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聞言,卻不讚成:“如果這塊地風水不佳,如今想必也就沒有我了。”


    蘇彧低低“咦”了聲。


    她微微別過臉,似莫名地有些不敢看他,道:“我死後,隻怕也是埋在這的。”


    雀奴身上沒有銀錢,便是有心為她尋塊好地方葬了,也是無能為力。這花圃裏,後來則叫她跟雀奴一起種植了好些花草,有她喜歡的,也有雀奴愛的。她臥床的那些日子,就總念叨,要是哪一天她去了,就同那些鮮花作伴吧。


    那些花香,會伴著她,走過寂寞而荒蕪的黃泉路。


    嗅著它們,她也就不那麽害怕了。


    這樣的話,她說過好些回,雀奴定然聽進了耳朵裏。


    若生舒口氣,抬腳踩了踩那塊地上的泥,說:“再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蘇彧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卻突然輕笑出聲。


    若生立即轉頭去看他。


    他微笑,麵容顯得那樣平靜而從容,見她朝自己望了來,微微頷首道:“如此看來,你我此番提前認得對方,也必定是命數了。”


    事上的事,有果必先有因。


    前世種種,今生種種,其間千絲萬縷,息息相關。


    若生卻~ 隻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斟酌著道:“我初次見你之時,你身受重傷,趁著夜色突然而至,顯然是在避人,這避的八成也就是傷了你的人,可有誰。能將你傷成那樣?又有誰,會將你逼得逃入八燈巷?”


    她說著,聲音忽而一頓,隨後皺起眉頭,狐疑道:“不過,最叫我覺得想不通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蘇彧薄唇微抿,不知何時又掏出了骨牌來,置於掌中,漫然把玩著。他的眼睛。變得幽深暗沉。低聲問:“是什麽?”


    “是你。”若生道。


    他愣了一愣,還未回過神來,便聽到若生在耳邊用十分困惑的聲音說:“明明你醒來時,尚有一口氣在。雖然你說已無回天之力。但世間名醫無數。你亦不缺銀子人脈,試一試,總好過試也不試。可你從未透露過身份。也從沒有讓我們去定國公府報信的意思。”


    而且,依蘇彧眼下的境況看,他手下從來都是有人的。


    即便當時不便聯絡蘇家,也理應尋個法子通知叫他手底下的人才是。


    可他,亦沒有。


    若生回憶著往事,愈發困惑不解:“你時寐時醒,到底捱了些光景,可坊間也從來沒有過蘇家找人的消息。”


    她過去不知道也就罷了,而今知道了,卻也是半點想不起當年,“蘇彧”這個人,後來怎樣了。是死了,還是活著?乃至於定國公府後來如何了,若生也不大記得。


    她隻記得,新帝即位,京城大動,原本昌盛的家族凋零了的有不少,原本默默無聞的人家突然一躍成了新貴的也有不少。


    就好比,當年那位十分年輕的裴相爺。


    在太子長孫少沔登基成為新帝之前,世上有幾人認得他?


    據聞,不管是他的出身,還是他的年歲資曆,都當不起相爺一職。


    奈何新帝對他青眼有加,隆恩浩蕩,愣是將他一路提拔,直至官拜丞相。


    若生而今想來,隻覺迷霧重重,心底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不由得同蘇彧道:“雖然那時的你並未提及半分,但我想,你遇害的事會不會同新帝有關?”問完,她似在一瞬間清醒過來,“難不成,你是昱王一派的人?”


    啟泰年間的皇帝,正是現如今的太子殿下長孫少沔!


    朝野之中,能與他一較高下,爭奪皇位的人,也隻有昱王長孫少淵一人。


    皇家人人為棋,亦人人為棋手,鮮有兄弟情義之說,更何況這倆人本就為著一張龍椅廝殺過,一旦分出了勝負,贏家焉能放過輸了的人?


    更何況太子睚眥必報,不止如此,據悉就是連過去任何為昱王說過話的人,都一一處決了。


    是個手段十分殘暴的帝王。


    嘉隆帝亦有雷霆手段,可論性情凶殘,卻遠不及他的兒子。


    隻不過那時,若生離朝堂已太遠,許多事終究隻是耳聞,真假難以分辨。


    “昱王?”蘇彧卻清清楚楚地說道,“那張龍椅,也不該是他的。”


    若生一愣,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後,手心裏竟是沁出了冷汗來。不該是昱王的,顯然也不該像是太子的,那如今還被嘉隆帝坐在身下的那張椅子,究竟該屬於誰?難道——


    “自然,長孫家的東西,同我就更沒有幹係了。”像是猜及若生的心思,蘇彧淡淡道,聲音溫和而平靜。


    夏日傍晚的天空,忽然雷聲隆隆。


    若生仰頭朝上方望去,天色已愈發昏暗了下來,烏雲重疊,似乎下一刻就要墜下豆大的雨珠來。


    她皺起了眉頭,站著未動。


    蘇彧說:“有些事,待時候到了,再告訴你。”


    那些事,到底不是什麽好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於若生而言,知道得越多,那潭子渾水,她也就淌得越深,愈發難以抽身。


    故而,時機未至之前,尚不該叫她知道。


    否則,隻會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蘇彧眉眼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走吧,該落雨了。”


    言罷,他率先越過她,向前走了去。


    若生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望向他的背影。


    少年清瘦的脊梁,挺得筆直,他的人,像一把泛著泠泠寒光的薄刃。


    叫人盯著多看一眼,便覺冷意彌漫。


    他是不是惱了?


    她輕輕咬住了唇瓣,將視線收回來,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簷下,恰逢扈秋娘從裏頭推門出來,一見她便說:“姑娘放心,沒有大礙,隻需靜養便可。”


    若生麵上終於露出了笑意來,大步往裏頭走去。


    慕靖瑤正立在木桌前頭提筆開方子,聽見響動抬起頭來,笑著道:“回頭我讓人送些東西去連家給你。”


    若生微訝。


    她複又低下頭去,才解釋說:“她身上有些陳年舊傷,結了痂後便留了痕跡,我那有些藥膏,正合用,祛除疤痕十分有效。”


    聽她想得如此細致,若生急忙道謝。


    慕靖瑤卻停筆抬頭看著她,揶揄地笑了笑,說:“自己人,不必客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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