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漸弱,臘月的空氣寒意愈濃。


    黃色的臘梅花顫巍巍地從牆內探出枝椏來,風一吹,空氣裏便滿是梅香。若生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天際一團火紅已成灰白,是又要下雪的模樣。她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將視線收回,忽然瞥見了不遠處的一輛馬車,目光頓時又凝在了那。


    馬車她不認得,但車上寫著的那個大字她可認得。


    若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時,馬車上下來個姑娘,像是察覺了她的目光忽然將臉轉了過來,然後一看,臉上綻開了笑容,朝著她用力地揮了揮手。


    若生心裏大抵已經猜出了這人是誰,遂扭頭同一旁的蘇彧道:“你往外瞧瞧,那是不是你家表妹。”


    蘇彧微微一愣,越過她側臉往窗外看了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若生道:“是不是該過去打聲招呼?”


    蘇彧眼皮也不掀一下地道:“不必理她。”


    “……”若生回過身,用力地打了下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地道,“有你這麽為人兄長的麽?”


    蘇彧一臉風輕雲淡:“那丫頭討人嫌。”


    若生聞言愈發啼笑皆非,扶額吩咐,讓三七將馬車趕到夏柔邊上去。到了地方她先下的車。夏柔立即迎上來,笑著道:“阿九你來的正好,我這恰巧缺個人陪呢。”


    倆人近日熟悉了許多,若生便也就笑起來道:“你那表兄也在。”


    說話間,蘇彧推開車窗,從裏頭探出了半張臉,看著她們輕輕地哼了一聲:“打過招呼該走了。”


    夏柔回望過去,翻了個白眼,又笑著抱住了若生的胳膊:“好阿九,別理他,我們自去玩我們的。”


    若生失笑:“做什麽去?”


    夏柔伸手指了指附近的一座樓:“聽聞裏頭新出了些好玩的菜色,我們去嚐嚐。”


    連家的廚子手藝絕佳,若生鮮有在外用飯的時候,夏柔所說的酒樓她從未去過。


    她回頭看了蘇彧一眼。


    蘇彧正要開口,夏柔搶先說了句:“何以解憂,唯有吃喝。”她的手還牢牢地抓著若生的,丁點沒有要放開的意思。蘇彧無可奈何地道:“銀子可帶夠了?”


    夏柔瞥他一眼:“放心吧您,銀子不夠我也不能賣了您媳婦兒。”


    若生一麵臉紅一麵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蘇彧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問道:“是不是討人嫌?”


    若生樂不可支,笑得答不上話。


    蘇彧歎了一聲:“罷罷,我走就是。”


    他要去長興胡同一趟,若生原是歸家,如今能有夏柔陪著四處轉轉也是好事。雀奴出事以後,若生隻在他跟前大哭過一場,想必心裏還是難受的。


    胡吃海塞一頓,縱然不能解憂,也是高興的。


    但他念叨著要走,卻始終沒有發話讓三七動身,三七便猶猶豫豫地不知怎麽辦。


    還是若生催促道:“走吧。”


    蘇彧這才又歎了口氣讓三七啟程。


    夏柔挽著若生的胳膊感慨道:“真是謝天謝地,我還生怕他不走了。”


    若生跟著她往酒樓裏走,嗅著空氣裏彌漫的淡淡煙火氣,笑著道:“他有要事在身。”說完,她忽然想起了先前在馬車上看過的那本冊子。


    那個被陸立展特地記載在冊子上的李莞,同夏柔的母親究竟有沒有幹係?


    想了想,若生閑談般問了一句:“你還記得你娘的樣子嗎?”


    夏柔搖了搖頭,不假思索地道:“哪裏能記得。”


    她去世的時候,夏柔尚且年幼,對她的記憶原就不深,過了這麽些年,更是丁點也不記得了。


    若生沉吟著笑了笑:“我隻看過我娘的畫像。”


    夏柔怔了一下。


    若生笑道:“畫師手藝精湛,栩栩如生,但我總是看過便忘。”


    她有記不住人臉的毛病,夏柔也知道。


    夏柔問了句:“那我呢?你平素是如何記住我的?”


    若生哈哈一笑:“你呀,你左側鼻翼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夏柔“咦”了聲,伸出手指仔細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原來如此。”


    少頃,倆人上了樓,進了雅間,夏柔大馬金刀地往下一坐,想也不想地便脫口點了七八道菜,又讓人再上一壺梨花釀。


    若生有些吃驚。


    夏柔倒是滿不在乎地衝她一擺手:“在家時常陪著姨母用飯,她飯量小,菜色多清淡,實在不合我胃口。今日難得出來,自然要放開肚皮吃個痛快再說。”


    果然,她說要放開肚皮吃,這菜一上來,她便真就開始埋頭大吃。


    她將丫鬟打發了出去,自己夾菜,想吃哪一道便吃哪一道。若生看著她,明明味道一般的菜吃進嘴裏似乎也成了珍饈美味。同夏柔吃飯,實在開胃。


    兩個人吃著菜小酌著,麵頰因為咀嚼的動作一鼓一鼓,像水中兩條貪吃的錦鯉。


    突然,外頭傳來了一聲巨響。


    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撞倒了。


    若生和夏柔一齊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皆起身伸手去推窗。推開半扇,街上景象便可一覽無餘。底下鬧哄哄亂糟糟,不知是誰家的馬發了狂,踢翻了兩旁的小攤子,此刻正嘶鳴著被個穿靛藍色的年輕人勒住了韁繩慢慢平靜下來。


    若生一手還端著酒杯,見狀興致缺缺地準備合窗。


    然而這瞬間,那年輕人手一揚,腕間有個東西驀地映入了她的眼簾。


    她震驚之中手一抖,酒杯“哐當”落地,濺起了一地的梨花釀。


    是不是眼花?


    是不是她眼花了?


    她們身處二樓,雖然樓不高,但到底隔著距離。


    是不是,她看錯了?


    若生顧不得酒杯摔了,隻急急忙忙趴在窗口低頭往下看。


    但這會,她已經看不見他腕上的東西了。


    她直起身子,從自己領口裏掏出了一根紅繩。紅繩末端,吊著一枚模樣古怪的墜子。


    墜子是玉的。


    打磨成了半圓形的薄片。


    上頭刻著一隻不知名的鳥,有翅膀有羽毛,卻隻有半隻。


    姑姑也告訴她,這墜子隻有一半。就算找遍了整個大胤朝,也絕不可能找出第二塊來。


    可她方才,分明好像看見了另一半……


    玉上的鳥,血紅血紅,日光下要多刺目便有多刺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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