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樂事”當日。


    溫阮徹底感受了一把什麽叫摩肩接踵,揮手如蔭。


    好似整個京城的人都在那日出來了,齊齊湧向京中護城河那處,裏三層外三層地擁堵著。


    每年今日,都是京中守衛們提心吊膽的日子,生怕有人被活活踩死。


    今年共有五位歌伶相競,河道上便有五艘畫舫,另外三位不必多說,反正他們的排場是怎麽也比不過盛月姬和辭花的。


    畢竟,這二位背後的金主厲害啊。


    河道兩側放了五個對應的大鼎,錢,往那裏投,沒有過過嘴癮扯著嗓子喊兩聲的假把勢機會。


    還特意請了中間人來點數,報數,每到一個數字,都會擊鼓宣告。


    “這不就網絡投票,刺激大家可著勁兒的砸錢麽?”二狗子吐槽。


    溫阮揉著貓,坐在位置最好的水榭高台上看熱鬧,也有些感概,想出這點子的人,真是個天才啊。


    這事兒最狠的地方在於,輸的那一方所得銀錢,全數歸贏家,總數再抽兩成給主理此事的人。


    相爭場麵之慘烈,便可想而知了。


    當盛月姬與辭花的畫舫最終相遇時,二人立於畫舫上,彼此行禮。


    今日的盛月姬著盛裝,紅白相間的羽衣霓裳,眉心點著朱色的花鈿,舉手抬足間,千千種風情,萬萬種嫵媚。


    而這邊的辭花雖也著了一襲華衣,但要跟盛月姬那等妖孽氣質相比,卻是不夠的。


    更不要提在盛月姬旁邊還坐著蕭長天和畫嵬,蕭長天今日為她撫琴相和,他手下那把琴,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綺尾了。


    畫嵬則是為她作畫,將她今日的美好盡數繪入卷中。


    這助威團看上去很是唬人啊。


    “小妹,你緊張嗎?”溫西陵問她。


    “不緊張。”溫阮倚在欄杆上,閑閑地看著下方。


    她跟辭花商量過了,咱們女裝是不可能贏過女人中的女人盛月姬了,不如還回男兒身,到時候等著看好戲就成。


    隻是盛月姬有蕭長天撫琴,不知道殷九野給辭花找了誰。


    “姑娘不必擔心。”殷九野給溫阮倒了杯茶。


    “若是辦砸了,我可要扣你工錢的。”


    “為了我的工錢,我也不敢辦砸啊。”殷九野笑,“看著便是。”


    盛月姬的歌聲如何,溫阮已經見識過了,今日她這隻新曲更為銷魂,聽得兩岸聽眾久不能回神,深深癡醉於其中。


    溫阮輕輕地揉著二狗子,等著看辭花接招。


    他沒有帶任何樂師。


    擺在他前麵的是一排玉節,他著女子裝束,執細巧金杖,輕擊玉節,金玉相擊之聲,清脆悠揚。


    辭花的嗓音已是極致的空靈,除非有蕭長天那等國寶級琴師為其伴奏,否則,任何多餘的絲弦都隻會破壞辭花曲中的美好,倒不如用最簡單也最悠遠的金玉之聲。


    辭花輕吟慢唱,跟盛月姬那等嫵媚銷魂不同的是,他的歌聲總能讓人感受到平和與寧靜,真如山間百靈,跟著他的歌聲,似能看到春日百花爭相開,夏樹翠綠正蔥蘢,秋陽高懸照黃杏,冬雪皚皚裹銀裝。


    溫阮挑眉,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笑。


    “聰明。”溫阮說。


    “多謝二公子舍得這麽些好玉。”


    溫阮沒明白這話,擊玉節而響,怎麽還跟舍不舍得有關了?


    但忽地,辭花金杖碎玉節,隻手裂紅妝!


    無雙公子,碎玉入水,執壺高懸,清酒入喉,狂放風流。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他如百靈鳥的曲音衝天而上,躍出幽靜山穀,化作遨遊天地間的雄鷹,搏擊長空,勇破巨浪,恣意快哉,似挾天地烈風而來,浩浩湯湯!


    蕭長天按下琴弦,猛地抬頭看向辭花,天下之人不會有比他更懂音律的了,他為辭花曲音中的廣大曠遠,浩蕩滌然所震驚。


    他擔心地看了一眼盛月姬,今年的花樂事,她怕是不會贏得那麽輕鬆了。


    盛月姬交握於袖中的雙手,陡然握緊。


    溫阮抱著貓坐直了身子,微有些詫異地看著辭花。


    他清聲如嘯,如劍之吟,和玉碎鳴:“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勇;二曰智;三曰敢為天下先!”


    溫阮的手指微微內扣,抱緊了二狗子。


    “阮阮,怎麽了?”二狗子問她。


    溫阮搖搖頭,沒有說話。


    辭花所唱乃是《道德經》中的第六十七章,而原句本應是,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殷九野倚在欄杆上,閑閑飲茶,那幾個字是他替辭花改的,他看著溫阮細微的表情變化,想知道她是何想法。


    “二哥,你先前可聽過辭花這曲子?”溫阮問。


    “聽過,我覺得沒什麽問題,不就改了幾個字嗎?”溫西陵笑道,“改得挺好的,做人當然得有敢為天下先的豪邁。”


    溫阮笑了下,改幾個字當然沒問題,但改得過於大氣磅礴了,似意欲讓天下臣服。


    辭花不過一個歌伶,何來這等睥睨之勢?


    不等溫阮多想,砸錢環節開始了。


    金錢在此刻似乎變成了毫無意義的數字,溫阮隻聽得見不時的鼓響,一個比一個高的數字駭人聽聞,但戰局膠著難分。


    賈臻與溫西陵杠上了。


    準確一點來說,是盛月姬的金主團隊與溫西陵杠上了,溫西陵這也算是殺“姬”先鋒。


    溫阮想著差不多了,就讓二哥收手,她並不想為了爭個c位出道的名額,讓二哥砸進去全部家當。


    正當溫西陵一邊心疼銀子一邊往死裏砸錢的時候,有人來求見。


    玖瀚樓的掌櫃,“玖”字號皇商的一號掌舵人,陛下亦禮待有加的,藍綣。


    “不知藍掌櫃大駕光臨,是有何事?”溫西陵起身問道。


    “時間緊迫,在下便也不與溫公子兜圈子,在下可為辭花公子投一百,但有一個條件,辭花公子日後唱曲所得銀錢,我需分一杯羹。”


    “一百兩你就跟我在這兒談分紅?”溫西陵覺得這人腦子有坑。


    “萬,一百萬。”


    “藍兄我與你早已神交許久,可謂情深,咱兩兄弟誰跟誰啊,給你個優惠價,二八,你二我八。”


    “五五。三七。”


    “五五。四六。”


    “五五。拉倒。”


    “四六,成交。”


    “您請!”


    一百萬兩白銀入鼎。


    坐在隔壁亭子裏的賈臻一把握緊了手心,難以置信。


    溫西陵瘋了嗎?


    “賈先生,咱們這,跟不跟啊?”他的隨從腿肚子有點打轉,沒見過這陣仗啊!


    賈臻望了一眼畫舫上的盛月姬,她看上去有些慌了。


    “跟。”賈臻說。


    溫西陵氣得罵娘:“這逼有病啊,這麽個臭娘們兒值得這麽多錢嗎?”


    又聽得下麵一聲喊:“晉親王府呂世子,白銀三千兩。”


    溫阮抬眉,這貨真是……嗯,等著被他爹打斷腿吧。


    但轉頭又聽到一聲:“右相於府於姑娘,白銀三千兩。”


    溫阮:……


    於悅的腿也有點不保了。


    於悅扔完銀票回到人群中,拉了下呂澤瑾的衣袖:“六千兩啊,你爹會打死你吧?”


    “嗯,我腿要是被我爹打斷了,你就來給我推輪椅,謝謝啊。”呂澤瑾感覺心髒抽得疼。


    六千兩啊!


    這破花樂事哪個畜生想出來的主意,過來爺給你腦殼開個瓢!


    他本來想把銀票全投給盛月姬的,但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能是辭花的曲子唱得確實牛逼把他驚著了,也可能是……唉,怎麽說溫阮跟於悅是他的朋友嘛,是吧,能幫就幫,公平一點。


    所以他分了三千兩銀票給於悅,讓她去投給了辭花。


    他兩正嘀咕,又聽到唱票:“安陵君紀將軍,白銀三十萬。”


    溫西陵要跳腳了:“草你奶奶!”


    溫阮感覺這遊戲再玩下去,好像要出事。


    但旁邊站著的藍掌櫃感受到後背上有股無形的力道打了他一下,他當即說:“跟,加多二十萬。”


    溫西陵一把抱住藍綣:“藍兄你真是我親親兒的兄弟啊!”


    藍掌櫃微笑著說“客氣”,但其實,他手有點抖。


    公子,不能這麽玩。


    國庫還等著我交錢,給今年邊關的大軍發糧晌呢!


    殷九野,喝茶,順手扔了個果子給站在下麵畫舫上的辭花。


    辭花接住果子,卻是扔向了人群,人群中發出了女子們的尖叫聲。


    他生得極好看,不然不會扮女裝扮得讓人看不出來,尤其是他彎著眉眼笑時,那模樣真是俊得……讓人神魂顛倒。


    眾女子為他慷慨解囊。


    錢多錢少且不論,單說這份人氣,就已經把盛月姬壓下去了。


    畢竟,京中之人,有幾個是喜歡盛月姬的呢?現在出來了一個能將盛月姬壓一頭的人,又還是個美男子,她們怎會不喜歡?不相助?


    盛月姬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自她成名後,還未嚐過此等大辱!


    她轉頭看向亭中的賈臻,眼中有委屈有不甘,還有恨。


    賈臻感覺心都要碎了。


    他握緊拳,咬牙道:“繼續跟!”


    溫西陵罵街:“草你大爺,老子今天跟你拚了,跟!”


    溫阮見狀,拉了她二哥的袖子一下。


    “小妹你今天別攔我!”溫西陵紅了眼:“老子今天不殺殺她的氣焰還真當我溫西陵好欺負了!給老子跟!”


    溫阮:……


    賭徒心理啊。


    “姑娘可覺得有趣?”殷九野問她。


    “還行。你今日這梁子可與盛月姬結大了。”殷九野笑道。


    “是嗎?”


    “她必是以為,你在故意給她難堪。”


    溫阮笑了笑,說,“我喜歡溯顏閣的一種胭脂,那胭脂顏色極美,假如盛姑娘也喜歡這種胭脂,我就不買了嗎?”


    殷九野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了,笑道:“所以,無論今日這裏的人是盛月雞還是盛月鴨,於你而言都無關緊要,你要的隻是辭花出名,隻不過,對上的恰好是她,而你絕不會因為她的存在就讓道。”


    “是的。”溫阮笑看著殷九野,說道:“各憑本事,輸了要認,別怨。”


    “溫姑娘是憑的什麽本事,能讓堂堂皇商掌櫃藍綣為辭花解囊?”


    溫阮聞聲回頭,嘻嘻,護花使者紀知遙坐不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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