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俯仰無愧


    路子昕抬眼去看父親,見他一臉慎重,擔憂地問道:“爹爹,會沒事的嗎?”


    夢裏京城有好些人家因為這件事遭了殃,都是那些宵小賊人趁亂打劫作惡,不僅丟了錢財,甚至還有幾個閨閣女子因此壞了名聲,弄得人心惶惶的,好一段時間大家都不敢出門。


    對了,出門!


    韓均前幾日就提醒她不要出門!


    她不由抬手撫上藏了香囊的袖袋,心中實在複雜難言。


    他果然是知道的,果然也是夢了的……


    甚至他比自己記得還要清楚,她隻模糊記著是六月,韓均卻知道就是這幾天便要出事!


    “爹爹……”她神色難明,望著路景修欲言又止


    此前隻是懷疑,還未曾去找韓均求證,爹爹也說這事暫時有些不好辦,靜觀其變即可。可如今,她卻能坐實了那番猜測。


    到底該不該將紙條拿出來,或是告訴爹爹韓均幾日前曾經告訴她不要出門?路子昕猶豫了。


    路景修自然以為幺女是害怕。


    便是他已到不惑之年,若是做了那樣一個夢,也絕不會欣喜若狂自以為得窺天機,反而是擔憂惶恐。


    子不語怪力亂神,卻也隻能用神鬼之說來解釋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可一旦涉及到這種事,就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如果誰以這種事情狂喜進而去謀求利益,必然是禍端之始。


    他聽了路子昕的一番話後,決定不告訴齊氏和兩個兒子的原因,怕他們擔憂路家將有禍事是其一,其二是怕他們擔憂幺女妹妹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上身,更怕兩個兒子會有些想法,壞了本性失了初心,此為其三。


    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既怕人多口雜也怕隔牆有耳。他也隻說打算為路家求一個安穩,再為大関做些實事罷了。


    路景修可不舍得女兒被人灑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神水”,又灌幾大碗神藥下去,再連著做幾日法,隻怕好好兒一個姑娘也會被逼的瘋了傻了。


    連他暗中查戶部之事,也是一點一點慢慢在摸索,不敢有絲毫焦急,就怕被人看出端倪來。


    這次也是,他知道六月那木杆一事會出,隻是隱晦地向聖上提及西北仍有憂患,又列舉了他在春巡中一些見聞,隻說邊關不穩是自己的猜測。


    當時趙居為也在禦書房,皇上也並沒有顧忌什麽。


    路景修隱約覺得怪異,又好似很是自然。


    聖上信任他們這些純臣,然而一直以來卻對幾位皇子甚是防備。


    三皇子趙麓為定下定國侯嫡女為皇子妃後,便不得不以沉心修書為由遠離朝事,皇上向來對大皇子和盛國公一係也以壓製居多。


    就說此次那木杆大王子來京,聖上並沒有讓大皇子推薦的禮部侍郎,或是三皇子手中的詹事府詹事準備一應事宜,而是指派了總管內務府大臣接手。


    其中真意,明眼人一望即知。


    不成想一直以來隻遊山玩水的四殿下,居然會被準許旁聽,如何想都有些奇怪。


    不過天家之事,路景修向來不妄加揣測,隻是恭敬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後,便退到一旁靜靜等著皇上發話。


    “父皇,兒臣以為路大人所言甚是。”四皇子趙居為卻忽然上前兩步說道。


    “兒臣此次隨外祖家的商隊去了平涼等地,發現當地雖然與那木杆族混居,卻常有爭執打鬥發生,那木杆人更是時時挑起事端。可見非我族類,必然好勇鬥狠,一旦有機會,絕不會遵守所謂的盟約,挑起戰事,父皇絕不能心慈手軟。”


    平涼已是極北之地,離那木杆部族草原隻有數裏之遠了。


    路景修心中驚訝,四殿下居然以皇子之身親自犯險,去了平涼等戰亂不休之處。


    而且沒想到他會同意了自己的觀點,勸說皇上加固西北邊防,失了一直以來的淡泊形象插手朝事,更驚訝皇上聽他此言,沉吟片刻後,神色間已是意動。


    待二人出了禦書房,他拱手朝趙居為告辭,麵上什麽也沒顯出來,隻是板著一張肅顏,“四殿下,微臣先行一步。”


    “路大人且慢。”


    趙居為卻了然一笑,並不避諱此處還立著幾個太監宮女,說道,“大人一定很驚訝,我為何會出言相幫,是嗎?”


    路景修沉默著,沒有回答。


    “路大人實在不必訝異,也無需揣測。我雖隻是個閑散皇子,到底還是趙家人,平常遊山玩水也就罷了,若對家國大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隱而不報,俯仰之間豈不有愧於先祖,對不起頭上這個趙字?也無顏麵對父皇乃至天下人。父皇生我養我,作為兒臣自當有所報答才對。即便有人因此疑心,我也隻是對得起本心而已。”他侃侃而談,身姿筆挺風度十足,聲音清亮而正直。


    一番話,滴水不漏,又無端叫人信服。


    廊下立著的太監等人頭仍垂的低低的,仿佛什麽也不曾聽見。


    “四殿下所言甚是,倒是微臣狹隘了,實在汗顏。”半晌,路景修對他深深一禮,許久沒有起身。


    確實是他目光短淺了,無論四皇子是何用意,總之加固西北邊防才是要事,又何必拘泥於其他?


    這些日子他雖說竭力淡然,到底還是被得失蒙蔽了心神。自以為仍舊能做到胸有大義,路家前途不過小道耳,實際真正看重的還是一家老小的性命前途。


    趙居為一番大義凜然之言不論是真是假,對路景修而言,說是醍醐灌頂也不為過。


    他不會將女兒做夢這種事情搬到人前去說,也自然會保護好家人,卻再不會如同之前畏手畏腳,被束縛住不敢動作。


    這一禮敬佩有之,羞愧亦有之。


    至此路景修才真正放下心中顧慮,在此後便上了奏折,再次重提甘肅等地良田拋荒之事,其中也牽涉到了幾位皇子的複雜利益。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真有朝一日西北戰事重起,他豈能因為怕惹聖上不喜而放之任之,眼睜睜看著一省百姓遭殃?


    俯仰之間無愧於天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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