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殷九野從玖瀚樓回到漁樵館,翻出那兩把扇子,一把是溫阮送他的桃李扇麵折扇,另一把是秀氣精致的檀香小扇。


    他打開檀香扇舉著迎光細看,薄光穿檀木,從扇頁上精雕細刻的微孔裏透過來。


    清透明暉疏落在殷九野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的瞳仁裏。


    那日殷九野當下人陪溫阮逛街買買買,買扇子時,溫阮在檀香扇上停留的目光最久,也最為喜歡這柄扇子。


    殷九野故意藏起來,等著溫阮去找他要。


    這麽有趣一人,他當然得多製造機會和她相處,多看看她是怎麽一派貞靜地懟人才是。


    殷九野,等了她兩日。


    一等兩日,溫阮不上門。


    她有空去救一個與她無關的於悅,有空在玖瀚樓跟人幹嘴仗,沒空去找他拿扇子。


    直到這日,他懷中揣著那把檀香扇再次碰到溫阮,見到溫阮手中執著一柄絹麵團扇。


    殷九野瞬間感覺,自己的惡作劇,毫無意義。


    這日是溫西陵帶溫阮出來聽曲兒,聽曲的地方也是個茶樓,但這個茶樓不是“玖瀚樓”,叫“春華樓”。


    “玖瀚樓”古典雍容,格調高雅,一看就很貴,適合身份矜貴的名流聞人小坐低談,乃裝逼聖地。


    而“春華樓”熱鬧喧嘩,平價近人,錢兜子裏稍顯富庶的都能進來坐坐,喝喝茶,聽聽曲。


    溫阮更喜歡春華樓,適合她這種俗人。


    台上唱曲兒的小姑娘生得水靈,一把嗓子更是空靈,溫阮看著養眼,聽著悅耳,極為舒心。


    殷九野看著溫阮輕搖羅扇,閑適聽曲,心口莫明有點鬱悶。


    “陰公子,過來這邊坐。”溫西陵瞧見了殷九野,衝他招手。


    殷九野按了按懷中的檀香扇,入座,看了溫阮一眼。


    溫阮衝他點了點頭,就算是禮貌地打過了招呼,然後繼續認真地看著台上的小姑娘,真好看,真水靈。


    但她沒發現,台上那唱曲兒的小姑娘望向她這方時,眼色微滯了一下,不是滯在溫阮身上,而是在殷九野身上。


    就連手中輕甩絹帕的弧度都有些不自然了,甩到一半就頓住。


    殷九野掃了一眼台上的人,那小姑娘忙斂了眉目,繼續歌唱。


    “溫姑娘前幾日落了把檀香扇在我那兒。”殷九野說。


    “是嗎?”溫阮隨口應話。


    “姑娘不曾發覺?”


    “不曾。”台上的小曲兒剛好唱完,滿堂喝彩,小姑娘行了個禮,步子輕快地下台,走得略有些急了。


    溫阮收回目光,見殷九野還看著自己,她不由得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沒有回答他的什麽問題。


    扇子?


    她估著可能是這個問題,便解釋道:“那日買回去的扇子我還沒打開盒子看,全放著了,所以不曾發現少了一柄,有勞陰公子幫我收著了。”


    殷九野:殷九野抿了口茶,笑說:“我並未收著。”


    溫阮瞧了他一眼,是麽?你身上帶著檀香味,那日你救我時,身上不是這個味道哦。


    但溫阮沒說什麽,她可沒有專揭人短的毛病,隻是拿了塊點心輕輕地咬了一口。


    要死不死的是,溫西陵這時突然來了一句:“陰公子近日禮佛?身上倒是有股檀香味。”


    殷九野:溫阮放下點心,轉過頭去望著已空無一人的台上,唇角抿笑意。


    “好尷尬啊,尬得我毛都要豎起來了!”二狗子喵爪捂臉,在溫阮懷裏打滾。


    溫阮按住打滾的二狗子,淡定,悄悄地笑就行了,不要笑得這麽大聲。


    又聽得溫西陵慍聲道:“他怎麽來了,真是冤家路窄!”


    溫阮聞聲看去,看到紀知遙。


    而且他應是提前訂了位,走進來後,就直接坐在了自己身後的座椅上,桌上放著早已備好的茶點,按書中描述,都是他喜歡的口味。


    二狗子又開始打滾:“我草我愛這個任務,我愛修羅場,我愛了我真的愛了!阮阮你這是自帶撕逼體質!”


    溫阮撓它。


    溫西陵嘲諷一聲:“想不到聽慣了月姬姑娘天籟之音的紀大將軍,也會來聽這等嘔啞嘲哳?”


    他是真的很討厭紀知遙,也很討厭盛月姬。


    一個禍害了他妹妹,一個禍害了他哥哥。


    他每天都在詛咒這對狗男女原地暴斃。


    紀知遙沒理他,坐下啜了口茶,望了望溫阮。


    近幾日倒是巧,他總能遇到溫阮。


    若放以往,他會認為這是溫阮故意的,但現在,他有點沒把握。


    溫阮早就回過頭去了,等著下一個上場的演出。


    很快,溫阮就知道了為什麽聽慣了盛月姬天籟之音的紀將軍,今日會來這裏聽嘔啞嘲哳。


    因為下一個上場的神秘嘉賓,正是盛月姬。


    台上隔了薄薄的紗簾,一個女子立在紗簾後,隱隱約約隻能看出她身形纖穠合度。


    但這不重要,盛月姬之美貌,哪怕隻是一個剪影,也足以讓人心神向往之。


    賓客間已是嘩聲四起。


    原書裏用了大量的筆墨來詳盡描述盛月姬的動人之處,溫阮看書時雖直奔床上的主題,對這些描述盡量略過,但對盛月姬的形象依舊印象深刻。


    總之,原書作者對盛月姬之美貌極盡讚美,對她的歌喉更是用盡百度。


    台上的小鈴輕響,賓客的喧嘩聲止。


    絲弦起,盛月姬啟唇而歌。


    她的聲音有種獨特感,極是魅惑。


    聽著直搔人,搔得你耳朵和心底都迫不及待地發癢,想撓卻撓不著,急呀,急得抓耳撓腮扯了頸扣,恨不得撲到她身上去。


    於是她起先微沉的嗓音忽地一揚,就能給人止了癢,熨熨帖帖地舒適了,似有股在胸間團了許久的氣瞬間得到釋放。


    那些急不可耐都變成了蕩氣回腸。


    書裏說,有幸聽到盛月姬歌聲的人,在聽曲時總是如癡如醉,不知身在人間,而曲終後都能在餘韻中見到最想見的人,或潸然淚下,或幸福微笑。


    她是如何用歌聲做到這種事的,並不重要,反正是作者設定。


    但溫阮聞其歌聲卻也沒見到什麽人,她隻是覺得,不愧是十八禁文作者寫出來的歌聲。


    因為這樣的先抑後揚,像極了床上……總之有種相近的爽感,就連賢者時刻都類似。


    “還不錯。”溫阮說。


    “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這是你情敵!”二狗子不客氣地吐槽,作為ai,它莫得感情,聽不出這曲中真意。


    溫阮摸了一把它的下巴,別說她不是自己的情敵,就算是,也不能因為情敵身份就罔顧事實,她唱得本就不錯。


    刨去可以引申出來的含義,的確是天籟之音,可繞梁三日而不絕,無怪那麽多人喜歡她的歌聲。


    同樣聽歌聲而見不到什麽人的還有殷九野,他比溫阮更離譜,溫阮至少對盛月姬的歌聲聽得認真,殷九野幹脆走神。


    他看著溫阮,從溫阮的眼中,他看到了欣賞,認可。


    偏偏沒有嫉妒,厭惡。


    一曲終了,盛月姬隔簾行禮,而滿座聽客,或潸然淚下,或幸福微笑。


    溫阮,低頭取茶。


    取茶的時候看到了另一隻手,手很漂亮,指骨修長,是殷九野的。


    她抬頭看了殷九野一眼,殷九野也看向她,不知何故,兩人相視而笑。


    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沒有因為歌聲而看到什麽人?


    “她唱得不錯。”溫阮說。


    “不過爾爾。”殷九野卻道。


    “你很挑剔。”


    “我品味高。”殷九野知道剛才紀知遙一會兒看台上的盛月姬,一會兒看台下的溫阮,很是三心二意啊,殷九野起了壞心思,故意說:“靡靡之音,何來雅意?”


    紀知遙果然看向他兩。


    溫阮不知殷九野何故要這樣說,她隻是誠實地道出自己的想法:“各有所愛。”


    殷九野卻道:“勸姑娘多愛高雅,愛多了這等不堪入耳之曲,易成俗人,比如,某些將軍。”


    溫阮取走了茶,不再跟他講話。


    他要奚落紀知遙,倒也不必拉上自己。


    而溫西陵,他將堵耳朵用的兩團錦帛放下,舉杯對殷九野:“陰公子說得好,我就喜歡你這種高品味的人,幹杯!”


    幹完杯他又對溫阮說:“小妹我不是說你沒品味,我小妹善良,對什麽都讚揚。”


    溫阮抿了口茶,笑,“二哥過獎。”


    紀知遙看著他們三人你唱我和他搭台的也沒說話,隻當看戲。


    他還沒有膚淺到跟呂澤瑾似的,聽見旁人說了盛月姬幾句是非就要大動肝火。


    若真如此,那他一天天地什麽也不用做了,天天跟人動肝火好了。


    因為,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大襄國的人,十中有八,提盛月姬而不恥。


    他隻是奇怪,溫阮以前看見盛月姬就脾氣發作,恨不得上去撓花了盛月姬的臉才甘心。


    今日居然坐得這般安穩,甚至還不同意陰九所說的“靡靡之音”。


    他想不明白其中原由。


    但異變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盛月姬行完謝客禮,正欲下台,忽聽得一個女子的高喊叫罵聲:“狐狸精,這一杯是替我溫妹妹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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