飯,熊白洲回到房間裏拿包,他和弟弟熊白澤住一個房間,此時小弟還在呼呼大睡。


    熊白洲拎起包,再次回顧了一下這個房間,一切好像夢境,但過程卻如此的真實。


    熊白洲走到日曆前,”唰“的一聲撕下昨天的日期,露出今天的黃曆。


    1994年7月4日,甲戍年辛卯日。


    宜出行。


    此時,熊白洲心中有豪情,麵上沉靜似水。


    門外,大姐熊萍也已經起床,甚至幼妹熊嬌也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旁邊。


    前一世的熊白洲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句話也不留,蠻橫的推開父母,頭也不回的離開故鄉。


    現在,熊白洲則誠懇的說:“爸媽,我走了,你們在家不要太勞累,身體是最重要的。”


    又對熊萍說道:“姐,家裏就交給你了。“


    熊萍已經忍不住開始哭了。


    就這樣,16歲的熊白洲離開了父母,開始人生的第一段征程。


    此時,在中國的各個地方,類似的場景不斷出現,年輕的少年告別家鄉,踏上未知的旅途。


    再回來時,或許已是滄海桑田。


    但誰又會在意呢,在熊白洲心中,這是用青春去譜寫時代的芳華。


    熊白洲拒絕了父親熊正軍送別的要求,因為不是要去車站,而且要先集中在一起,由別人帶隊一起去的。


    帶隊的也是村裏人,叫喬五,早兩年去了粵城打工,聽說是做建築的。


    熊白洲心裏清楚,明麵是說做建築的,其實就是蓋房子的,現在粵城正在轟轟烈烈的大開發,急需普通工人。


    熊白洲到了喬五家,已經有一群人在那裏等待,有男有女,都是背著個大包,還有拿著水壺和臉盆的。


    都是一個村裏的人,但現在彼此之間卻很少說話,眼神裏都有一點不安流露。


    這些人基本上都沒有出過遠門,現在突然離開家鄉去千裏之外謀生,即使有喬五這個熟人老鄉保證,大部分人也心中難免忐忑。


    喬五是個五大三粗的中年人,以前也是在家鄉務農的,兩年前去了南方打工,回來後便蓋了三間磚瓦房,還說:”現在南方好賺錢,這次回來他準備帶鄉親們一起去打工,兩年後保證誰都能住進磚瓦房“。


    喬五說的是實話,現在農村蓋房便宜,打工兩年蓋三件磚瓦房,這差不多是最低標準了,但這已經讓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人羨慕不已,於是妻子勸丈夫、老人勸兒子,年輕的勞動力越來越多的外出打工,最後”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慢慢都成了一個社會問題。


    但現在,外出打工還不是主流。


    喬五看到了孤身一人走來的熊白洲,他皺了皺眉頭,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熊白洲”嗯“了一聲。


    喬五有點不信:”你才多大歲數,你爸媽都不來送你一下,你不怕嗎?“


    熊白洲搖搖頭:”我去賺錢,又不是去西天取經,為啥要怕。“


    喬五聽了很興奮,說道:”你小子有種,比很多大人有種,本來有很多說好去南方的,早上都不過來了。“


    熊白洲沒有接他這一句話,因為可能會得罪人,隻是默不作聲的放下包,坐在石塊上。


    喬五也不在意,還安撫道:”到粵城你好好幹幾年,保證回來娶個漂亮的媳婦。“


    周圍的人聽了都咧嘴笑起來,這比很多空話來的實在,很多人出去打工賺錢就是為了幫兒子娶個老婆。


    又等了一會,門外傳來一陣機器的響聲,看樣“車”到了。


    喬五叉個腰在門口來回走動,大半個小時後大吼道:”走了,不等了,這些狗日的不想去賺錢就算了,我們走。“


    這裏大約有三十幾個人,熊白洲年紀最小,一行人上了拖拉機。


    沒錯,就是拖拉機,那時農村還沒有往來行駛的汽車,去縣城都是搭拖拉機的。在拖拉機的轟鳴和黑煙中,一群人駛向自己的未來。


    行至學校,正在眯眼的熊白洲突然聽到人群裏一陣騷動。”


    “這女娃不是老周家的嗎“


    ”今天穿的真漂亮啊”


    “她在這裏做什麽”


    ······


    熊白洲心裏一動,站起身四下扒開人群。


    遠處,周淑君一襲紅裙,站在路邊。


    風吹過去,頭發輕輕的打臉上,裙擺也緩緩的飄揚。


    搖曳生姿。


    像一朵美麗的芙蓉花,點綴了整個清晨。


    熊白洲心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充斥


    在激蕩徘徊!


    他大聲笑著,然後高聲呐喊:


    “我很快就會再回來的!”


    這一刻,熊白洲不再是個中年大叔,就是個墜入愛河的少年。


    得到了呼應的周淑君,突然向前跑去,在拖拉機的身後,舉起雙臂,輕輕的揮動。


    ······


    拖拉機沒有減速,因為要趕上火車的時間,但車上其他人都吃驚的望著熊白洲。


    周淑君是何許人也,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淑君這行為,表達著什麽,農村人是見識不多,但並不傻。


    隻是熊白洲卻絲毫不給任何回應,又安靜的坐下去,許多人麵麵相覷,不知道如何開口。


    但好奇的人終歸是有的。


    有人來到熊白洲身邊,熊白洲看了看,也是村裏的熟人,不過年紀也不大,大概17歲左右,這車上除了熊白洲以外,就屬他年紀最小了。


    他叫劉大祥,前一世熊白洲和他幾乎沒什麽交流,到粵城後各自散去了。


    劉大祥擠過來,由衷的對熊白洲說:“你真厲害,看樣周淑君是真的喜歡你。”


    熊白洲笑笑沒做聲。


    他現在心裏全是那朵搖曳的芙蓉花,對收小弟還沒什麽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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