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皆搖頭,誰也沒有法子,這人能活下來,便已極不容易。


    林氏哭得昏厥過去,牛嫂子怎麽掐她人中,她都不肯醒轉,也不知是真暈死過去了,還是不願意相信眼前這一幕,不願意睜開眼。


    若非牛嫂子先前當機立斷,即刻便打發了人前往連家報信,這會四房的人就更是不知章法。


    三太太管氏讓人急匆匆將連三爺給叫了回來,這才一齊朝醫館去。


    好在雲甄夫人是在四房一行人之後出的門,走得並不遠,叫人快馬一追,也就追回來了。


    嘉隆帝聽聞連四爺墜馬受傷,自然也不好再叫雲甄夫人隨行,隻讓雲甄夫人速速調頭回府,若是連四爺無礙,她晚些再啟程便是。


    然而嘉隆帝怎麽也沒有料到,連四爺竟然癱了。


    雲甄夫人這一調頭,近些日子隻怕都是走不得的。


    她隨即便讓人給嘉隆帝送了信去。


    嘉隆帝既已決意前往清雲行宮小住避暑,這一個夏天,隻怕是都要耗在那的,她遲些去,也無妨。


    順帶著,她求了嘉隆帝下令,請了太醫院裏的禦醫前來為連四爺診治。


    坊間興許有隱世名醫,但大多數大夫都不及宮中許多。


    是以幾位禦醫一至,四太太林氏的眼神裏就多了幾分期許。


    保不齊,連四爺還有好轉的那一天。


    她這般殷殷期盼著,連哭也忘了哭。


    可幾人分別為連四爺探過傷情,又聚在一起商談過後卻仍然隻是齊齊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


    胳膊斷了,腿斷了。大抵都還有醫治的法子,可這脊梁骨斷了,該如何是好?


    誰也沒有治過這樣的傷,誰也不會治。


    雲甄夫人一直陰沉著臉。


    太醫們喏喏的,也不敢將話說得太死,隻勸她放寬心。


    她聞言,一言不發。麵沉如水。眼神冷若冰雪。


    眾人便以為她要發怒了。


    可誰知,雲甄夫人隻是將手微微抬了起來,擺一擺。讓他們都下去了。


    林氏哭哭啼啼的,又似要暈過去般,連站也站不大穩當。


    雲甄夫人亦隻讓人將她給扶了下去歇著,自喚了牛嫂子幾人來問話。好端端的。連四爺怎會從馬上摔下?


    縱然他功夫不濟,可也是打小便會騎馬的。


    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出了什麽事,隻是一轉眼的工夫就見連四爺被甩了出去。


    雲甄夫人蹙著眉頭,問:“那匹馬呢?”


    連四爺身邊的護衛跪在地上,聞言一震。低聲道:“回夫人的話,那馬脾氣凶悍,連傷幾人……”


    “殺了?”雲甄夫人猛然一拍桌案。震得上頭的擺設“哐哐啷啷”一通亂響,她厲聲斥道。“連匹馬也製不住,連家養著你們是唱大戲的不成?”


    護衛的頭垂到了地上,一聲也不敢吭。


    雲甄夫人盯著他的背脊,再問:“馬具可一一檢查過了?”


    護衛答:“回夫人,已仔細查驗過。”


    “如何?”


    “俱都完好無損。”


    “鐵掌?”


    “亦完好無恙。”


    “喂馬的小廝呢?”


    “草料也沒有問題。”然而說到這,護衛的聲音忽然輕了些,出了事定然是要將原因給尋出來的,“至於草料之外的東西……小的暫未得知……”


    雲甄夫人屈指叩叩桌麵:“抬起頭來。”


    護衛一怔,但仍依言將頭給抬了起來。


    雲甄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忽道:“未護主子周全,你可知罪?真相不明,瘋馬已斬,你可知罪?”


    一連兩個“你可知罪”問出來,護衛已知不好,當下也不敢推脫,隻應下知罪,伏首跪地,一動不動。


    雲甄夫人便道:“下去領罰。”


    那麽多人跟著一塊走,卻還是被那匹叫做“追風”的瘋馬,踏碎了老四的脊梁骨……雲甄夫人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語塞,竟是說不下去了。


    林氏來尋她,又哭又鬧。


    她聽得頭疼,喝了聲:“老四還沒死!”


    林氏哭著揚手,將桌案上擱著的三足小香爐“哐當”一下掃了下去,而後伏案悶聲哭道:“這般活著,倒還不如死了罷了——”


    她年歲尚輕,這大好的年華,難道今後就隻能耗在一個癱了的男人身上?


    林氏隻要一想,這眼淚水就撲簌簌地往下掉,一張粉麵叫淚水濕透了。


    底下的人都以為她是在為連四爺哭,可她其實,是在為自己哭呀。


    她哭得肝腸寸斷,心底裏的念頭也就忘了遮掩,一不留神盡數從口中吐露出來。


    她寧願連四爺死,也不想叫他這樣活著。


    短短一句話,聽得雲甄夫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林氏既然已經生了這樣的心思,就是忍又能忍上多久?


    雲甄夫人當下冷著臉說:“和離吧。”


    林氏霍然抬頭,嘴角翕動著,眼睛瞪大。


    “不願?”雲甄夫人聲音冰冷。


    林氏心生惶恐,不敢作答,但轉念一想眾位太醫都已明言連四爺這傷不可能會好,但性命無礙,到底是人生路漫漫,連一半尚未走過,她怎願伺候連四爺幾十年?


    她終究還是從齒縫間將話給擠了出來:“願意。”


    有鶯歌母子的事在前,她甚至不覺自己薄情寡義。


    淚水幹在臉上,繃得臉上的肌膚緊緊的。


    她夠決絕,雲甄夫人亦果斷,三言兩語便將這事拿定了主意。


    林氏終於收了淚,出門而去。


    簾子一掀一落,再揚起,竇媽媽走了進來。


    雲甄夫人瞥她一眼,嗤笑道:“大難臨頭各自飛,這世上縱是夫妻,也靠不住呀。”


    竇媽媽張張嘴,到底沒有說出話來。


    林氏涼薄至此,誰也沒有料到。


    然而仔細想想,鶯歌母子的事,委實也太傷人,她冷了心似乎也不奇怪。


    一筆糊塗賬,究竟是誰欠了誰,沒人說得明白。


    但不管是林氏,抑或好容易才睜開眼醒過來的連四爺,都覺得自己是對的那個,是對方欠了自己。


    他躺在那,睜著眼睛,裏頭卻是空洞的。


    似盯著帳子,又像是在看著虛空。


    身子是木的,那原先尖銳而可怖的疼痛不知不覺間便不見了。


    但連四爺在渾渾噩噩中意識到,那痛隻是麻木了,根本不曾消失。


    他動彈不得,直挺挺地躺著,眼珠子亂轉。


    他在害怕。


    暈死過去的前一刻,他腦海裏浮現出的,是二哥少年時那張沾了血的臉……(未完待續)r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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