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眯起了眼睛:“我從來沒有見過兩隻眼睛不同色的人,真好看,一定是菩薩有意為之。”“可是幹女兒是什麽?”頓了頓,他扭頭看向了若生,又囁喏了句,“怎麽連菩薩也偏心,我怎麽就沒夢見過菩薩……”


    口中念念有詞地嘟噥了半響,連二爺驀地起身往外走去。


    若生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才想起去攔。連二爺見她來攔住自己,擺出一臉困惑來問道:“做什麽?”


    若生無奈:“您怎麽一言不發就要走?”


    “我也想見見菩薩。”連二爺聞言,麵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似地伸手摸了摸耳朵,“我得趕緊回去睡一覺,萬一菩薩在夢裏等著我呢。”


    若生見他神色極其嚴肅認真,忽然有些好笑,可心道萬不可在他麵前笑出聲來,隻得苦苦憋著,忍得一張粉臉也漸漸紅了起來。連二爺還催她:“快撒手,我這就走了,回頭再來同你玩兒。”


    “得得,您趕緊去,我不攔您。”若生拿他沒有法子,雙手一攤,“不過雀奴的事,您可知道了?”


    連二爺抓了抓下巴:“留著她吧。”


    若生微笑:“姑姑回來問起,您可得幫著留人!”


    連二爺著急忙慌地要回去更衣睡覺等菩薩入夢,神不守舍的,聞言連聲應好,又問:“菩薩生得什麽模樣?胖不胖?我瞧著畫像上都胖!”


    言語間,父女倆已走到了門外,正巧吳媽媽經過,聽見這話駭了一跳,連忙道:“二爺萬不可胡言!”


    神佛可畏,不能胡亂說道,連二爺的話往深了說那就是大不敬,吳媽媽吃了一驚後唯恐他再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站在邊上都不敢動彈了。strong>若生倒是可信可不信,胡說八道的事她也做得多了。哪管這些,但瞧著吳媽媽的模樣,她亦不敢再叫父親多言,小聲同他叮囑了兩句。便放他先走了。


    少頃,若生重新走進小書房,瞧見雀奴依舊站在原地後,不覺怔了怔。


    雀奴聽見響動,這才抬頭來看向了她。神色有幾分不自在,低聲問道:“你為何對我這般好?”


    於連若生而言,她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值得圖謀的東西。


    即便對方舍了她一口飯吃,那也是對方虧了。


    可對經曆過黑暗歲月的若生而言,雀奴曾經是她生命中僅有的一抹光亮,也正是因為識得了雀奴,她時至今日才會仍然願意相信,世間的確有“善”存在。


    所以,她隻想對眼前的小丫頭好,像昔年她照顧自己一般。照顧她。


    “菩薩說的,你上輩子於我有恩。”一套說辭說到第三回,加上原也不算太假,經由若生說出來,怎麽聽怎麽真。


    雀奴有些恍神:“可我不配做你的姐妹……”


    “我說你配你就配。”若生端著臉,擺出了張狂的貴女模樣,又活像是囂張的街頭惡霸。


    雀奴低低道:“我給你做丫鬟吧……”


    若生絲毫也不動搖:“我有丫鬟,你開了門數數,多少個?用不著你,你就安安生生坐著讓人伺候就行!”


    雀奴沒再吭聲。過了好一會,她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打開來,盯著上頭的字喃喃自語起來:“我定然是做夢了。所以見著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若生沒聽清,蹙了下眉,悄悄湊近去,一看,呀!這丫頭將書拿倒了!


    她輕輕打著扇子,探出一隻手去。把書從雀奴手中拽出來,調了個個,又給塞了回去,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小書房。


    及至廡廊下,綠蕉來尋她,遞過來一封信。


    若生接過,一麵展開一麵同綠蕉道:“將那頂鮫綃寶羅帳取出來,送到雀奴姑娘房裏,還有那幾身新衣,也一並送過去,瞧瞧哪裏大了,仔細著改一改。”


    綠蕉一一應下。


    她展開了信:“何時送來的?”


    “就是方才。”綠蕉回答道,不由得感慨了句,“好些日子不曾見過元寶了。”


    若生笑了起來,嗔道:“那蠢東西辦壞了事,主子拘著不讓它亂跑了。”


    綠蕉不知內情,聞言隻是可惜:“那小東西倒是討人喜歡,往日來了大家夥都煩它,銅錢更是,哪知見不著了,這心裏頭又惦記起來。”


    若生笑說回頭抱了元寶家來,一邊打發了綠蕉去辦自己剛剛吩咐的事。


    她坐在扶欄上,細細看起了信。信自然是蘇彧送來的,也不長,但句句是關鍵。他問她,在她經曆過的那段曆史中,浮光長公主後來如何了。


    若生盯著長公主那三個字,卻有些回憶不起來。


    她隻記著浮光長公主帶走了玉真,後來連家倒了,宅子空置,落於其手,其便一個高興將宅子賞給了玉真。


    若生嗤笑,至少直到她死,浮光長公主的日子應該都還過得十分逍遙。


    帝王更替,對她似乎並沒有什麽影響。


    然而依蘇彧信中問的來看,他想知道的應是浮光長公主是否患過重病。此次隨駕清雲行宮的人中透出的消息,長公主在行宮生了大病,身上不適,時而大發雷霆,時而精神不濟,眾位禦醫皆束手無策。


    --一場厲害的怪病。


    浮光長公主身份尊貴,一向又是張揚的性子,她若是得過大病,縱是若生前世沒大注意,也一定會有所耳聞。


    但若生記憶裏,沒有出過這樣的事。


    不過她看著那行關於浮光長公主病症的字跡,腦海裏忽然閃過了幾個破碎模糊的片段,她似乎……見過那樣的長公主!


    是了,就是那一年,她帶走玉真的那一年。


    宣明十九年的春宴上,浮光長公主見著她時,先是微笑,讚她容貌生得好,她彼時年少輕狂,聽得這話十分受用,麵露歡喜,長公主卻忽然神色一變,眉眼間滿是嫌憎,抬起兩指捏住了她的臉皮,用力一扯,厭惡道:“真真是一副好皮相,令人見之想毀。”


    那管聲音,若生如今想起,還是覺得渾身一寒,更不必說當時的她,簡直是嚇得手足無措,偏偏她正要逃,長公主的臉色又變了,飛快黯淡下去,手指也鬆了,反捂臉啜泣起來,惹得她愈發慌張起來。


    事後,她心有餘悸地去同姑姑說起這事,姑姑聽罷冷笑了聲,說浮光愛美成癡,真是瘋癲了不成,尚未年老便嫌自己色衰嫉恨起旁人的姿容來,委實可憐又可笑。


    然則當時誰也沒當回事,旁人也隻當長公主是性情喜怒無常。


    若生低頭看信,看見蘇彧寫了這麽一句:她還能大發雷霆,卻說大病在身,眾禦醫又束手無策,依我看,這病隻怕不在身上,而在她心裏。(未完待續。)


    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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