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甄夫人一時不防,怔了怔,過會才蹙起眉尖狐疑道:“平州裴氏?”


    若生頷首,身子往後靠去,靠在了繡纏枝蓮的軟枕上,肯定道:“沒錯,就是平州裴氏,從祖上開始就專做花木營生的。”


    “花木營生?”雲甄夫人這才恍然大悟般說,“原是他們。”


    裴家十二年前就不複存在,若生這會突然提起,她根本沒有往那上頭想。


    眉頭漸漸舒展開去,她亦將手鬆開垂了下來,為若生提了提她背後靠著的軟枕:“你怎地突然間問起了裴家?”


    若生望著她,徐徐道:“先前離了望湖鎮後,我並沒有立即回京。因著偶然間想起娘親的故交如今就身在平州,所以我便順道上門拜訪去了。姑姑應當也還記得那一位,現如今已是刺史夫人了。”


    雖然,劉刺史的官位,已然不保。


    “隱約倒是還記得些。”雲甄夫人回憶了一番,“就是前些年想來見你娘一麵,最後卻沒能如願,抱憾而去的那人吧。”


    也過了幾年了,隻見過一麵,難為她還記得這般清楚。


    若生暗自感慨了句,點頭道是,而後便將自己是如何上門拜訪的,見著了人麵後又都說了些什麽,最後應邀留宿之事都一一告訴了雲甄夫人。最後,她終於提起了死去的梅姨娘。


    那時,梅姨娘還活著,她也還不知梅姨娘跟裴家的幹係。


    直到那盆“倚欄嬌”的出現,打碎了密封著往事的瓶子。


    是以若生細細地將“倚欄嬌”是何模樣,說給了雲甄夫人聽。


    雲甄夫人聽著,麵色一點點變得凝重起來。


    待到若生止了聲,她便道:“我雖不曾見過‘倚欄嬌’那花。但關於它的事到底還是聽過不少的。”


    昔年嘉隆帝便是因為這花的事,動了大怒,降罪於裴家。裴家也因此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隨著若生一點點提起裴家,提起“倚欄嬌”……雲甄夫人也終於慢慢地記起了裴家的事,隻是十幾年過去了,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便是絞盡腦汁去想。也仍舊不大清晰。


    “劉刺史身邊的那位梅姨娘。應當便是裴家的後人。”若生道,“姑姑,她想要連家人的命。”


    她的話音。逐漸低沉,稚氣陡消。


    雲甄夫人聞言,則眉眼一沉,急聲詢問:“你可有受傷?”


    若生既平安歸來。便說明對方的陰謀沒有得逞,但命在。傷卻並不一定就沒有。


    雲甄夫人直接抬起手來,抓住若生的手腕,將袖子往上一捋,仔細查看起來。旋即目光一凝。


    胳膊上倒是沒有傷,抬手時她顯然也不疼不難受,可光潔似玉的手背上。卻有幾道抓痕。雲甄夫人的麵色變了,手指輕輕觸了上去。問:“這是什麽抓出來的傷?”


    即便口子已經愈合,結了痂,又落了,上頭的痕跡呈現出極淺淡的粉來,不細看並不容易察覺,但這傷的樣子,雲甄夫人一看便知是被抓破的。


    興許是修剪得十分尖利的指甲,又或者是護甲抑或旁的抓出來的。


    雲甄夫人盯著若生的手背看了又看。


    若生不覺窘然,這是叫元寶抓出來的——為了救她。


    想著元寶今兒個來過府裏的事,左右是瞞不了姑姑的,她略一想就將元寶的事說了。


    窗子開了一道縫,夜風徐來,暗香冉冉,夾雜著雨水擊打草木散發出的清香。


    雲甄夫人淡淡“嗯”了聲,不提元寶,反而突然間說起蘇彧來,問若生:“他既連貓都能托付於你,可是十分信任你?”


    言外之意,你們倆已經熟到這種地步了嗎?


    若生一聽就知,頓覺茫然。


    他們有多熟,又熟悉到何種地步,她根本也是弄不清楚。


    她搖了搖頭,又點點頭:“他是否信我,我並不知,但是他救過我,不止一回。”所以,她心底裏,是信他的。再加上前世的遭遇,麵對蘇彧時,她心間總會有種難以言喻的熟稔跟自在。


    大抵是因為自己曾用那樣不堪的模樣見過他吧……


    她聲音沉穩,語氣堅定,眸光明亮。


    雲甄夫人便笑了起來,微微搖頭,說:“既是恩人,回頭可得好好謝過才是,隻幫人捎一程貓,可遠遠不夠。”言罷,她將話頭扯回了裴家跟梅姨娘的事上,“那個姨娘,死了嗎?”


    “死了。”


    “死前問過話嗎?”


    “問過,隻是聽得糊裏糊塗的,有許多地方都聽不明白。”


    雲甄夫人“哦”了聲,然後問:“哪裏不對?”


    若生雖是頭回自己出門,許多事她都從未接觸過,但此番跟著她一道去的人裏頭,不僅有老吳幾個,還有雲甄夫人親自見過的扈秋娘,所以便是若生不知道怎麽處理梅姨娘的事,跟著她的人也都會在旁獻策才是。


    “我問她為何想要我的命,想要連家人的命,她卻笑了。”若生垂眸,“聽她的話,為的就是當年裴家遭遇的那場大劫。”


    雲甄夫人皺眉,聲音一冷:“裴家的事同旁人有何幹係?她竟怨到連家人身上來?”


    若生苦笑了聲:“姑姑可識得裴家人?”


    “花匠而已,我本不喜鼓搗花木,識得他們做什麽。”她毫不猶豫地道,“同裴家從無交集。”


    若生腦袋一歪,靠在了姑姑肩頭上:“我瞧那梅姨娘顯然也是個不知事的,裴家出事的時候她年歲也不大,這些事應當都是事後她從旁人口中聽說的。不管是誰,故意將您硬扯了上去,她多年來一直信以為真,對連家人恨之入骨。”


    雲甄夫人聽到這,一貫波瀾不驚的麵上不複平靜,聲音愈冷,冷得像是三九寒冬裏的冰刀子:“這渾說的人倒是也不難查。一來你既說那梅姨娘在裴家出事的時候,年歲不大,那她自然也就無法自己逃生,當初定然有人救了她;二來這人故意尋我出來擔責,暗中必然不喜連家;三來正如我方才所言,裴家的花種得再美再香,也終究隻是花,裴家歸根究底還是花匠而已,區區花匠,卻有人要滅門除之,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冷笑:“裴氏一門出事後,牽連甚廣,有人倒黴就一定有人走運。當年得益最大的人,十有*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若生不由得想到了陸相。


    蘇彧曾提過,梅姨娘背後的人是陸立展。


    那麽當年毀掉裴家,又告訴梅姨娘一切緣由出自雲甄夫人的人,會不會就是他?


    但這隻是揣測,毫無根據,說了又勢必要牽扯出蘇彧,甚至於更多眼下還不便和盤托出的事,所以若生並未將陸相的名字說出口。


    如若當真是他,那就算藏得再深,也終究會有露出馬腳的一日。


    陸相父女,平州裴氏後人,她的外祖段家,劉刺史……還有許多隱在黑暗中尚未露麵的人……終有一日都會被蛛網牢牢粘住!


    但不提陸相,有倆人她卻不能不提。


    “笑春風,姑姑可聽過這支曲子?”她看向雲甄夫人。


    雲甄夫人麵色微緩:“你怎麽也知道了這支曲子?”


    觀其神色,必是聽過的。


    若生暗暗心驚:“先前有一回在千重園裏,無意間聽到底下的人談及玉真……”她佯裝不熟這名,頓了頓才繼續道,“還是叫玉什麽來著?應當就是玉真了,說他極擅古琴,有支曲子叫笑春風,奏時恍若仙樂。”


    她跟著她爹總時不時在千重園裏晃蕩,聽見這些也並不稀奇。


    雲甄夫人不疑有他,微微一笑:“的確說是仙樂也不為過。”


    若生就長歎了一口氣:“那梅姨娘最擅長的一支琴曲,也叫做笑春風,據悉是她母親所譜,世間無雙。”


    “興許隻是同名罷了。”雲甄夫人頓了下。


    若生躊躇著:“我倒是勉強背了一些下來,讓人送了琴來,您聽聽?”


    雲甄夫人沉吟著:“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若生籲了一口氣:“人人都道平州裴氏滿門盡誅,無一人存活,但您看這梅姨娘不就活下來了?她既能偷生,那裴家會不會還有其餘後人在世?有一便能有二,這還是您教我的理。”


    “這話哪裏是這麽用的。”雲甄夫人失笑,而後慢慢斂去,凝視著她,“姑姑明白你的意思,回頭便命人去查一查這些事,你不必掛心。”


    她既說查,那就一定會查。


    若生安了心。


    雲甄夫人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夜已深沉,響雷早停,嘩嘩落下的雨也小了很多,便讓若生回木犀苑去,早些歇息。


    姑侄倆就一齊出了點蒼堂。


    打著傘走到抄手遊廊下,雲甄夫人忽然道:“前些日子入宮,皇上提了你的婚事。”


    若生一怔:“我年歲尚小……”


    既是嘉隆帝提的,那說的八成就是昱王長孫少淵了。前世這事最終未成,姑姑並沒有特地告訴過她。


    “我也是這麽個話。”雲甄夫人點點頭,“夜深了,快回去吧。”


    若生應是,帶著人往木犀苑去。


    雲甄夫人則轉彎朝千重園走。


    進了門,竇媽媽便命人備水侍候她沐浴。


    雲甄夫人卻擺擺手道:“先去叫玉寅來見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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