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奇剛要開口，鍾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穆教練是我請來的。”他驚訝地回頭，見鍾豔微笑著進來，與李彬打招呼，“李老.師，穆奇教練是我請回來的，他原本是在經營一家少年足球培訓機構。我見他技術很好，所以特意請回來教校隊踢足球，而且他自任職以來，表現出色，帶領校隊頻頻獲勝。”
李彬漠然：“鍾校長，我知道穆奇教練成績優異，不過省聯賽是講規章製度的地方。參加省級比賽隊伍的教練必須要有資格證，若穆奇作為主教練無資格證，那麽萃英實驗中學校隊將會被取消比賽資格。希望鍾校長理解，我們職責所在。”
李彬的話在安靜的會議室裏投下一顆炸彈。鍾豔不再端莊，著急地問：“李老.師，我們校隊剛剛打贏了小組賽的第二場，眼看就要打第三場了，哪怕平局都能晉級八強。你能不能通融下？”
“很遺憾，規定就是規定。”
“那你能不能多給我們一點時間？這件事太突然，我需要時間處理一下，我保證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鍾豔焦急道償。
李彬沉默半晌，鍾豔和裴朵屏息盯著他。終於，李彬開口：“那好吧，鍾校長，兩天後，我會再過來。若到時候萃英還是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那麽就必須被取消參賽資格。”
鍾豔和裴朵都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下來，這才發現穆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攖。
裴朵焦急地撥打穆奇的手機，卻被提示已關機，校園、海邊，到處都找不到人影，最後，裴朵氣喘籲籲地趕到少年足球培訓機構，卻見穆奇正氣定神閑地翻看著雜誌。裴朵惱怒，上前一把搶過穆奇手裏的雜誌，拍在桌上，吼道：“你還有心情看雜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有沒有資格證啊？”
穆奇搶回雜誌，翻得嘩嘩作響，並不理她。
“難道你真的沒有資格證，一直是無證執教？你也太沒有職業精神了！整個球隊都要被你害死了！”
穆奇淡淡地看向裴朵：“我就是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不要再用道德標準來審判我！”
裴朵氣惱：“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這是我的地盤，你不喜歡大可以走。”
“誰稀罕！”裴朵憤怒地說完，摔門而去。
一旁不知道手腳該放哪裏的小黑被嚇了一跳，拍拍胸脯：“哇，好凶！”見穆奇並不作聲，便好奇地望過去，卻發現穆奇眼中有些哀傷，不禁歎了口氣，心中充滿了無力感，有些關，隻能穆奇一個人過呀。隻是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竟然還有人不肯放過穆奇。
半晌，穆奇惱怒地扔掉雜誌，起身練球。他憤恨地踢著，球砰、砰的被射入球網。一直跟在身後的小黑不忍，忙拉住他：“好了，別再踢了，你的腳會受不了的。”
穆奇打開小黑的手，憤恨地坐到一旁的草地。見穆奇漸漸冷靜下來，小黑好奇地問：“怎麽會突然有人要看你的教練資格證？話說回來，前幾天有個家長，也跑過來要看你的資格證，我本來沒在意，現在想想……”
穆奇聞言，冷笑一聲：“不用想了，這一定有人故意設計的。”
小黑又氣惱：“太可惡了！穆奇，你就把你的資格證拿出來，亮瞎那班人的眼！”見穆奇不語，又替他委屈了起來，“要不是當年那件事，憑你的本事，又怎麽會淪落至此……你放心，事情過去那麽多年，不會有人記得的……”
穆奇低頭不語，手中默默地晃著礦泉水瓶，望著瓶裏被晃得一刻不停的水，仿佛又聽到了海浪聲，要將他淹沒的那種海浪聲。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資格證一拿出來，就會惹來軒然大波，所以引起的後果，遠遠比取消一個比賽資格嚴重。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裴朵憤怒摔門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如果事實爆出來，裴朵和那幫孩子們……還不知道會怎麽看他。原來，前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險惡，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站在他身邊了。畢竟，天底下哪裏容得下自己這樣醜陋的教練呢？
裴朵怒氣衝衝地地回到學校，看到操場上正在專心訓練的隊員們，一下子有些不忍，氣惱自己為什麽總給球隊宣布壞消息。在場邊踱了半晌，她表情凝重地叫了集合：“穆帥被舉報是無證執教，省聯賽監督委員會要取消我們的參賽資格。”
隊員們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麵麵相覷。片刻，反應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穆帥真的沒有教練資格證嗎？”裴朵聞言十分尷尬，不知該說什麽。能說什麽呢？說自己也不知道？說十有八.九沒有？說穆帥很有可能一直在欺騙大家？說你們敬愛的穆帥正窩在沙發裏看雜誌根本不在乎？
見裴朵不說話，隊員們猜到答案，心灰意冷，紛紛歎氣。
這時秦明浩卻搖了搖頭，對隊友們說：“我不這麽認為，穆帥無論從戰術安排，還是日常訓練都十分專業，我不信他一點職業背景都沒有。”
周經緯聞言點頭附和：“我也這麽覺得。”
“現在說這些管什麽用啊？都不能比賽了。”丁羽在一旁不滿地嘟囔，煩躁地將腳邊的足球踢飛。隊員們聽到丁羽的話，重又垂頭喪氣起來。
裴朵被日光曬得暈眩，恍惚間，想到一個辦法：“要不我們換一個教練？”
眾人聞言詫異，紛紛抬頭看向裴朵。話一出口，裴朵一下子清醒了，解釋道：“我知道大家對穆奇很有感情，隻是如今這個情形，不換教練的話，我們將失去比賽資格。事關重大，我不能代你們做決定，現在靠你們自己做主。”裴朵語氣堅定，她相信，如果穆奇在這裏，也會讓隊員們自己做主的。
隊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裴朵見此，追問王荊軻的意見：“荊軻，你是隊長，你說呢？”
王荊軻愣了下，上前一步，麵向眾人說道：“前勸穆帥回來教我們的時候，我曾經說過即使不能繼續比賽，也想跟著他踢球。我不能言而無信，拋棄他。”
周經緯舉手：“也做不到，我是因為穆帥才重新踢球。如果教練不是他，我也沒必要再踢下去。了
顧墨也舉起手：“也是。我本來就是個門外漢，是穆帥帶我入門，我絕對不能拋棄他。”
……隊員們紛紛表態，自覺根據意願站成兩組，兩組麵對麵，眼神中有尷尬，有不舍，但誰都不肯讓步。一直沒表態的秦明浩孤零零地站在兩組中間。
王荊軻見此，催促道：“浩子，現在兩邊人數相當，穆帥是走是留就看你的了。”
秦明浩深吸了一口氣：“我很想繼續比賽，還想奪冠，並以此為平台走上職業球員的道路。”
王荊軻聞言歎氣，灰心地問：“那你就是同意換教練了？”
秦明浩望著他，微微一笑：“不，我做不到。是穆帥給了我新的足球生命，我絕不能拋棄他。”
裴朵感動地望著一班隊員們，道：“大家的決定，我已經知道了。我會再找穆帥談談，把你們的心意都告訴他。”
1.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
穆奇還是來到了海邊。虛幻的、真實的海浪聲相互糾纏在了一起，彼此爭奪陽光。一邊是孩子們熱帶叢林般的成長與努力，一邊是沿途無數醜惡、利己的嘴臉。遠處，裴朵尋找的聲音傳過來，他搖搖頭，理了理思緒，站起身循著聲音走去，但到裴朵正頹然地蹲在沙灘上，不禁走過去。
“你找我幹嗎？”
裴朵猛地回頭，看到他，鬆了口氣：“我……我想你再回一次學校，明天中午十二點就是李彬給出的最後期限。”
“我回去有用嗎？”
“沒用……我知道你變不出來資格證，但是現在隊員們都拒絕換教練，直言不能為了比賽，拋棄你。”
穆奇聞言愣住。原本堅定的心漸漸亂了，心中的堤壩也開始轟塌。
“那幫家夥傻了嗎？”
“是啊，他們都是傻子。尤其是秦明浩，他為了你，寧肯放棄職業道路。”裴朵難過不已。
穆奇惱怒：“意氣用事！”說完，轉身便走，仿佛再多待一會，就會被這幫傻孩子的期待給淹沒。走著走著，又甩甩頭。算了，那幫家夥講義氣，自己做教練的，總不能孬！
裴朵看著他的背影，大喊：“你明天一定要來，我們都等著你！”
兩天後，李彬帶著賽會監督的幾個領導準時來到萃英中學，坐在會議室等他們的，除了鍾豔，還有足球隊和啦啦隊的隊員，唯獨不見穆奇。他左等右等，終於開口：“各位，我隻能等到十二點，若到時候萃英對此事依舊拿不出解決方案，那麽校隊的參賽資格必須被取消。”
王荊軻看著牆上的鍾，離十二點隻剩下兩分鍾，心裏焦急不已。
忽然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穆奇帶著他標誌性的滿不在乎的微笑神情，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王荊軻激動道：“穆帥，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棄我們的！”
穆奇嗤笑：“這麽多人，一個執教資質而已，居然這麽大動幹戈。”
鍾豔見李彬麵色不佳，假裝訓斥：“穆教練，賽會監督李彬老師已經等了很久了，你到底有沒有教練資格證？“
穆奇笑了一下，拿出了一張教練資格證書。李彬瞥了一眼，神情突然很尷尬，隨即變得熱情而謙恭：“沒想到我們市的中學校隊，還能請到這麽高規格的教練……”轉身向鍾豔解釋道，“穆教練的證書，可是具備執教職業球隊資質的a.級教練證書，是目前國內最高級別的證書。”
在場所有人聽了都目瞪口呆。
李彬打開了穆奇的證書，表情變得疑惑，看向穆奇：“這是上麵的名字是……謝羽……”穆奇麵無表情地甩過身份證：“謝羽是我的本名，穆奇是現用名而已。”
賽會監督的幾個領導聞言，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謝羽？你是謝羽？”
“資格證有了，您幾位貴人的任務完成了，就請回吧！”穆奇對幾個人的反應頗為抗拒，不悅地趕人。李彬等人無暇顧及他的態度，隻對鍾豔點點頭，議論紛紛地走了，邊走，邊回頭看他。
見“大魔王”們離開，球隊和啦啦隊激動起來，嘰嘰喳喳地圍住了穆奇：“穆帥你果然帥啊！”“太好了，球隊可以繼續比賽了！”意外的是，穆奇卻沒有配合大家的興奮，反而非常冷靜地推開王荊軻等人：“我的事，你們最好還是去了解下。”說完，留下目瞪口呆的隊員們離去。
穆奇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卻無法若無其事地自處。他回到訓練機構，看著小黑和場上訓練的孩子們，發呆。他知道，所有人的搜索結果，都將是一樣的。謝羽，怎麽搜，都是“醜聞”兩個字。
年少的時候，電視裏提到他，都是溢美之詞，少年成名、天賦異稟，擁有出眾技術和絕對成熟的意識，15歲便嶄露頭角，罕見的全能型前場人才。16歲上演了甲a聯賽的處子秀，入選u17國家隊後成為主力核心……
溢美之詞月月升級，說他在世少賽中大放異彩，博得數家歐洲豪門的關注，並得到了在曼城俱樂部試訓的機會，但因所屬俱樂部不願放人錯失了機遇；說他入選世青賽最佳陣容，一度被譽為中國足球未來的領軍人物；說他21歲拿下甲a的金靴，22歲蟬聯金靴，23歲三度蟬聯金靴，是名副其實的足球天才……
後來，新聞的話題變了。天妒英才，謝羽比賽中出現意外，腳踝粉碎性骨折；青年楷模謝羽，九次手術後重登賽場；天才隕落，謝羽腳傷頻繁複發，數個賽季無貢獻，成為俱樂部棄卒，無約可續……
穆奇慢慢地回想，想讓每一分鍾的回憶都拉長，這樣他就可以享受兩倍長度的，作為球員的生命。意氣風發也好，在賽場輾轉失利也好，隻要能踢球，怎樣艱難都可以。然而，回憶還是進行到退役的那一年。
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年，謝羽的身份是球員兼助理教練，那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轉行當教練的打算。但偏偏就是那年，他卷入了賭球和打假球的漩渦。
新聞的話題又變了，球場敗類謝羽，踢假球，賭球，道德敗壞……謝羽最終被俱樂部除名，在業內聲名狼藉，從此銷聲匿跡。
再也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他曾希望重新開始，但沒有人給他機會。隻有曾經的隊友小黑，無條件信任他，什麽都不問，默默地陪著他。他本以為可以作為穆奇，展開新的生活，可現實偏偏不放過他。
那群孩子，如此熱愛足球，怎麽會容忍一個打假球的教練呢？
穆奇搖搖頭，自嘲：“畢竟這次，是自己把努力遺忘了那麽久的過去，又重新翻出來。自揭傷疤，賴不得別人。他們要是不認自己……就不認吧。”
太陽照常升起，城市恢複忙碌，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裴朵搜了一夜的新聞，黑著眼圈起床，默默下定了決心：就算穆奇走了，就算風波再大，自己也要照顧好那幫學生們。
陸捷也下定了決心，他匆匆趕到校長室，試圖說服鍾豔：“這種道德敗壞的人，留在學校是很大的隱患。一定要盡早開除，免得事情擴大，影響學校的聲譽。”
鍾豔十分糾結：“雖然事情惡劣，但畢竟是陳年往事。穆奇自任職以來，並無過錯，如果因為從前的事情開除他，我怕難以服眾。”
陸捷急了：“把他留下才犯了眾怒。如果家長們知道了穆奇的過去，一定會來學校大鬧，到時候就難收場了。”昨晚，楊釩得到消息後就催促他給家長發郵件曝光此事。他思來想去，覺得如果照做，對鍾豔的影響太大了，便壓了下來。但楊釩遲早會自己發的。
陸捷熱切地望著鍾豔，鍾豔沉默一會兒，下定了決心：“畢竟沒有直接原因勸退穆奇，先暫時觀望吧。”
陸捷失望地離開後，鍾豔思考片刻，拿出了手機。
“穆奇，執教資格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怎麽沒見你來學校？”
“沒有訓練安排，所以還沒去。”
“今天下午要來學校正常訓練麽？”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當然會去。”
“好，那下午見。”
“下午見。”
對話平靜安穩，像每一個工作日。穆奇掛斷電話，走到鏡子前，久久注視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神使鬼差地跟鍾豔進行那樣的對話。或許，謝羽慌亂的內心渴求太深，替自己做了決定吧。
2.善惡的彼岸
裴朵元氣滿滿地來到操場，卻發現空無一人，以為時間還早，便坐在看台上發呆。忽然瞥見穆奇走過來，被嚇了一跳：“你……你怎麽來了？”
穆奇白了裴朵一眼：“打仗需要指揮，訓練需要教練，我當然要來。”說著環顧了一下四周。“人都去哪兒了，到了訓練時間，怎麽一個人影也沒有？”
裴朵此時才反應過來：“誒？對啊，他們人呢？”
穆奇惱怒：“你是領隊，訓練時間都過了十分鍾，隊員在哪兒你都不知道？！”
裴朵不滿地嘟囔：“你說我幹嗎？還不是因為你的那些報道。他們肯定是不滿你賭球、打假球，才不來訓練。”
穆奇愣了一下，馬上恢複滿不在乎的神情：“你的責任感還真是強烈啊，不過你的責任不是替學生開脫，是讓他們在訓練時間準時出現在訓練場！無論我做過什麽，隻要我還是校隊的教練，那幫混球就必須聽話訓練！”
裴朵搶白道：“你當然這麽說了！你也應該考慮一下隊員們的心情！”
“我的任務是訓練隊員，不是考慮他們的心情！而他們的任務是努力訓練，而你的任務——明天訓練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能少，少一個我就立刻解散球隊。”穆奇說完，揚長而去。
李彬漠然：“鍾校長，我知道穆奇教練成績優異，不過省聯賽是講規章製度的地方。參加省級比賽隊伍的教練必須要有資格證，若穆奇作為主教練無資格證，那麽萃英實驗中學校隊將會被取消比賽資格。希望鍾校長理解，我們職責所在。”
李彬的話在安靜的會議室裏投下一顆炸彈。鍾豔不再端莊，著急地問：“李老.師，我們校隊剛剛打贏了小組賽的第二場，眼看就要打第三場了，哪怕平局都能晉級八強。你能不能通融下？”
“很遺憾，規定就是規定。”
“那你能不能多給我們一點時間？這件事太突然，我需要時間處理一下，我保證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鍾豔焦急道償。
李彬沉默半晌，鍾豔和裴朵屏息盯著他。終於，李彬開口：“那好吧，鍾校長，兩天後，我會再過來。若到時候萃英還是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那麽就必須被取消參賽資格。”
鍾豔和裴朵都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下來，這才發現穆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攖。
裴朵焦急地撥打穆奇的手機，卻被提示已關機，校園、海邊，到處都找不到人影，最後，裴朵氣喘籲籲地趕到少年足球培訓機構，卻見穆奇正氣定神閑地翻看著雜誌。裴朵惱怒，上前一把搶過穆奇手裏的雜誌，拍在桌上，吼道：“你還有心情看雜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有沒有資格證啊？”
穆奇搶回雜誌，翻得嘩嘩作響，並不理她。
“難道你真的沒有資格證，一直是無證執教？你也太沒有職業精神了！整個球隊都要被你害死了！”
穆奇淡淡地看向裴朵：“我就是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不要再用道德標準來審判我！”
裴朵氣惱：“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這是我的地盤，你不喜歡大可以走。”
“誰稀罕！”裴朵憤怒地說完，摔門而去。
一旁不知道手腳該放哪裏的小黑被嚇了一跳，拍拍胸脯：“哇，好凶！”見穆奇並不作聲，便好奇地望過去，卻發現穆奇眼中有些哀傷，不禁歎了口氣，心中充滿了無力感，有些關，隻能穆奇一個人過呀。隻是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竟然還有人不肯放過穆奇。
半晌，穆奇惱怒地扔掉雜誌，起身練球。他憤恨地踢著，球砰、砰的被射入球網。一直跟在身後的小黑不忍，忙拉住他：“好了，別再踢了，你的腳會受不了的。”
穆奇打開小黑的手，憤恨地坐到一旁的草地。見穆奇漸漸冷靜下來，小黑好奇地問：“怎麽會突然有人要看你的教練資格證？話說回來，前幾天有個家長，也跑過來要看你的資格證，我本來沒在意，現在想想……”
穆奇聞言，冷笑一聲：“不用想了，這一定有人故意設計的。”
小黑又氣惱：“太可惡了！穆奇，你就把你的資格證拿出來，亮瞎那班人的眼！”見穆奇不語，又替他委屈了起來，“要不是當年那件事，憑你的本事，又怎麽會淪落至此……你放心，事情過去那麽多年，不會有人記得的……”
穆奇低頭不語，手中默默地晃著礦泉水瓶，望著瓶裏被晃得一刻不停的水，仿佛又聽到了海浪聲，要將他淹沒的那種海浪聲。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資格證一拿出來，就會惹來軒然大波，所以引起的後果，遠遠比取消一個比賽資格嚴重。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裴朵憤怒摔門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如果事實爆出來，裴朵和那幫孩子們……還不知道會怎麽看他。原來，前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險惡，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站在他身邊了。畢竟，天底下哪裏容得下自己這樣醜陋的教練呢？
裴朵怒氣衝衝地地回到學校，看到操場上正在專心訓練的隊員們，一下子有些不忍，氣惱自己為什麽總給球隊宣布壞消息。在場邊踱了半晌，她表情凝重地叫了集合：“穆帥被舉報是無證執教，省聯賽監督委員會要取消我們的參賽資格。”
隊員們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麵麵相覷。片刻，反應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穆帥真的沒有教練資格證嗎？”裴朵聞言十分尷尬，不知該說什麽。能說什麽呢？說自己也不知道？說十有八.九沒有？說穆帥很有可能一直在欺騙大家？說你們敬愛的穆帥正窩在沙發裏看雜誌根本不在乎？
見裴朵不說話，隊員們猜到答案，心灰意冷，紛紛歎氣。
這時秦明浩卻搖了搖頭，對隊友們說：“我不這麽認為，穆帥無論從戰術安排，還是日常訓練都十分專業，我不信他一點職業背景都沒有。”
周經緯聞言點頭附和：“我也這麽覺得。”
“現在說這些管什麽用啊？都不能比賽了。”丁羽在一旁不滿地嘟囔，煩躁地將腳邊的足球踢飛。隊員們聽到丁羽的話，重又垂頭喪氣起來。
裴朵被日光曬得暈眩，恍惚間，想到一個辦法：“要不我們換一個教練？”
眾人聞言詫異，紛紛抬頭看向裴朵。話一出口，裴朵一下子清醒了，解釋道：“我知道大家對穆奇很有感情，隻是如今這個情形，不換教練的話，我們將失去比賽資格。事關重大，我不能代你們做決定，現在靠你們自己做主。”裴朵語氣堅定，她相信，如果穆奇在這裏，也會讓隊員們自己做主的。
隊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裴朵見此，追問王荊軻的意見：“荊軻，你是隊長，你說呢？”
王荊軻愣了下，上前一步，麵向眾人說道：“前勸穆帥回來教我們的時候，我曾經說過即使不能繼續比賽，也想跟著他踢球。我不能言而無信，拋棄他。”
周經緯舉手：“也做不到，我是因為穆帥才重新踢球。如果教練不是他，我也沒必要再踢下去。了
顧墨也舉起手：“也是。我本來就是個門外漢，是穆帥帶我入門，我絕對不能拋棄他。”
……隊員們紛紛表態，自覺根據意願站成兩組，兩組麵對麵，眼神中有尷尬，有不舍，但誰都不肯讓步。一直沒表態的秦明浩孤零零地站在兩組中間。
王荊軻見此，催促道：“浩子，現在兩邊人數相當，穆帥是走是留就看你的了。”
秦明浩深吸了一口氣：“我很想繼續比賽，還想奪冠，並以此為平台走上職業球員的道路。”
王荊軻聞言歎氣，灰心地問：“那你就是同意換教練了？”
秦明浩望著他，微微一笑：“不，我做不到。是穆帥給了我新的足球生命，我絕不能拋棄他。”
裴朵感動地望著一班隊員們，道：“大家的決定，我已經知道了。我會再找穆帥談談，把你們的心意都告訴他。”
1.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
穆奇還是來到了海邊。虛幻的、真實的海浪聲相互糾纏在了一起，彼此爭奪陽光。一邊是孩子們熱帶叢林般的成長與努力，一邊是沿途無數醜惡、利己的嘴臉。遠處，裴朵尋找的聲音傳過來，他搖搖頭，理了理思緒，站起身循著聲音走去，但到裴朵正頹然地蹲在沙灘上，不禁走過去。
“你找我幹嗎？”
裴朵猛地回頭，看到他，鬆了口氣：“我……我想你再回一次學校，明天中午十二點就是李彬給出的最後期限。”
“我回去有用嗎？”
“沒用……我知道你變不出來資格證，但是現在隊員們都拒絕換教練，直言不能為了比賽，拋棄你。”
穆奇聞言愣住。原本堅定的心漸漸亂了，心中的堤壩也開始轟塌。
“那幫家夥傻了嗎？”
“是啊，他們都是傻子。尤其是秦明浩，他為了你，寧肯放棄職業道路。”裴朵難過不已。
穆奇惱怒：“意氣用事！”說完，轉身便走，仿佛再多待一會，就會被這幫傻孩子的期待給淹沒。走著走著，又甩甩頭。算了，那幫家夥講義氣，自己做教練的，總不能孬！
裴朵看著他的背影，大喊：“你明天一定要來，我們都等著你！”
兩天後，李彬帶著賽會監督的幾個領導準時來到萃英中學，坐在會議室等他們的，除了鍾豔，還有足球隊和啦啦隊的隊員，唯獨不見穆奇。他左等右等，終於開口：“各位，我隻能等到十二點，若到時候萃英對此事依舊拿不出解決方案，那麽校隊的參賽資格必須被取消。”
王荊軻看著牆上的鍾，離十二點隻剩下兩分鍾，心裏焦急不已。
忽然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穆奇帶著他標誌性的滿不在乎的微笑神情，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王荊軻激動道：“穆帥，你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拋棄我們的！”
穆奇嗤笑：“這麽多人，一個執教資質而已，居然這麽大動幹戈。”
鍾豔見李彬麵色不佳，假裝訓斥：“穆教練，賽會監督李彬老師已經等了很久了，你到底有沒有教練資格證？“
穆奇笑了一下，拿出了一張教練資格證書。李彬瞥了一眼，神情突然很尷尬，隨即變得熱情而謙恭：“沒想到我們市的中學校隊，還能請到這麽高規格的教練……”轉身向鍾豔解釋道，“穆教練的證書，可是具備執教職業球隊資質的a.級教練證書，是目前國內最高級別的證書。”
在場所有人聽了都目瞪口呆。
李彬打開了穆奇的證書，表情變得疑惑，看向穆奇：“這是上麵的名字是……謝羽……”穆奇麵無表情地甩過身份證：“謝羽是我的本名，穆奇是現用名而已。”
賽會監督的幾個領導聞言，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謝羽？你是謝羽？”
“資格證有了，您幾位貴人的任務完成了，就請回吧！”穆奇對幾個人的反應頗為抗拒，不悅地趕人。李彬等人無暇顧及他的態度，隻對鍾豔點點頭，議論紛紛地走了，邊走，邊回頭看他。
見“大魔王”們離開，球隊和啦啦隊激動起來，嘰嘰喳喳地圍住了穆奇：“穆帥你果然帥啊！”“太好了，球隊可以繼續比賽了！”意外的是，穆奇卻沒有配合大家的興奮，反而非常冷靜地推開王荊軻等人：“我的事，你們最好還是去了解下。”說完，留下目瞪口呆的隊員們離去。
穆奇若無其事地走出去，卻無法若無其事地自處。他回到訓練機構，看著小黑和場上訓練的孩子們，發呆。他知道，所有人的搜索結果，都將是一樣的。謝羽，怎麽搜，都是“醜聞”兩個字。
年少的時候，電視裏提到他，都是溢美之詞，少年成名、天賦異稟，擁有出眾技術和絕對成熟的意識，15歲便嶄露頭角，罕見的全能型前場人才。16歲上演了甲a聯賽的處子秀，入選u17國家隊後成為主力核心……
溢美之詞月月升級，說他在世少賽中大放異彩，博得數家歐洲豪門的關注，並得到了在曼城俱樂部試訓的機會，但因所屬俱樂部不願放人錯失了機遇；說他入選世青賽最佳陣容，一度被譽為中國足球未來的領軍人物；說他21歲拿下甲a的金靴，22歲蟬聯金靴，23歲三度蟬聯金靴，是名副其實的足球天才……
後來，新聞的話題變了。天妒英才，謝羽比賽中出現意外，腳踝粉碎性骨折；青年楷模謝羽，九次手術後重登賽場；天才隕落，謝羽腳傷頻繁複發，數個賽季無貢獻，成為俱樂部棄卒，無約可續……
穆奇慢慢地回想，想讓每一分鍾的回憶都拉長，這樣他就可以享受兩倍長度的，作為球員的生命。意氣風發也好，在賽場輾轉失利也好，隻要能踢球，怎樣艱難都可以。然而，回憶還是進行到退役的那一年。
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年，謝羽的身份是球員兼助理教練，那時他就已經做好了轉行當教練的打算。但偏偏就是那年，他卷入了賭球和打假球的漩渦。
新聞的話題又變了，球場敗類謝羽，踢假球，賭球，道德敗壞……謝羽最終被俱樂部除名，在業內聲名狼藉，從此銷聲匿跡。
再也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他曾希望重新開始，但沒有人給他機會。隻有曾經的隊友小黑，無條件信任他，什麽都不問，默默地陪著他。他本以為可以作為穆奇，展開新的生活，可現實偏偏不放過他。
那群孩子，如此熱愛足球，怎麽會容忍一個打假球的教練呢？
穆奇搖搖頭，自嘲：“畢竟這次，是自己把努力遺忘了那麽久的過去，又重新翻出來。自揭傷疤，賴不得別人。他們要是不認自己……就不認吧。”
太陽照常升起，城市恢複忙碌，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裴朵搜了一夜的新聞，黑著眼圈起床，默默下定了決心：就算穆奇走了，就算風波再大，自己也要照顧好那幫學生們。
陸捷也下定了決心，他匆匆趕到校長室，試圖說服鍾豔：“這種道德敗壞的人，留在學校是很大的隱患。一定要盡早開除，免得事情擴大，影響學校的聲譽。”
鍾豔十分糾結：“雖然事情惡劣，但畢竟是陳年往事。穆奇自任職以來，並無過錯，如果因為從前的事情開除他，我怕難以服眾。”
陸捷急了：“把他留下才犯了眾怒。如果家長們知道了穆奇的過去，一定會來學校大鬧，到時候就難收場了。”昨晚，楊釩得到消息後就催促他給家長發郵件曝光此事。他思來想去，覺得如果照做，對鍾豔的影響太大了，便壓了下來。但楊釩遲早會自己發的。
陸捷熱切地望著鍾豔，鍾豔沉默一會兒，下定了決心：“畢竟沒有直接原因勸退穆奇，先暫時觀望吧。”
陸捷失望地離開後，鍾豔思考片刻，拿出了手機。
“穆奇，執教資格的事情都處理好了，怎麽沒見你來學校？”
“沒有訓練安排，所以還沒去。”
“今天下午要來學校正常訓練麽？”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當然會去。”
“好，那下午見。”
“下午見。”
對話平靜安穩，像每一個工作日。穆奇掛斷電話，走到鏡子前，久久注視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神使鬼差地跟鍾豔進行那樣的對話。或許，謝羽慌亂的內心渴求太深，替自己做了決定吧。
2.善惡的彼岸
裴朵元氣滿滿地來到操場，卻發現空無一人，以為時間還早，便坐在看台上發呆。忽然瞥見穆奇走過來，被嚇了一跳：“你……你怎麽來了？”
穆奇白了裴朵一眼：“打仗需要指揮，訓練需要教練，我當然要來。”說著環顧了一下四周。“人都去哪兒了，到了訓練時間，怎麽一個人影也沒有？”
裴朵此時才反應過來：“誒？對啊，他們人呢？”
穆奇惱怒：“你是領隊，訓練時間都過了十分鍾，隊員在哪兒你都不知道？！”
裴朵不滿地嘟囔：“你說我幹嗎？還不是因為你的那些報道。他們肯定是不滿你賭球、打假球，才不來訓練。”
穆奇愣了一下，馬上恢複滿不在乎的神情：“你的責任感還真是強烈啊，不過你的責任不是替學生開脫，是讓他們在訓練時間準時出現在訓練場！無論我做過什麽，隻要我還是校隊的教練，那幫混球就必須聽話訓練！”
裴朵搶白道：“你當然這麽說了！你也應該考慮一下隊員們的心情！”
“我的任務是訓練隊員，不是考慮他們的心情！而他們的任務是努力訓練，而你的任務——明天訓練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能少，少一個我就立刻解散球隊。”穆奇說完，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