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媽喊屋裏有鬼,劉麗也隨之尖叫起來,艾小紅更是扯脖子大號:“朱永文——”可喊完外麵丁點回應都沒有。


    三個女生誰都不敢睡了,更不敢下床點燈,蜷縮在床角抱成一團,艱難的熬到天光放亮。


    第二天一早,艾小紅氣勢洶洶踹開食堂大門,傻小子們正四仰八叉的和衣大睡。艾小紅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狠狠踢了眼鏡男一腳:“你們還有臉睡!昨天我們屋進鬼了,你們沒聽見動靜啊?”


    男生們睡眼惺忪不知所雲,等艾小紅把昨晚的恐怖經曆講述完之後,紛紛驚得目瞪口呆。眼鏡男第一個說:“我們去把這事和隊長說說吧!”


    朱永文合計都不合計就給他否了:“這陣子有宣傳幹事下來檢查,你在這節骨眼上不是找倒黴呢嗎?”


    眼鏡男很委屈:“那你說怎麽辦才好嘛?”


    朱永文咬牙切齒:“今天晚上咱們男知青輪流值夜,倆人一班。我一定要抓住這個破壞分子!”


    七個年輕人商量幾句,拿工具各自下地了。幹活的時候,姓韓的老頭看我媽直打蔫,關切的問:“閨女,咋地了你這是,怎麽一點精神頭沒有哇?”


    我媽稍稍猶豫,便把昨晚的事情跟老韓頭又講了一遍。老韓頭聽完半晌沒言語,最後才告訴我媽:“閨女,你聽大爺話,今天晚上上炕前抓一把洋灰灑你們屋地下,明天一早韓大爺就去給你們看看。”


    我媽半信半疑的點點頭。當晚,按照韓大爺的意思在地上灑了一層洋灰。艾小紅仍然自告奮勇睡最外麵,我媽也同意了。


    半夜,我媽起床去廁所,回來發現艾小紅借著寬綽翻了個身,占回了中間的位置。我媽不好意思再把她叫醒,隻好躺到最外邊。可就在她半夢半醒之際,耳畔又傳來了輕輕的磨牙聲。


    別看我媽現在挺能咋呼,年輕時真是靦腆的可以。她既不敢喊,也不敢動,隻知道緊緊閉著眼睛死死拽著被角硬扛。


    磨牙聲乎遠乎近,那東西在屋裏轉悠一圈,再次回到床邊開始一下一下拱床板。床板被拱得乎扇乎扇的,把睡在最裏麵的劉麗也給晃蕩醒了。她迷迷乎乎坐起身揉揉眼睛,接著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媽呀”聲,把艾小紅嚇個激靈:“劉麗……你喊啥?”


    劉麗指著地麵驚恐的說:“地上……地上有鬼!”


    關鍵時刻還得是艾小紅,她鉚足勁玩命嚷嚷:“朱永文快過來!朱永文——”


    男生那邊依然毫無回應,地上的黑影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於是,小姐仨不得不又抱在一起熬到天亮。不用說,隔壁那幾個叫囂輪流值夜的臭小子肯定神遊夢周公去了——誰讓他們都是好勞力,白天得幹重體力活呢。


    不知過了多久,男知青們還沒睡醒,到是韓大爺先來了。老頭尋麽一圈,地上的洋灰被趟的亂七八糟,我媽她們也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留下的痕跡。韓大爺檢查完,麵色凝重的說:“你們啊,別住這了。還像以前住鄉親們家裏吧,咱們坐地戶家不差你們知青一鋪炕。”


    艾小紅麵露難色:“隊長肯定不能讓,剛改的集體食堂……”


    韓大爺說:“隊長那邊我去說,你們就別管了。還有這事別擱外頭瞎白話,現在查的嚴,出去別惹事。”


    劉麗有些好奇:“那昨天進來的東西到底是啥呀?”


    韓大爺沒回答,走了。


    下午,生產隊隊長和鄰村的一個民兵排長在韓大爺的帶領下來到女生宿舍,讓三個女知青收拾東西搬回原來各自借住的老農家裏。


    沒兩天,民兵排長還真公布出個調查結果,說:那天革委會知青辦送來一口豬,給臨近幾個大隊的知青們改善生活。送豬的在半路遇點事耽誤了,到堡子裏的時候已經挺晚了。


    我媽他們隊上有個姓羅的農民以前幹過屠戶,幹部就讓他幫忙把豬殺了,第二天早上給各個隊上的知青們分一分,要快點。老羅不敢怠慢,想頭天晚上把豬殺利索,順手給豬血豬下水什麽的連夜拾掇出來,怕早上現忙活來不及,於是順手把豬捆在院子裏,他去取家夥什。


    老羅也是個馬大哈,豬沒綁結實就進屋了,等出來的時候發現豬已經掙脫繩子跑路了。這要真丟了,那可說不清道不明了,定你個挖社會主義牆角薅社會主義羊毛的罪過都是輕的,搞不好一個玩忽職守就夠你蹲大獄。他一著急拎著刀就衝出來找豬,正好碰到壓完馬路回宿舍的劉麗。


    黑更半夜,二十歲不到的小姑娘突然碰見個風風火火的持刀大漢能不肝兒顫嗎?顧不上看清楚來者何人,撒丫子往宿舍逃。


    老羅瞧見劉麗,想問問她看沒看見那頭越獄豬,一路跟到女生宿舍門口也沒追上。猶豫著敲敲門,見女知青們沒反應也就不好意思再糾結下去,便去別的地方繼續找。


    而那頭豬的智商似乎還不低,躲過羅屠戶的追捕後殺了個回馬槍,溜進女生宿舍想啃床板底下塞的知青口糧。綜上所述,半夜拱女知青床板的正是這頭越獄豬。


    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我媽都會連樂帶比劃的說:“後來還發動大家夥一起去找豬呢,那場麵老有意思了。最後真在咱們宿舍後邊草坷垃裏把豬給逮著了,十好幾個人也沒按住,那追得人仰馬翻的沒給我樂死。”


    可我的疑惑並不在豬身上:“不就跑頭豬嗎,韓大爺還至於不讓你們在那住了?”


    我媽聽我問到點子上,得意的說:“我跟你說,進屋的肯定不是豬。豬多大呀,豬什麽動靜我能聽不出來嗎?能摸不出來嗎?劉麗還看不出來呀?劉麗說那個東西小短腿大尾巴,頂天跟小土狗差不多大。再說豬要是進屋我們掩門那破凳子肯定得倒啊。凳子沒倒門也沒開,你說那麽大個豬從哪來的?”


    我繼續刨根問底:“你們不是往地上灑洋灰了嗎?沒看出來是啥東西的腳印啊?”


    我媽說:“亂七八糟的能看出啥呀?不過韓大爺應該能看出來,就是沒說。”


    雖然韓大爺沒跟我媽明講,不過不久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我媽對那天晚上進屋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有了八九不離十的猜想……


    經過那兩夜的折騰,大隊上也就不再搞什麽集體宿舍了,隻保留集體食堂,知青們仍像以前一樣寄宿在老鄉家。


    而我媽,本來跟艾小紅劉麗她們不太熟,現在也混成了姐妹。平時在一起下地幹活、去食堂吃飯、說說隻有閨蜜之間才能說的悄悄話。


    轉眼間,深秋悄然來臨。東北的秋天很短,深秋更是一閃而逝。田埂上的作物早已收割殆盡,在這個溫暖極度匱乏的地方與時節中,就連莊家的枯蔓也被勤儉的人們收集冬儲,大地上隻留下一片片一指來長的桔梗,平原便顯得越發遼闊。


    我媽陪著艾小紅,去縣城郵局寄信。回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兩個人一路說說笑笑,聊的都是下鄉之前她們在城裏的事。眼看走到村口,艾小紅突然停下不說話了,我媽扭頭發現她臉色煞白,便問:“小紅,你咋了,哪不得勁了?”


    艾小紅仍然低個頭沒動靜,我媽有點急了,又問了一遍:“小紅,你咋了?你到是吱個聲啊?”


    艾小紅還真配合的吱了一聲,嘴裏確確實實發出一陣“吱嗚吱嗚”,然後緩緩的抬起頭,眼神惡毒的冒出一句:“我今天下晚兒一定整死他。”


    我媽被嚇了莫名其妙的一大跳:“小紅你到底咋地了?你要整死誰呀?”


    艾小紅陰森森露出了一幅“你怎麽會不知道我說啥”的詫異表情,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朱永文!”


    我媽渾身一激靈,不解的問道:“你整死他幹啥啊?他又沒惹你。”


    這時艾小紅低頭一晃,又抬頭一臉茫然的反問我媽:“我要整死誰啊?你說什麽呢,永敏,大白天的說胡話?”


    我媽徹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不是你剛說要整死朱永文嗎?”


    倆人就因為誰先打算整死朱永文這個問題嗆嗆了一道:艾小紅一口咬定我媽想挑撥她和朱永文之間和睦的革命友誼;我媽則質疑她說過的話不承認有如拉完屎往回坐的惡劣行為,源自她一直都不太堅定的革命信念,兩人爭了個難分難解。


    還沒爭出三六九,艾小紅突然在我媽一句強勢有力的“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怎麽像耗子似的撂爪就忘”的論點之後,英勇的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抽起羊癲風來。


    她在地上連翻帶滾,我媽按都按不住,邊抽風嘴裏還邊叨咕:“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啊……朱永文你冒壞水啦……損八輩子陰德……你給我兒子償命啊……”


    我媽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小紅啊,小紅,你咋地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是我想整死朱永文,是我不是你!行不啊?要不晚上我幫你一起整死朱永文還不行嗎?”喊了半天也不見艾小紅緩過來。


    我媽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好扔下她跑回去找人幫忙。等把在門口抽旱煙的韓大爺拉到村口的時候,艾小紅身邊已經圍了不少賣呆兒的人了,連支書和隊長都趕到了。


    大家夥七嘴八舌的問我媽到底什麽情況。我媽越著急越磕磕巴巴解釋不清:“她就突然說要整死朱永文……後來又不承認……我跟她吵吵兩句她就這樣了……”


    隊長一聽覺得這是在支書麵前給他上眼藥,臉色陰了:“不對啊,你們知青內部又搞不團結了?艾小紅和朱永文是不是鬧矛盾了?我說你們這幫知青生產的時候倆頂一個,搗個蛋起個刺就一個頂倆。你們就成天給我惹事吧!快找人把朱永文那小兔崽子給我叫來,問問他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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