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正茂坐在銀白色的審訊椅上,耷拉著眼皮。在他麵前的是他曾經的頂頭上司薛國鋒,以及負責押送的柳聽聲。自從星正茂退役之後,雖然他的級別遠遠不及薛國鋒,但是待遇上卻和這位老同誌相差不大。如今,星正茂淪為了階下囚,而之前的新兵蛋子柳聽聲卻直挺挺地站在自己的麵前,星正茂不禁苦笑。


    “星正茂。”薛國鋒直到真的步入審訊室的那一瞬間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沒錯,他之前的確懷疑星正茂跟這個案子有關,但最終還是保留了一點僥幸心理,畢竟星正茂也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好兵,怎麽會真的跟秋元新臣這種人扯上關係呢?那天在國安部會議室開會的時候,當他知道祝遠方竟然讓夏晚卿潛伏在星正茂身邊,他竟然有一種想要拍桌而起的衝動。但是他忍住了,不僅僅是因為祝福在場,而且是因為他相信祝遠方一定不會隨隨便便就懷疑一個地方大員。夏晚卿的確參與了當天的會議,通過遠程視頻的形式,輕而易舉了解到星正茂的多處疑點,自然在星正茂行跡可疑想要離市的時候毅然決然跟了上去。“那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


    “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您還有什麽問的呢?”其實星正茂打心裏麵是尊敬薛國鋒的。他本來想讓自己的語氣更強硬一點,因為他知道自己犯的罪已經足夠槍斃兩次了,他根本不在乎現在他的態度會給審訊者留下什麽印象,因為不管過程如何,他的結果早就已經注定了。但是,再一次麵對薛國鋒,星正茂依然是恭恭敬敬,氣勢上本身就比薛國鋒落了三分。


    薛國鋒本身也很無奈,搖搖頭閉上眼睛。他不是不忍心看著星正茂落得這個下場,而是對這個人到現在為止卻依然執迷不悟趕到羞愧。


    “星正茂,我再問你,你給秋元新臣做事到底是圖什麽?”柳聽聲厲聲問道。


    “圖什麽?”星正茂冷笑,“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圖的就是全人類的利益。”他默默低下頭,小聲地,像自嘲一樣說道,“隻不過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最終竟然是這樣罷了。”他又抬起頭,“你想想,那個年代,像我一個瞎了一隻眼的人,除了在生活中有諸多的不便,所謂當兵留下來的榮耀不過是笑談罷了!當秋元新臣告訴我我的眼睛可以恢複的時候,我怎麽會有理由拒絕呢?你自己想想,我們國家有這種資源嗎?我們國家有這種科技嗎?我們國家的科學家有這種自信,有這種野心告訴我,可以讓一個殘疾人重獲新生,大規模的打造這種造福全人類的項目呢?沒有!我們的國家還是太孱弱了,我向往一個強大的力量這有錯嗎?隻不過是為了實驗犧牲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而已,這有錯嗎?”


    “你錯了!”柳聽聲正要發作,薛國鋒攔住了他。那個老人慢慢直起身子,看著星正茂臉上猙獰的傷口,歎了一口氣。“星正茂。”薛國鋒說道,“你應該為你自己有這種想法而感到羞恥。你是一個軍人,我知道你在軍中因為事故弄傷了眼睛,但是同樣有許許多多跟你一樣,甚至比你更嚴重的人都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我們國家對待傷殘軍人可以有終身的醫療免費,你可以申請補助金,同樣也有很好的待遇——就像你之前一樣。而且,在首都軍事醫院,很早就擁有了相關的技術項目,專門為了傷殘人士打造的科學攻堅。你了解過嗎?你隻看到了你自己的不幸,你一直在想著國家需要為你做什麽,你卻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我們國家,更不必談你在退役之後為國家做什麽了。”


    “他為國家帶來了麻煩。”柳聽聲說道。


    薛國鋒搖搖頭,他不希望柳聽聲繼續說下去,有的東西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說出來隻會讓人更加難堪。“我們國家並不孱弱,”薛國鋒嚴肅地說道,“我們在科技的某些方麵已經走在了世界的前沿,無論是計算機、航天事業還是生物工程或者材料技術,都在各個方麵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自從你在日本交流過後就一直盲目地認為他們擁有更高精的技術,卻忽略了我們自己國家已經在飛速發展的道路上高質量地行進了很遠。犧牲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我現在都開始懷疑你的黨政課是如何過關的。你的思想已經是一塊朽木而不可雕!請問我們國家是一個怎樣的國家?是人民當家做主的國家!你犧牲的是誰?是我們國家的人民群眾!為什麽秋元這麽好的實驗不在他自己的日本東京進行?為什麽明明一點都不相信我們國家的科技卻依舊要雇傭、哄騙我們國家的科研人員加入他的團隊?為什麽秋元到最後連你們的一切訊息都不再過問?那就是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實驗根本就是一個謊言!是的,偉大的革命都是要犧牲的——可是為什麽秋元的實驗裏犧牲的一定是我國的國民?我們國家人民的勞動力、生命、智慧在他眼裏不過隻是棋盤上的棋子罷了!你又何嚐不是呢?我們在人家心裏一點價值都沒有——我可以理解,因為人家是日本人——你是什麽人!我們國家在你的眼裏也是這樣一文不值嗎?”


    星正茂沒有回答,隻是默默舔了舔嘴皮。“薛局長。”星正茂說道,“我不會後悔我做的一切。無論是你們所說的叛國也好,漢奸也罷,我都會自己承擔所有的責任······”


    “你不自己承擔難道我們幫你承擔嗎?”柳聽聲怒不可遏,但是薛國鋒還是擺了擺手。


    “聽我說完。”星正茂的嗓子有些沙啞,橄欖一樣的喉結上下滑動著,隱隱約約能聽到他喉嚨裏的咕嚕聲,“薛局長,我堅信我當初確實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我一直以來也堅信我的初衷是正確的。但是我早就沒有辦法回頭了,無論是當我真的發掘秋元新臣的目的還是到現在為止我都始終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麽,也許有的東西還是交給你們,或者別人來評判好了······”


    “能評判你的隻有法庭。”薛國鋒說道,聲音有些冰冷,“你是我們國家的叛徒,等待著你的隻有最公正的審判。我知道你在非自然現象研究所已經交代過一遍了,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悔改的意思,或者有什麽話想要留下的嗎?”


    “就把我的事情寫進黨的反麵教材裏吧。”星正茂低著頭說道。


    “對不起,你沒有這個資格。”薛國鋒說道,“黨隻會記住這一百年來的光輝曆程,隻會銘記為了國家大業英勇獻身的烈士。像你這樣的人,最多隻能在初中生的作文裏成為一個反麵的典範。”說完,他朝柳聽聲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審訊室。柳聽聲跟在他的背後,可以感覺到星正茂的靈魂已經變得冰涼,似乎還在祈求著最後的一次目光交流,但是柳聽聲在心中拒絕了,默默地關上了門,留下一盞孤燈陪伴這個內心扭曲的孤獨的叛國者。


    “就是這樣。”祝遠方說道。此時他正在和唐元清通話,而唐元清正在上學的路上。“星正茂會在九月初的時候移交國家最高法庭,我們這邊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等待他的除了死刑以外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辛苦了。”唐元清說道,“那個祝老師,您······您還會回來嗎?”


    “我不會再回來了。”祝遠方說道,“我現在已經在首都的一所大學任職,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編外人員。我不會再參加任何的調查活動,也不會參與學校的教學——可以說,我已經退休了。我不後悔我當初提出了的這個策略,但是我十分後悔到最後都沒有保護好你,還有你的朋友······你們對於我來說······不是普通的孩子······”


    “我還是高中生。祝老師。”唐元清說道,“我們都是。至少現在,我們隻是一個孩子而已。”


    “是嗎?”祝遠方盡量讓自己高興起來,他不是因為自己受到處分而感到傷感,而是因為······“哦,唐元清。”他說道,“林白在首都軍事醫院的治療已經結束了,再過兩天就可以回去跟你們一起上課了。對,她的情緒很穩定。”


    “是嗎······”唐元清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擔憂。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些害怕和林白見麵,他怕看見她哭的樣子,害怕他們會變得疏遠,害怕她會變得禮貌,害怕她會像以前一樣,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和自己成為朋友。唐元清是矛盾的,他說不出自己的內心——沒錯,他分析了十多年別人的內心,卻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


    “怎麽,還有什麽問題嗎?”祝遠方問道。


    “那個······祝老師······李京河他······他家人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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