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倚風手腕微微翻轉,飛鸞劍自桌上錚鳴飛起,李珺隻見眼前閃過一道寒光,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呢,肩頭就被架了一把長劍——是當真很長,又鋒利,閃著藍幽幽的光。


    有毒,要死!


    平樂王翻了個白眼,搖搖晃晃就要暈,卻被雲倚風踢了一把椅子過去,剛好將他架住,又怒喝一聲:“說!”


    李珺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昏迷未遂又清醒了。眼見已經逃不過去,隻好戰戰兢兢道:“那八成是巫族咒術,砍去死者手指,是為了祭祀邪靈。”


    雲倚風疑惑:“咒術?”


    李珺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確定腦袋還在,方才繼續道:“楊家這兩年越來越邪門,我此番去王城,原也沒打算再回來,門主有所不知,他們實在是太嚇人了。”


    這些年裏,李珺雖在楊家的庇護下,過著看似安穩的日子,卻也時常提著一顆心。當初以親舅舅為首的一夥人,存的可是謀逆的心啊!雖說父皇沒來得及收拾,可皇兄那是省油的燈嗎?倘若楊家安穩些倒也罷了,要是還賊心不死、蠢蠢欲動,那隻怕自己遲早也會被連累地一起掉腦袋。


    雲倚風問他:“皇上剛找到孜川秘圖,平樂王就風馳電掣地來王城了,是從何處收到的消息?”


    “是舅舅親口說的,或許是為了恐嚇,讓我隻能依附於他。”李珺道,“我那陣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呢,結果西域人就帶著血靈芝來了。”


    其實按理來說,他也沒這麽好被說動,但一想到前幾月在楊府裏出出進進的那群人。據說是紅鴉教的餘孽,紅鴉教啊,一旦和邪教扯上關係,哪裏還有安穩日子過?於是當下便卷起包袱藏好細軟,到王城逃命去了。


    “紅鴉教?”雲倚風皺眉,先前在十八山莊時,許家就曾和紅鴉教扯上關係,不過後頭被證實隻是個幌子,怎麽現如今突然又冒出來了?


    “絕對不會出錯的。”李珺信誓旦旦,“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那些人經常會在大半夜換上古怪的裝束,還隱約提到了什麽怨靈、祭祀,嚇人得很。”


    雲倚風問:“那平樂王信嗎?”


    李珺一拍大腿:“我當然不信啊!念個咒就能降雨殺人升官發財,這不胡扯嗎。”


    雲倚風繼續道:“那肅明候有什麽理由信?”


    李珺:“”


    李珺愁眉苦臉:“但舅舅的確是將他們養在府裏的,或許是有別的目的吧。”


    雲倚風叩叩桌子:“隻知道這些了?”


    李珺趕忙點頭:“是!”


    “我不要求平樂王能一五一十,將所想所知悉數說與我聽,但最好保證說出來的,每一句都是真話。”雲倚風提醒他,“否則——”


    “我知道,江湖規矩!”李珺打斷他,又再度舉起右手,拳拳道,“發誓!”


    雲倚風拿著劍出門,去找季燕然。


    眾人都還在仵作房裏,因屍體數量太多,又另辟了幾處偏房,方才安置完。根據仵作的驗屍結果,所有人都是死於昨夜,同楊小多一樣,被極其專業的殺手一刀奪命。而在楊府中並未搜出任何金銀錢財,主人的臥房與賬房內都毫無翻動痕跡,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早有安排——楊博慶的安排。在李璟動手之前,便先逃之夭夭,至於為什麽要將府中下人屠戮一空,或許是擔心其中有人曾聽到過什麽,又或許是故意想製造恐慌,畢竟死者皆被砍去食指,這種毫無意義卻又整齊劃一的舉措,隻能令百姓聯想起邪教。


    萬平海道:“以肉身祭祀神靈,倒的確像是紅鴉教的做派。隻是這夥人在數年前,一直是靠著嘴皮子功夫蠱惑人心,令教眾心甘情願自我獻祭,還從未有過雇傭他人出手的先例。”


    “邪教教義,皆是為利而生,時隔幾年出現新的規矩,也不算奇怪。”雲倚風道,“楊博慶老奸巨猾,定然不會被邪教蠱惑,隻會利用邪教蠱惑別人。”


    三十多條人命,說沒就沒了,還沒得萬分古怪詭異。城中百姓不明真相,都隻紛紛往厲鬼冤魂猜測著,膽子小的,更是連覺都不敢睡了。府衙眾人心裏也不好受,萬平海隻躺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又去了書房。雲倚風聽著院外傳來的腳步聲,倒了盞安神花飲,輕聲道:“歇一陣吧。”


    “皇兄與我還是出手太晚。”季燕然歎氣道,“萬沒想到,楊博慶竟會喪心病狂至此。”


    “大原城與楊府這頭,一直是皇上在盯,王爺既從未插過手,現在也不必將罪責都攬到自己頭上。”雲倚風站在身後,替他按揉著太陽穴,“楊家出逃的地方是西北大漠,必不會甘心就此銷聲匿跡,將來總能找到機會給今日枉死之魂報仇。”


    “我已從赤鬆嶺調撥了兩千兵馬,來守著大原城,以防再出事端。”季燕然握住那細白的手,“天都快亮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他雖多年征戰沙場,見慣了生死場麵,但那是於軍人而言。一旦堆積的屍骨換成無辜百姓,想起那滿院鮮血淋漓的慘狀,依舊隻覺得有一柄利刃正在腦髓中攪,痛得手臂上也爆起青筋來。在看著雲倚風睡下後,他重新回到自己房中,原打算眯一會就去找萬平海,剛迷迷糊糊睡著,床帳卻被人一把掀開了。


    “雲兒?”


    雲門主抱著枕頭解釋:“平樂王方才突然跑來我房中,說心裏害怕,睡不著。”所以我就來了,很合理。


    寢衣單薄,季燕然扯過被子,將他裹進了自己懷中。


    床帳重新垂下,又被風吹得飄飄飛起,隻掩住半分繾綣親吻。


    官府客房的床很小,隻能勉強擠在一起。雲倚風偏還不老實,在枕頭裏來回摸了半天,最後掏出來一個小白瓷罐,擰開後有好聞的清涼花香味。


    季燕然替他將冰涼的墨發理順:“擔心我?”


    “我自然是擔心王爺的。”雲倚風撐著坐起來一些,用食指蘸取藥膏,替他按揉太陽穴,“好好歇一晚,別再想外頭的事情了。”


    這一幕是熟悉的,像是又回到了望星城的那一夜,床頭燃著半截紅燭,空氣中散滿茉莉的香,他就趴在自己床邊,雪白衣擺一層一層垂下來,墨發傾瀉,像盛開在寂寂長夜裏的一朵花。


    雲倚風側過身,替他擋住桌上跳動的光,隻留下朦朧的影子。


    在藥膏的作用下,緊繃的軀體總算得以放鬆,困意壓住眼皮,不知不覺就沉沉搭在一起。


    雲倚風將藥罐放到一旁,也陪著一道睡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相伴而眠,雖沒有雪月風花的詩與酒,卻有彼此依靠的溫暖與踏實。自然,若是沒有命案、沒有殺戮、沒有傷與毒,就更好了。


    雲倚風這麽想著,又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瀟瀟寒涼的夜間秋雨,籠罩了整座城。


    江淩飛並沒有追到那夥西域客商,隻在路邊找到了被丟棄的木櫃與馬車,向周圍的百姓打聽了一圈,也並沒問到什麽有用的消息。畢竟官道上最不缺的就是陌生人,再加上崎嶇地形與易容手段,怕早已不知道逃到了哪裏去。


    萬平海這頭,則是基本忙完了善後的事,又將事件始末寫成折子,八百裏加急送往王城。調撥的駐軍也到了,百姓看到黑壓壓的官兵,總算是多了幾分安全感,都殷切盼望著蕭王殿下在回到雁城後,能出兵大漠,早日擒獲凶手,替枉死的人伸冤報仇。


    李珺經此一事,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想著幸虧自己跑得快啊,否則這回哪怕不死,也定然已經被當成傀儡綁到了大漠裏,哪裏還能有好日子過?他坐在馬車裏,唏噓萬分道:“如有來生,我可不投這皇家的胎了,當個首富家的紈絝公子就很好,天天拎著鳥籠子鬥蛐蛐。”


    雲倚風眼皮一抬:“一來就首富,平樂王倒是會給自己安排。”


    李珺嘿嘿笑,不能首富,那弄個江湖第一門派也很好啊,比如說江少俠那樣的,又富貴又威風。他美滋滋想著,又掀開車簾往外看:“再過一陣子就能到雁城了,聽說那裏的風景極為雄偉壯闊,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雲門主先前去過嗎?”


    “沒有。”雲倚風放下書,“我身子不好,在遇到王爺之前,一大半時間都在風雨門。”


    “那這回可得好好看看,秋日裏正是最美的時候。”李珺挪到他旁邊坐,又安慰,“至於血靈芝,也定然能找到的,我看找我的那個西域人,也不像大奸大惡之徒,態度也挺誠懇,或許隻是部落裏出了事,想請七弟幫忙呢,一幫忙,嗨,血靈芝可不就有了,再一解毒,回到王城就能歡歡喜喜成親!”


    他說得眉飛色舞,雲倚風也笑:“那就借平樂王吉言。”


    如此又走了月餘,終於在一個午後,順利抵達了西北雁城。


    蒼涼的、壯闊的,被風吹了數百年的城牆斑駁脫落,天邊翻滾著黑色的雲。


    遠處隱隱傳來羌笛與胡琴的聲音。


    雲門主遺憾地說:“嗨呀,可惜沒帶鳳棲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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