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奴頓了一頓,道:“三姐姐,昨兒個的黃曆我看了,是宜出門的。”


    若生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帳頂:“……不許拆台!”


    雀奴聞言不由笑了起來。


    若生側目望向她,看著看著也跟著笑彎了眉眼,道:“你再笑話我,下回可不帶你出門了!”


    “不笑,我真不笑。”雀奴連忙搖頭,可麵上笑意怎麽也收不住。


    二人對視著,到底還是笑做了一團。


    扈秋娘在外間聽見響動,便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若生瞧見她,意識又多清醒了兩分,隱隱約約記起些昨晚上的事,自覺顏麵過不去,當下床也不賴了,不等人問話便自個兒掀了被子起身。


    外頭的天早已亮透。


    她和雀奴用過了晨食,便一道去明月堂探望若陵。


    小孩兒長得快,一天就是一個模樣。


    若生怎麽看他都覺得看不夠。


    這般閑適地過了大半個月,有一日吳媽媽突然帶著人捧了幾匹料子過來要她挑一挑。雖說如今天氣還冷著,尚是穿襖子的時候,但立春日早過了,春衫眼下不做就該做夏衫了。


    吳媽媽讓人將幾匹料子在桌案上一字排開,笑著同若生道:“姑娘一色裁一件如何?”


    年歲漸長,若生身量拔高了不少,眉眼也漸漸長開了,正是穿什麽都好看的時候,委實難以取舍。


    但若生看了一眼,桌上蜀錦的、雲錦的、留香縐的……桃紅柳綠、鵝黃湖藍。全是嬌滴滴的顏色,就搖了搖頭,讓找兩匹荼白竹青的來。


    吳媽媽一聽甚覺可惜,好說歹說。一勸再勸,直誇得若生臉都紅了。


    最後終於還是留下了一匹珊瑚紅的。


    回過頭,她又拿了四色軟煙羅來,謹聲詢問:“這眼看著天氣該暖和了。窗紗也得換了,姑娘瞧瞧用哪一色好?”


    若生一眼望去,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鬆綠的,一樣銀紅的,當下有了定奪:“就用雨過天青的吧。”


    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用來糊窗子。輕薄如煙,甚美。


    於是第二天傍晚時分,木犀苑裏的窗紗就全換了新。


    銅錢最不適應,一副焦躁模樣,在架子上撲棱來撲棱去,還學若生的口氣扯著嗓子喊:“不好!不好!”


    若生聽見了兩回,啼笑皆非。


    它又開始喊“吳媽媽”。學得似模似樣。


    吳媽媽叫它誆了一回,也是哭笑不得,直說屬這扁毛畜生精怪,氣得要拔它的毛。


    但銅錢有恃無恐,根本不怕她。


    放眼木犀苑,它誰也不怕,就是若生都沒放在眼裏。


    高興了喊兩聲“姑娘吉祥”,不高興了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時不時還要撲你一頭灰,又傲又刁。哪怕碰見了元寶這麽個對它虎視眈眈的。它也半點不慌。該吃秫米吃秫米,該喝水就喝水,像是知道元寶隻能在底下仰望它一般。


    偏偏元寶是個死心眼的,明知道自己吃不著它。還非得回回來都湊到它眼皮子底下去。


    然而死心眼歸死心眼,那隻胖貓好些日子不曾出現在連家。到底也叫人念得緊。


    就連木犀苑的小丫鬟們閑來談天時,也會不經意間就說起它來。


    ……


    又過幾日。


    若生接到了蘇彧讓人送來的信。


    信封上“親啟”兩字旁邊黑乎乎一個肉爪印痕,一看就是元寶的傑作。


    她還未展開信件,麵上便已帶了笑意。


    得益於連家不同別處,無人將她拘在重重深閨裏,她行動自如,是日午後,就帶著扈秋娘出了門。


    到了約定地點,是慕靖瑤迎的她,一見人就開始笑著打趣:“往後可不敢再叫你吃酒了。”


    若生羞得要捂臉:“吃茶,吃茶就行。”


    誰知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一聲問話:“吃什麽茶?”


    聲音熟悉,咬字清晰。


    可不就是蘇彧。


    若生忽然有些不大敢抬起頭來。


    他的聲音卻離她越來越近:“正山小種如何?”


    竟是真的在問她要吃什麽茶。


    若生微微一愣,抬頭循聲朝他望去。


    他衣冠如雪,立在天光之下,仙人般冷寂疏離。


    不遠處的角落裏是一圍芍藥,花期未至,仍是枯相。


    映襯得他周身氣息愈發清冷。


    若生有一瞬間的失神,過後才垂下眼瞼輕聲應道:“好。”


    他微微一頷首,並不言語,轉身走進了裏頭。


    若生抬了抬眼,看向他的背影,在心底裏暗歎一聲,這人的性子倒還真不如吃了酒時的討人喜歡……


    這時候,一旁的慕靖瑤忽然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眯眯道:“五哥這是羞澀了。”


    若生狐疑:“……他哪裏像是會羞澀的人?”


    慕靖瑤失笑:“你瞧瞧他,連看也不敢多看你,還不是羞澀?”


    若生叫她說得臉熱,隻得快步朝屋子裏走去。


    少頃入內,她剛一落座,眼前便有手伸來,指骨分明,白淨修長。


    手中是青碧色的茶盞。


    她一怔,旋即接過,微笑道謝。


    蘇彧卻仍然沒什麽話,隻是點一點頭,又一臉漫不經心地將手收了回去。


    半盞茶的工夫,慕靖瑤跟賀鹹已不見蹤影。


    若生放下茶盞,踟躕了一會,終是開了口:“蘇大人。”


    “嗯?”蘇彧口氣波瀾不驚,眼神卻變了變。


    若生道:“對不住,那日是我失態了。”


    蘇彧聞言,嘴角輕抿,浮起些微笑意:“倒也不算是失態。”言罷。他屈指輕叩桌麵,篤篤篤,一下兩下三下……然後將自己手邊的一個小匣子推到了若生跟前。


    若生好奇:“是什麽?”


    他淡淡道:“北苑的房契和鑰匙。”


    若生素白的手指搭在了匣子搭扣上,輕輕顫抖了兩下:“北苑?”


    ——那是她當年初見陸幼筠的地方。


    她的臉色微有茫然:“北苑不是在陸離手上?”


    蘇彧仍然語聲淡淡。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瑣事:“如今是你的了,燒了也好砸了也罷,荒著也可,總歸同陸家再無關係。”


    “陸離怎麽肯賣?”若生打開了匣子。輕輕摩挲著那把鑰匙,漆黑鐵環,觸之冷硬如石。


    蘇彧麵上是不動聲色的高深莫測:“山人自有妙計。”


    若生聽到這,知道自己再問下去,恐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她有心道謝,可滿嘴的話就是不知從哪一句開始說。


    北苑的事她分明隻同蘇彧提過一次,潦潦草草幾句話罷了……


    良久,千言萬語匯成了短短兩個字。她說:“多謝。”


    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兩個字裏藏匿的情愫隻怕說上三天三夜也難以說盡。


    她抓起鑰匙,攥在掌心裏微笑了下,又道:“合該回去再看一眼的。”


    前塵往事,如夢似幻。


    雖知是真,卻並不覺得真。


    若生深吸了口氣,將手鬆開。手中鑰匙“啪嗒”一聲落回了紙上。


    隨後……


    她尚未來得及開口,蘇彧便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將話頭給截了。


    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提個銀子兩字試試。”


    若生可憐兮兮地回望過去,慢吞吞道:“那……折算成金子也是妥當的……”


    北苑位置雖然差了些,但到底那麽大一座宅子,就是賤賣,也是一大筆錢呀。


    可蘇彧聞言卻隻瞥了她一眼,不答話抬腳就要走。


    似乎是生氣了。


    若生連忙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也不喊蘇大人了:“五哥我錯了。我再不提銀子的事。金子也不提了!”


    蘇彧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其妙地轉過來看她:“我隻是要去讓人備車。”


    “……”


    “你方才不是說要去北苑看一眼麽?正巧得空,我陪你一道去一趟。”


    若生訕訕鬆了手,而後長歎口氣:“勞煩五哥了。”


    北苑那地方。倘若真叫她孤身前去,恐怕她並不敢。


    記憶尚未模糊。她遇見雀奴那天發生的事,都還曆曆在目。


    站在角門前,她似乎還能聽見那天夜裏的鞭炮聲。


    那個冬雪霏霏,寒冷徹骨的除夕夜,植根於血肉,再也無法抹去,但時移世易,她如今再站在當年自己逃出生天的地方,已能微笑著告訴蘇彧,這就是她跟雀奴初次相逢的地方。


    雀奴戴著鬥笠遮去麵目,偶然路過,就被她死死抱住了腿。


    她自嘲:“怕是見鬼也不過如此。”


    蘇彧走在她身側,安安靜靜聽著,並不言語,但越是往宅邸深處走去,他越是眸色沉沉。


    才出正月沒多久,天氣未暖,日光薄白泛著冷冷玉色,四周景致蕭瑟。


    殘荷小池,水麵倒影仿若輕薄琉璃,涼風一過,波光粼粼。


    若生見狀,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從不知道原來這裏還有個池子。”


    邊上的朱紅欄杆,似是不久前才修葺過,顏色很亮。


    她輕輕摸了一把,歎息一聲循著記憶一步步朝昔日噩夢走過去。長廊回曲,拐過一道彎,又一道彎,終於走到了一扇門前。大抵是因為身旁有人並肩同行,她心底裏的惶恐並沒能吞沒一切。她伸出雙手大力將門推開,隻見裏頭冷冷清清,空空蕩蕩。陽光透過窗欞縫隙照進來,照得一室深深淺淺。


    是這裏了。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是這裏了。


    *******


    ps:刪刪改改就沒多少字了…仍然不滿意,卡文卡到崩潰,劇情清清楚楚,但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麽過渡怎麽銜接,翻來覆去寫還是不對…唉…到底是能力不足,欠缺太多(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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