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釁


    初十這日林賢的農忙假就結束了,一大早吃完早飯,柳氏領著三個兒女一起送他出門。


    林賢從棚子裏解下毛驢,回頭摸摸林重九腦袋:“乖乖跟姐姐們一起讀書,不許出去亂跑。”


    “爹你放心,我很聽話的。”林重九一本正經地道。


    林竹悄悄撇嘴,阿桔柔柔一笑。


    林賢看看妻子,突然舍不得走了。在家多好啊,嬌妻在側兒女繞膝,去學堂還得管著那群頑皮孩子。


    柳氏見丈夫沒話找話賴著不想走,便讓阿桔領著弟弟妹妹先回屋,她瞅瞅左右,見街上沒人,小聲笑他:“怎麽著,又不舍得走了?”


    妻子笑靨如花,林賢牽著驢朝柳氏走近兩步,低聲道:“這兩日忙著收麥打麥,在家呆著也沒能好好跟你親近。”


    到底是夫妻多年,柳氏聽了這話隻是微微紅了臉,扭頭嗔他:“大白天別胡說,快去吧,下午早點回來。”這幾晚男人幾乎一沾炕就睡著,她看了就顧著心疼了,哪裏會想旁的。再說累成這樣還不是他自找的,這些年家裏有了些積蓄,她擔心林賢身體勸他把那幾畝地佃出去,每年租子也夠五口人吃了,他非舍不得,事事親為。


    確實得走了,林賢不好繼續磨蹭,翻身上了毛驢,握握韁繩,臨行前又低頭說了一句。


    柳氏目送丈夫走遠,心裏又羞又喜。這家夥本來就夠折騰人了,再給他準備酒,明早她不得起不來啊?


    等林賢轉彎沒影了,柳氏終於進了院子。


    阿桔正在廚房刷碗。


    柳氏不讓她幹,將她往外趕:“你去屋裏看著小九讀書寫字,阿竹就會跟他一起胡鬧。”隻要不是太忙,她並不想讓女兒幫忙做活,免得把手弄粗了。她是過來人了,粗點沒啥,女兒正是花樣的年紀,得嬌養著。


    “等會兒就去。”阿桔堅持把碗筷刷完才走。


    柳氏又欣慰又無奈,挽起袖子開始收拾灶台。罷了,既然大女兒跟她一樣喜歡做這些,以後嫁到孟家肯定也不會覺得苦。


    那邊阿桔走到書房門口,聽裏麵一陣慌張動靜,她笑了笑,故意等了會兒才推開門,林竹跟林重九已經端端正正坐在窗台前,林竹念一句,林重九便搖頭晃腦跟著讀一句。


    林重九四歲啟蒙,現在已經開始學《論語》了。林賢並沒有逼他讀書,隻問他以後想下地幹活還是考進士當官。林重九還不懂進士是什麽,聽說不用下地,毫不猶豫選擇了讀書,想來是自小被逼著去地裏怕苦了。林賢便一邊教他讀書一邊教他幹農活,說什麽時候考上舉人才不用他幹了。


    阿桔也不問剛剛兩人在淘氣什麽,從書架上拿起上次未看完的雜記,另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旁邊圓凳上擺了盆吊蘭,農家簡單卻整潔的書房裏安靜雅致。


    才翻了兩頁,外麵突然有人大聲喊“小九”。


    林重九立即放下書,扭頭傾聽,然後跑到阿桔身旁,討好地道:“大姐,虎子他們找我來了,我出去玩一會兒行不行?”


    “那功課怎麽辦?”阿桔認真地問道。


    林重九眼睛轉了轉,伸手去碰吊蘭葉子,被阿桔拍了下去。林重九悻悻縮回手,跟著抱住長姐胳膊搖:“好大姐了,我就出去玩半個時辰,晌午吃飯前肯定能寫完三張大字!”


    阿桔看著吊蘭不說話。


    “大姐……”林重九拉長了聲音。


    阿桔這才鬆了口,正色道:“說好了半個時辰,不許出村子,不許去河邊玩水,要是回來晚了我就告訴爹爹。”


    林重九連連點頭。


    阿桔親自送他出門。門口站了三個跟林重九差不多年歲的男童,阿桔照樣叮囑了他們一遍。


    三個孩子互相瞅瞅,有些靦腆地低下頭。


    林重九輕輕掙開長姐的手,率先跑了,三個孩子頓時撒腿追了上去,大呼小叫。


    阿桔見他們朝南邊跑而不是去北邊,放了心。


    “小九,你大姐管的真嚴,那咱們今天還去不去河邊啊?”


    村頭柳樹下,四個孩子聚在一起,或是蹲著或是靠著樹,悄悄商量。


    林重九有些臉熱,四人裏麵就他出門麻煩,稍微晚點回家大姐都會出來找他。此時見三個夥伴都懷疑地看著他,好像料定他會爽約似的,他情不自禁挺直腰背,理所當然地道:“去啊,當然要去,這樣,晌午吃完飯咱們再去,那時候大人們都睡著了。”現在天熱,村人都有歇晌的習慣。


    “好,咱們就在北邊路口碰頭,小九你小心點,別再讓你大姐抓到了!”


    “知道知道!”


    商量好了,四人各自回家。


    林重九沒玩半個時辰就回來了,阿桔意外又驚喜,覺得弟弟越來越懂事了,不停地誇他。


    林重九乖乖寫字,掩飾自己的心虛。


    晌午吃完飯,阿桔跟林竹回屋歇晌,林重九跟柳氏一起。


    林重九閉著眼睛裝睡,確定母親睡熟後,他悄悄下炕,躡手躡腳打開屋門,貓著腰跑了。


    日頭暴曬,他卻一點都不嫌熱,興奮地跑向村北路口,那裏三個夥伴已經等著了,碰頭後四人做賊般的笑,齊齊往北河邊趕。


    “咱們在這裏還是去西邊啊?”到了河邊,林重九也敢大聲說話了。


    北河寬三丈有餘,流經他們村子這段,大部分水都很淺,隻到膝蓋,東頭卻有一段沒脖子深的地方,平常隻有大人會在那邊洗澡,有些十三四歲的大孩子水性好,也會去那邊玩。


    “這次去東邊,我教你們紮猛子!”個子最高身板也最壯實的虎子道,他今年十歲了,家裏沒娘,他爹常常帶他去水裏玩。


    另外兩個孩子立即興奮地附和,林重九愣住,看看三人,猶豫半晌垂下腦袋:“那你們去吧,我就在這裏玩。”被大姐知道他去東邊深水地方,肯定會打他。別看大姐平時很好說話,他真幹了什麽壞事,大姐打起人來一點都不手軟。


    “就知道你不敢!”


    “是啊是啊,小九最聽他姐話了!”


    “別鬧了,小九還小呢!”虎子瞪了兩人一眼,安撫地拍拍林重九肩膀,“那小九你先在這邊玩,我們玩一會兒就過來找你。”來之前他跟另外兩人已經商量好了,林重九不去,隻好先分開。


    林重九默默點頭。


    虎子便領著其他兩人朝東邊去了,有個孩子轉身前朝林重九扮了個鬼臉。


    林重九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攥著手。去,大姐會不高興,不去,他們都去了……


    忽的,他目光一轉。


    斜對岸有片楊樹林,此時有個高大男人從林子裏走了出來,他穿了一身藍色袍子,一直走到石灘上,遠遠地朝他招手。林子邊上還有一個灰袍男子,林重九看過去時,發現樹木間還栓了兩匹黑色大馬。


    是在叫他嗎?


    距離太遠,林重九看不清楚對方容貌,回頭瞅瞅,確定那人真的是在朝他招手,他情不自禁往那邊走,因為納悶,步子慢吞吞的。虎子三人也瞧見藍袍男子了,不由都頓住腳步,虎子還跑回去問林重九:“那是誰啊?你認識他?”


    林重九搖頭:“不知道……”


    虎子臉色變了變,拉住他不讓他往前去:“別是壞人吧?”


    林重九錯愕地張開嘴,剛要琢磨這種可能,忽見男人腰間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他愣了愣,看看男人再看看林子裏的馬,腦海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掙開虎子朝前跑去:“我去看看!”


    虎子不放心,叫上同伴陪他。


    距離近了,林重九終於看清楚了,震驚喊道:“趙公子?”


    趙沉點點頭,看都沒看他身後的虎子三人,微微抬高聲音:“自己過來。”言罷回了樹林。


    林重九沒有多想,彎腰脫鞋,一邊回答夥伴們的詢問:“趙公子是我姨父鋪子裏的老主顧,不是壞人,你們去玩水吧,我過去找他。”雖說是他自己不想去深水那邊,到底還是有點不高興的,如果他們早點說出打算,他就不來了。


    脫完鞋子卷起褲腿,林重九直接淌水下河,這裏水還不深。


    人走了,虎子三人麵麵相覷,想過去吧,趙公子沒有叫他們,而且他們也能看出來林重九有些不高興了,便識趣地自己玩去了,邊走邊回頭望樹林。


    “趙公子,你們怎麽在這兒啊?”林重九將鞋子留在岸邊,赤著腳進了林子。


    男娃容貌肖父,一雙桃花眼卻隨了母親,也像他的兩個姐姐。


    對著這樣一雙眼睛,趙沉心情不錯,指指馬上箭囊道:“要去山裏打獵,路過此地歇息片刻。晌午天這麽熱,你怎麽出來了?”他眼力好,四個孩子剛冒出來就認出了林重九,短短幾日便碰到三次,不得不說是種緣分。後來見男娃孤零零立在石灘上,他不知為何發了善心,想幫他解圍。


    林重九訕訕地撓撓頭,小聲道:“我想玩水。”


    趙沉很久沒跟小孩子打交道,看他這樣竟覺得有趣,明知故問:“怎麽沒跟他們一起去?”


    林重九神色一黯,低頭道:“他們要去水深的地方,我大姐說那邊危險,不讓我去。”


    他大姐……


    腦海裏浮現那個坐在驢車上的農家姑娘,趙沉有些出神,“你很聽她的話?”


    “嗯,大姐生氣時挺凶的,被她知道我在這邊玩水肯定會打我。”林重九有些無奈地道。他很喜歡大姐,就是煩她總管著自己。


    “她還會打你?”趙沉眼裏多了笑意,沒等林重九回話又問:“那如果身邊有大人陪著,她也不許你玩水?”


    林重九聽出來了,驚訝地抬頭看他:“你,趙公子要教我遊水?”


    趙沉沒有立即回答,隻在陳平震驚的目光中脫了衣袍,露出精壯胸膛。見林重九瞪大眼睛盯著自己,他朗聲笑:“教,男子漢不會水怎麽行?”說著一把將林重九扛到肩上,大步走向河邊。


    他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女子打人,今日他倒想看看,那個農女凶起來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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