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路家眾人也沒有睡意。


    路子昕來到父親路景修的書房之外,知道裏麵有人,便靜靜地站在外麵等待。


    冬夜冷寒,她穿的也不算暖和,看著天空飄落而下的雪花,繁亂紛雜的思緒掩蓋了身上傳來的冷意。


    許久,路景修門下的清客鍾誌雲從屋內走出,滿臉凝重之色。


    為了演的更像一些,京城官員打聽到的前線兵情都與劉家如出一轍,沒有出入,路家自然也不例外。


    “鍾叔叔。”路子昕乖巧地行禮,隻是麵上扯出的笑倒比那哭還難看。


    鍾誌雲伸出手,拍了怕小丫頭的頭頂,“進去吧!”


    路子昕點頭,轉身快步進了屋子,連門都忘了闔上。


    “父親。”甫一進去,她便一臉緊張地看著路景修,咽了咽口水,“我、女兒夢裏沒有這件事……”


    屋外的寒風打在門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路景修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拍了拍身邊的地方,道:“別急,過來坐。”


    路子昕依言坐了過去,自有小廝自外頭將門闔上,她眼神發虛,不知道看著屋中的何處,隻是一雙手卻握地極緊,粉嫩的指尖都快摳進掌心之中了。


    她的夢裏,隻有在承文十四年那一場雪災造成的國力虛弱之後,那木杆才敢大舉發兵進犯大関邊境,為何這一次足足提早了兩年?


    曾經路子昕懼怕那個夢境的真實性,可是現在,對於現實的異常,她又不得不忐忑難安。


    “昕兒,你曾經和爹爹說過,剛剛做了那個夢之後,由於心有鬱結,所以你娘親讓你去了小相國寺,你說你在那裏看到了什麽令你豁然開朗?”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路景修點頭,“應作如是觀,所以不管發生什麽夢見什麽,都不用惶惶不安,隻要問心無愧足矣。”


    “可是,女兒真的能做到問心無愧嗎?”路子昕喃喃問道,“女兒從沒想過天下蒼生,隻是自私地想要護住想要保護的人不再受到傷害,所以這一次交戰,是不是因為女兒的自私而導致的?”


    “傻丫頭。”路景修輕輕一笑,語氣溫柔寵溺,若是叫路子閔知曉,隻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不是告訴爹爹了嗎?有些事讓爹爹來做就好了,你小小年紀,又正是伶俐好玩鬧的時候,誰說就必須要心係蒼生了?記住,咱們為人臣子,有君在上,上蒼還輪不著把這樣的重擔交給你一個姑娘家,便是爹爹或者咱們路家也不敢的,你呀,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


    幾句話說的路子昕破涕為笑起來。


    “女兒聽明白了,爹爹這是取笑人家呢!女兒可不依!”


    路景修卻神色一整,“有些事,你夢見了不一定就會發生,同樣,有的事,你不知道不代表它就不存在,須知即便是上天憐我路家而示警,也不是整日就靠著這些過日子了,更不能因此而患得患失。”


    “知道了。”路子昕頗有些不好意思,“那、四殿下是不是真的打不過那個阿古占?我們大関、會不會……”


    路景修堅定地搖頭,“不會的。”


    路子瑅曾說過,趙居為身上有著上位者的氣場,加之他前段時間與郝家的商隊去了一趟草原腹地,不久就又被慶華帝派去了西北,種種細節都表明,這不是一場無準備之戰。


    以他對慶華帝的了解,若非必要,他是絕不會在這個關節上動盛國公府的。


    上次慶華帝搞出這麽大陣仗來,還是擼去皇後娘娘母族根基之時。


    他既為天子,想必是做好了應對之策,務必一擊即中……


    “那……韓均呢?”路子昕小小聲地問道。


    “他啊……”路景修停頓了片刻。


    他也做過與女兒一樣的夢,但既然身為男子,心性自然更加堅毅,也不會有事的。


    “哎,女兒大了不由爹,他身在甘肅,更加不會有事的。”


    路子昕提著的一顆心便放了下來,露出一抹嬌俏的笑來,殷殷地倒了一壺茶過去,“爹爹,吃口茶。”


    “夜深了不吃了,回頭睡不著你娘親又要念叨,走罷,回去睡覺去。”


    父女二人便說笑著出了屋子。


    而在那宮牆深重的皇廷內院,唯有常年安靜地待在凝香殿中那一人,真心實意地擔心著這一場戰爭。


    慶華帝在玉福的問安聲中走進了許久不曾踏足的凝香殿,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沒有多大的變化,一如她十多年前搬進來的時候。


    空曠,安然,寂寥。


    偌大的庭院之中,隻有幾株梅樹上有零星幾朵白梅開在枝頭,在夜色中帶著清冷的姿態綻放。


    玉福與高懷並肩走在後頭,想著當年慶華帝知道郝貴人愛梅,他便特意為她挑了這處凝香殿,以為既遠離是非,又合她心意,是個再好不過的去處了。


    可是她卻知道,小姐自來嫌棄那紅梅太過愛俏,性雖高潔顏色卻太過熱烈,唯有那不染塵埃的白梅才是她的心頭好。


    小姐曾經說過,“猶那落雪之時,天地一色,唯聞其香,不識其影……”


    玉福雖聽的迷迷糊糊地,可大約是小姐說話的時候太過傷感,她都一字不落地全記了下來。


    後來到了這凝香殿,主仆二人偶然在角落裏看到幾株瘦弱的梅樹,冬夜天寒,一夕之間倒開出了幾朵白梅,玉福當即就挽袖子準備施肥好生打理一番,卻被郝貴人製止了。


    “昨夜寒風起,有梅寂寂生。隨風一來去,借此暫安身。玉福,隨它去罷!”(摘抄整合自《白梅五首》,作者未知,出處未知)


    這話,好似在她腦中隱隱有個溫和的聲音說過。


    玉福想不起來,也便隨它去了。


    這麽些年一晃而過,那幾株梅花卻年年都是如此,既不繁盛,倒也自有其真。


    慶華帝還是第一次在冬天的夜裏來著凝香院,接著微弱的光亮瞧去,說道:“這幾株梅花是什麽時候栽的?也太冷清了些,你家主子既歡喜,明兒朕便叫人多移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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