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的人也不作聲,隻晃了晃手,就將簾子給放下了。


    “喵嗚——”車簾子一角像風中的花般輕輕搖曳著,打後麵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來,豎著兩隻耳朵四處找若生,爪子摳著車轅,“喵……喵嗚……”聲音拖得長長的,歪著個腦袋,似在問她為何還站著不動。


    若生忍俊不禁,終於揚手去撩簾子,閃身進去。


    元寶緊跟著也飛快竄了回去,幾乎就是貼著她的腳跟在走路。


    黑漆馬車外重新寂靜下來,扈秋娘仔細四顧了一番,退去了一旁。誰知方一過去,還未站定,就聽到耳邊有人在叫自己“秋娘姐”,她一愣旋即轉頭去看,笑開來,說:“三七你個小子可嚇了我一跳!”


    三七亦笑了起來,可卻隻是笑著並未多言。


    扈秋娘見狀不覺立即皺了皺眉。


    這樣子的三七,可瞧著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身著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著的。隻是這笑容,沉靜平和,遠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樣。扈秋娘的眉頭越皺越緊,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問了句:“三七你今兒個撞邪了?”


    笑得令人發毛。


    褐衣少年聞言,頰邊笑意不覺逐漸加深,望著自己跟前長得膀大腰圓賽過尋常男子的扈秋娘,終於還是說了實話:“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麽冬?”


    “忍冬,藥典裏的那個忍冬。”


    扈秋娘琢磨了下:“三七也是藥,生得又像,難不成你們是兄弟?”


    著褐色衣裳的少年點點頭應道:“舍弟正是三七。”


    扈秋娘不覺麵露吃驚之色,而後仔細打量了一番麵前身形尚且單薄的少年。說:“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長一些。”


    “是嗎?”名喚忍冬的褐衣少年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說起自己的身量來,麵色微赫,“已有許久不曾見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還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頭回見扈秋娘,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她,但仍一眼便認了出來。


    扈秋娘卻是在聽到他說已許久不曾見過三七時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蘇彧手下。怎會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麵?


    然則這裏頭的事,也不是她該問能問的。


    於是乎,她斂神微笑。隻同他說些三七的事。


    雖說她見過三七的次數也有限,但總算是近些日子才見過麵,遠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聽得津津有味,間或笑話弟弟兩句。


    但與此同時。言談中的倆人,各自的視線仍都牢牢釘在那輛黑漆青幄馬車上。


    扈秋娘無意間發覺。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長得雖然相像,但性子隻怕是截然不同,這個時候如果換了三七在這。隻怕早就說說笑笑不知將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樣很快就想了起來,上回跟著蘇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應帶個更穩重些的隨從才是,可偏偏就帶了三七。


    今兒個倒不帶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裏頭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卻仍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裏的二人一貓,卻仿佛置身寂寂山野,絲毫也不管外頭如何了。


    元寶最自得,趴在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若生跟蘇彧之間卻也絲毫不見尷尬,倆人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舊友一般,該坐下就自個兒坐下,該抱你的貓就抱你的貓,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這樣私下裏悄悄會麵,不合適得緊,但擱在他們二人身上,卻莫名變得泰然起來。


    若生手裏還抓著把象牙玉柄的紈扇隨意扇著風,問:“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如果不要緊,想法子送個信說了也就是了,並不需要麵見再談。


    然而她問完後,坐在對麵的人卻並未吭聲。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見他正不知打哪兒拎出來個紅漆的食盒來,而後慢條斯理地一層層打開來,又從角落裏搬出張小小的矮幾來,將東西一樣樣整整齊齊地擺了上去。


    “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輕輕抽了兩下,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來?她是鬧不明白他怎地還帶了一食盒吃的出來呀……


    雖說將今兒個當成野遊,特地帶了吃食出來的人不在少數,可這人換了蘇彧,她怎麽就別扭得慌?


    但蘇彧平靜的麵上看不出分毫端倪來。


    他至始至終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話,隻在筷子擺出來後頓了頓,靜默一瞬後忽然側目看向她,微微挑眉問:“吃否?”


    說話間,馬車裏早已是香氣彌漫。


    食物的鮮香、焦香……蔬果的清香……還有肉香,絲絲縷縷不停地往若生鼻子裏鑽。


    嗅著嗅著,這嗅著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動了。


    僅聞味道,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裏她三嬸送來的廚子手藝還好。


    晨起時明明用過不少吃的,若生並不大餓,但此刻聞著這香味,她不覺還是下意識說了句:“吃!”


    說得格外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蘇彧這時卻慢慢地將眉頭蹙了起來:“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後杏眼微眯,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隻帶了一副竹筷?”


    “……”蘇彧將視線緩緩移開去,掃了一眼矮幾上擺著的菜色,將擱在上頭的筷子舉了起來,分出一根遞給了若生,“自個兒想法子。”


    他頭回進重陽穀,拜師後。父親離去,他開始跟著老頭子過日子。可他師父是個什麽人?天下第一的大懶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歲!頭一頓在重陽穀裏吃的飯,老頭子就隻給了一根筷子。為何?因為偌大的重陽穀裏,想再多一雙幹淨筷子都不能夠了。老頭子吃一頓扔一雙,髒了也不洗,就這麽擱在那發黴,綠毛能長一指頭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飯的時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強洗一雙出來。


    結果他留下後。明明是倆人用飯,老頭子卻是死也不願意再去多洗一雙了。


    偏偏他當時年幼,又剛離了父親。心頭甚慌,哪裏敢同老頭子說師父再給我一根筷子,心底裏還隻當這就是重陽穀裏的規矩,老頭子門下那就是專門用一根筷子吃飯的!


    硬生生。就這麽挨了三頓飯!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終於受不住。邁著小短腿去尋了兩根樹枝回來,給自己削了雙筷子。


    等到開飯,老頭子一眼就發現了他手裏的筷子,再低頭往自己手裏一看。那邊是兩根,這邊卻隻有一根,立馬想也不想伸手就搶了他手裏的筷子!搶了!就這麽搶走了!


    除卻他飯碗上橫著的。桌上分明還有一根在呀!


    簡直毫無人性!


    蘇彧撇了一眼自己手裏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沒想到多年後自己竟然還有用一根筷子吃東西的時候。


    若生卻已經姿勢優雅地舉起筷子戳了一顆焦溜丸子,然後問:“下毒了嗎?”


    他看她一眼,也不說話,亦戳了一顆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說著“左右今兒個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說也不遲”,側過身去低頭朝丸子咬了一口,隨後身子一僵,飛快轉回身來問他,“打哪兒請的廚子?”


    蘇彧含笑:“怎麽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兩輩子,雖說攏共還不到二十年,但委實也不算短了,可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為止吃過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鮮香,應是摻了豆腐在其中,愈發柔滑外卻也不失肉的嚼頭,除此之外,肉餡裏也不知還加了什麽,令丸子入口後絲毫不膩,反而有陣陣清香湧出來,沿著舌尖來回打轉,令人心生歡喜。外頭的那層芡汁兒更是香得鑽人心肺。


    好廚子可遇不可求,趕明兒領回去她爹必定也高興得很。


    見蘇彧不說,她忍不住道:“實在不成,借了用幾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還好吃。


    這樣的菜,總要叫她爹也嚐一嚐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聽到蘇彧道:“沒有廚子。”


    “沒有廚子?”若生一驚。


    “若非得說個人出來,那……廚子姓蘇,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見過的……”蘇彧輕飄飄丟出幾句話來。


    若生:“……”


    “喵——”元寶舔著毛突然叫了聲。


    “蘇大人。”良久,若生輕聲喊了他一聲,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著眼前的人,感慨不已,“這世上隻怕就沒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隻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過尋常的細葛布,姿態閑適,仿佛尋常鄰家少年兒郎,但他一雙眼卻沉靜幽深,氣質卓絕。


    倆人離得不遠,若生漸漸從彌漫著的煙火氣息中,分辨出了幾絲微薄的瑞腦香氣,甘冽清苦。


    那是,他身上的氣味。


    他緩緩低下頭去,不知從哪兒又掏出一隻青瓷小罐子來。


    打開來,裏頭滿滿當當的糖漬青梅。


    “你想找的那人,有眉目了。”(未完待續)


    ps:更晚,總讓大家等,實在對不起qaq……補更一章再加加更,欠下的也還有好幾章,抱歉~還請大家容我再緩兩天狀態調整回來了,再更上~多謝大家這幾天的打賞跟粉紅票~~一一銘記在心~~話說寫了個廚藝一級棒的男主,而非女主,大家會不會不習慣呢o(n_n)o~~?不過蘇小五在我心裏的排名,絕對因為廚藝技能加分無數呀~~r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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