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對此很不理解,孫先生默然,似是沒有打算和我二叔多解釋什麽。


    待他轉身回屋裏,我那刻有些按耐不住,連忙跟上孫先生,急道:“爺爺,鎮長想去砍我們山裏的老樹,你怎麽反而讓二叔和村裏人不要管他?”


    孫先生回頭看了一眼,見二叔和孫廉沒有跟著進來,反問我一句:“他們不知山神真麵也就罷了,怎麽連你都不知了?”


    “山神真麵?”我聽得一愣。


    心想,山神不就是山鬼姐姐,而且好像是叫什麽木魅山鬼來著?


    孫先生見我麵色發懵,伸手將我拉到眼前,語氣和善地又問我:“你既知是木魅山鬼,那我且問你,知不知道這木魅山鬼是什麽來頭。”


    我搖頭,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會了解。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號雨嘯,昏見晨趨。”孫先生忽然道。


    此話原文,出自南朝文學家鮑照的賦作《蕪城賦》,被視為南朝抒情小賦中的名篇。


    而這一句便是對木魅山鬼的一段詳細描寫,說的是木魅山鬼出現時風雨呼嘯,像野鼠野狐一樣,出現在晨昏之際。


    南朝的文學、史學家吳均,他的《吳城賦》中也有著同樣的描寫,原文是為‘木魅晨走,山鬼夜驚’,甚至唐朝詩人李白在《過四皓墓》中,亦有寫道‘木魅風號去,山精雨嘯旋’的句子。


    由此可見,木魅山鬼的這個稱呼,並非後人杜撰,而是流傳至今,古時便有。


    通過這些隻言片語的描述,也足以知曉,木魅山鬼憤而現身之時,是一種何等的情形!


    孫先生說,這還隻是名賦詩篇中的話,而在陰陽兩道中所留下的一些古書典籍,當中的描述便要更為詳盡一些:木魅山鬼是從老樹中所孕生出的靈識化形,故而謂之木魅,見者稱山鬼,奉之則為山神。


    他道:“也是在屈原的《楚辭·九歌》當中,還有一篇專為山鬼而寫的祀神樂歌,篇名即為《山鬼》,是九歌中的第九首,祀的便是山神,雖然不是同一個山鬼,但也描述過山鬼哀愁生怨時的模樣,雷填填兮雨冥冥……”


    “因而既是木魅山鬼,又是山神,可就不同於其他的山神那般好得罪!”


    孫先生感慨道:“木魅山鬼,樹出同源,花草樹木,皆為同族,所以隻要是木魅山鬼所在的山中,但凡是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那便是她的同族,尤其是孕生出靈氣的山中老樹,是萬萬動不得的,動之則怒!”


    我聽得瞪大眼睛,繼續聽孫先生給我講解木魅山鬼之事。


    “誰敢去動這些老樹,必會招致山鬼不滿,鎮長不曉得其中利害,若是真的帶人進山,砍了老樹,隻會是自尋死路,輕則被逐出山,重則會留在山裏,永遠都別想再出去。”


    “這事情你二叔和村裏人是攔不住鎮長的,”孫先生語氣逐漸冷冽道,“他若是想自討苦吃,那就不要去管他,由著他們去吧,多行不義必自斃,自作孽不可活,還管他們作什麽?”


    我聽懂了孫先生說的話,於是點了點頭,起初還擔心這些,現在孫先生給我講過了,便也絲毫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山鬼姐姐生氣的模樣,我已經見過幾次,每一次都會在她身後生出一簇好似會吃人般的藤蔓和花朵,鎮長再凶狠,那也是比不過山鬼姐姐的!


    隻是一想到山鬼姐姐說以後都不再見我,眼下就已經再也不理我,心裏還是有些傷感,總覺得空蕩蕩的,當時一賭氣,甚至連她給我護身的草葉子都給還了回去,現在想起來,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我這番失落,一切表情掛在臉上,孫先生忽而笑道:“我一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是情理當中的事情,來年一過,你應該和孫廉一樣已經十五歲了,再過幾年長大成人,如此一來,她肯定是說不與你再相見了。”


    我見孫先生連這些都知道,立即眼巴巴地看著他:“爺爺,你怎麽連這個都看出來了,你難道還會算命不成?”


    “算命占卜,倒是會一點,但這些是不用算也知道的,”孫先生道,“人和山鬼,終究是兩個界限,而木魅山鬼為老樹靈氣所孕生出的精魅,其美貌氣質都不同於世俗凡人,一直以來都被世人所垂涎,這是個麻煩事,她又不想因此讓凡人自擾,也就不會在世人麵前出現,你有幸見到,已經實屬萬幸。”


    我抿嘴道:“既然她不想出現世人眼前,那為什麽還出現在我眼前了?”


    “可能是因為孤獨吧,畢竟草木是不會說話的,身邊的白色山貓也不會講話,”孫先生緩聲而道,“所以還是非常希望能有人可以交談,如此一來,也隻有小孩子才是最合適的,因天真無邪,小孩子不會生出這些非分之想,也不會對她而感到畏懼。”


    我忽然心疼起山鬼姐姐:“這樣說來,山鬼姐姐以後豈不是又要變得很孤獨?”


    “或許吧,畢竟是山神,有得必有失,一切都是天道,誰也逃不脫的!”孫先生說著話,拉著我道,“好了,不談這些了,說得多了你也聽不懂,時間不早了,快些跟你二叔回村裏去吧,不然再晚一會,回去可就要是半夜三更了。”


    我點了點頭,跑出門去找我二叔,臨走的那陣,孫廉突然湊過來,跟孫先生道:“爺爺,我想跟二叔去陳瀟村裏,跟他玩幾天。”


    孫先生聽得一皺眉,頓時訓他,說二叔現在的事情很多,忙不過來,他跟著去了村裏,到時候哪裏有空閑抽身送他回來?


    孫廉一個勁地纏著我二叔非要去,二叔沒辦法,隻得跟孫先生說那就讓他去玩幾天。


    反正年關將至,過幾天他還要來鎮上趕集,到時一並將他送回來。


    聽二叔這麽講,孫先生便應允了,沒等囑咐他什麽,孫廉已經拉著我跑了出去。


    我們一路回到村裏,已經是到晚上。


    孫廉這小子活蹦亂跳的,而且話還特別多,這份精氣神兒,反而挺招我爺爺喜歡,甚至他從來都不讓我去碰的老獵槍,孫廉說要看看,都沒有拒絕。


    見二叔忙去將老獵槍用的火藥和鐵砂收了起來,孫廉撇嘴跟我小聲道:“我還想試試放槍是什麽感覺呢!結果季平叔立馬將火藥收走,這就沒意思了!”


    我幹幹地一咧嘴,心想這可是在村裏呢,他居然還想放槍?


    這要是胡指亂指,萬一打到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實在是搞不懂,這個闖禍精,究竟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幹的?


    擺弄一會老獵槍,孫廉嘟囔著沒意思,隨後放了回去,又說那小小道士趙淩安在就好了,這樣的話他就可以捉弄他了。


    他一邊嘰嘰喳喳地說這些,一邊還扭頭問我:“自從兩位道長離開以後,你還見過他嗎?”


    我說沒有,他們連鎮上都沒去,怎麽可能直接就到了我們村?


    現在也不知道小道士的道術學的怎麽樣,當初走的時候,我還送他一塊山裏撿的好看石頭給他當留念,結果他連道別的話都沒跟我講一句!


    我們倆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陣,二叔進屋把燈關了,說我爺爺已經睡下,讓我們兩個趕緊睡覺。


    倆人擠在床上繼續小聲掰扯時,我見二叔的身影從院裏出去,應該是找村裏人去了,將今天去鎮上的事和孫先生勸的話告訴他們一聲。


    第二天起床,發現孫廉這小子早就醒了,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於是洗了把臉,準備到門口去找找,來到家門外的巷子邊上,發現這小子正撅著腚偷摸地貓在這邊,不知道瞅些什麽。


    我喊他一聲,孫廉回頭便道:“噓,小聲點!”


    他道:“鎮長來你們村了,帶著好幾個人呢,鎮長家黃毛兒也在,別被他看見咱倆!”


    我聽得一個激靈,急忙也探出頭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刻看到那邊站了一堆的人,有從鎮上來的,也有我們村裏的。


    村裏人對鎮長很不待見,因而都沒什麽好臉色,不過誰也不去跟鎮長搭話,就在一邊冷眼旁觀,盯著他們。


    鎮長這邊來了七八個人。


    他的那黃毛兒子摟著昨天那女的站在邊上,耀武揚威的。


    要不是昨天腦袋被孫廉給砸了一下,現在包著白色紗布,不然那架勢還真挺刺棱。


    身邊還站著倆人有說有笑,應當是他的狐朋狗友,反正看著都不像是什麽好人模樣。


    人群中還有個瘦老頭子,留著山羊胡,穿身灰褂子,大冷的天裏赤著胳膊,好似不畏寒氣似的,他露出的胳膊上紋滿了奇怪的紋身,好像是些小人兒?隔得太遠,我又不敢湊過去看,看不清是啥。


    鎮長對他一口一個賽大師地喊,對他恭敬的很。


    這位賽大師也是一臉看誰都瞧不上的架勢,手裏端個鐵盤子,來回在那晃悠,轉悠一陣,笑盈盈地跟鎮長說:“老李啊,我都已經算過了,這一趟山裏去,必定是大吉大利,隻要村裏人不從中作梗,絕對不會出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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