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裏,似乎有光,很亮,亮得像夜空上的星辰,又像是烈陽下的湖水波光,粼粼點點,仿若碎金。


    若生不由得想起了若陵,一顆心便融化了。


    她向著永寧伸出手。


    永寧便也伸出小手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動作輕輕的,帶著兩分怯生生,但並沒有因此而鬆開。若生對他展顏笑了笑,而後也歎了口氣側目問蘇彧道:“倘若你料到自己要出事,你會如何安置永寧?”


    前世她見到蘇彧時,他已身受重傷,後來更是沒能活著離開她的那間陋室,那麽那個時候的永寧呢?會在哪裏?是生還是死?


    聽到她的話,蘇彧瞳中神色忽顯深沉,過了須臾方才道:“若是尚有時間能做打算,自是送得遠遠的。”


    怕就怕,那個時候的他根本沒有時間做什麽準備。


    如果有,他也就不會落到那個地步。


    若生再次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仰頭望了望天空,輕聲道:“起風了。”


    已經是秋天,風一大便隱隱有些冬日的寒意。


    她收回目光,仔細地看了看蘇彧懷中小童的臉色:“瞧著像是不禁凍的,還是進去說話吧。”


    ……


    過了會,三人走到廊下,蘇彧說起了慕靖瑤:“永寧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體虛畏寒,一直照著曼曼開的方子在服藥,近些日子已是大好了。”


    “賀問之呢?”若生不覺問道。


    蘇彧抬起眼:“他不知情。”


    若生道:“半點也不知?”


    “半點不知。”


    若生忍不住感慨起來:“曼曼姐一聲不吭瞞著他竟也真瞞住了,你們倆背著他行事,他也真的就一點也沒察覺,真是太容易相信人了。”言罷,她又問道:“倒是曼曼姐,你是如何對她交代永寧的來曆的?若是胡謅一通,恐怕騙不過她。”


    賀鹹和慕靖瑤,性子截然不同,一個好哄,另一個卻是難得很。


    蘇彧認得慕靖瑤也有年頭了,自然知道她不好騙:“不過是明白地告訴她,是秘事罷了,於是她不問,我也不必提。”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到了門前。


    忍冬候在那,抬手打起了門簾子,一麵請示蘇彧道:“五爺,小公子可由小的帶下去?”


    主子們談事情,留個孩子在邊上總是不方便。


    再一個,已是午後,永寧也該犯困了。


    蘇彧低頭朝自己懷裏看了一眼,發現他果然睡眼惺忪,便動作小心地將人遞給了忍冬。


    他並不會帶孩子,也不知道該怎麽照料,還是交給忍冬更放心。


    進到東次間,他和若生依次臨窗坐下。


    有扇窗大開著,有陽光照進來,落在案幾上,一片金紅。若生方才僵硬過的手腳舒展開了來,她往後靠了靠。風透過窗,徐徐地吹在她臉上,有些微癢,也有些微涼。她莫名的,也有些犯起困意,但才閉上眼睛,她便瞧見了記憶裏的那個蘇彧。


    ——蒼白的,沒有生氣的蘇彧。


    她有些神色倉皇地睜開了眼睛,胸腔裏的心跳得很快,似乎要掙破身體迸出來,念頭一閃,她故意揀了不要緊的話問道:“永寧怎麽喚你爹爹?是故意為之麽?”


    蘇彧撿起永寧不知何時落在這的九連環,信手把玩著,慢慢解釋道:“百教不會,隻肯叫爹爹,沒法子也就隻好隨了他去。”


    他轉過頭,看向窗下掛著的護花鈴,鏽跡斑斑,已是十分陳舊,不曉得什麽時候壞了,風一陣陣地吹來,它在窗下隨風搖曳,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就仿佛那段已經湮沒在歲月長河裏的舊事。


    他的口氣像個說書人,緩慢的,將一切娓娓道來: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盛夏,如今的太子殿下還不是太子,那時候的太子還是他的兄長,是長孫少藻。陳桃陳公公一路瞧著太子少藻長大,對陳公公而言,太子比他的命還重要,自幼便疼得眼珠子一樣。


    太子少藻則是個平庸的人。


    樣樣過得去,樣樣也不出挑。


    這樣的人未來成了國君,在位期間想必也就是不功不過,不出大紕漏毀了祖宗基業,也不大能做出什麽流芳百世的舉措。


    他平平常常地長大,奈何卻擋了三皇子長孫少沔的路。


    三皇子的生母莞貴妃在世的時候十分得寵,可惜紅顏薄命,在三皇子八歲那年便死了。


    那之後,現如今的陸相陸立展便義無反顧地站到了三皇子身後。


    當時沒人明白為什麽,現下知道了陸相年少時愛慕莞貴妃的事,便也就不覺古怪了。


    陸相這一站,就是多年。


    三皇子日漸長大,羽翼漸豐,終於盯上了太子之位。


    他想要,一定要。


    因而密謀、設局、陷害……終於一步步將太子少藻打入了地獄。


    而太子少藻猝不及防,大難臨頭終於機靈了一回,他先讓陳桃假裝倒戈投誠三皇子,再想方設法選了蘇彧托孤。當時,他有個侍妾身懷六甲,很快便要臨盆,受了大驚後早產了。生產時胎位不正,掙紮許久還是沒了。於是太子少藻對外道,母子都沒能活下來,背地裏便將孩子托付給了蘇彧。


    半個月後,太子一家被流放西荒,如他所憂,無人生還。


    消息傳回京城的那一天,蘇彧給太子少藻的孩子取名為了永寧。


    永世安寧,長命百歲。


    ……


    這是蘇彧第一次同人詳詳細細地說起永寧的來曆,說完後,他麵上如常,心裏卻鬆了一口氣。


    秘密這種東西,憋得久了,總是不好受。


    若生深知其中滋味,忍不住靠過去攬了一下他的肩,又像是不好意思,匆匆坐回了原位。


    蘇彧嘴角微揚,過了會掏出一碟子果脯來,放到案幾上,推向了若生。


    若生揀了一塊來吃,神色卻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


    蘇彧眯了眯眼睛,不經意般問道:“在想玉寅?”


    “不全是,但也愁他。”若生老實點了頭。


    蘇彧便不說話了,隻定定看著她。


    若生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知道她過去喜歡玉寅的事,不覺有些窘然。可是他剛知道時,並不是這樣的呀。


    但說來不同,他們現在可是定了親的……


    “蘇大人呷醋了?”若生小心翼翼湊過去。


    蘇彧別開臉,斜睨她一眼:“笑話。”


    聞言,若生索性頭一歪靠在了他肩上,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前世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已經二十二歲了,誰知道你娶妻了不曾?有沒有妾室通房?保不齊孩子都能識字了呢!”


    蘇彧叫她說的忍俊不禁,看著她的手指在日光下有著近乎透明的白皙,抓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說:“罷了說不過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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