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腸小徑一直延伸到山峰之巔。


    這裏是符峰,現在是正午。


    楚生現在還難以從昨日恐怖經曆中解脫,那種渾身被掏空了的感覺,就仿佛整個身體都飄起來,內在完全消失了一般。


    隔了許久才堪堪緩過勁來。


    昨日比試自然是他輸了,由於身子無法動彈,他是被月大哥背到了自己的住處。


    不過這些也都是醒來之後月大哥告訴他的。


    月大哥在他醒來後便徑自離開。


    不過走之前還是留給他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你的心裏還怨恨著誰?


    ——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再是你了,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力量。


    兩句話,卻帶給楚生一種仿佛經曆了一次生死危機的感覺。


    不過好在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他也可以趁著這些時候好好休息一陣子。


    現在他正要將那位晴兒師姐前世的遺骸還給自己的師尊。


    當初雖說並沒有想過會在仙墟走到玫虛給的地圖表示的地方,更沒有想過會在那裏遇到玫虛囑托的東西。


    但事實就是如此巧合,楚生不僅去了那裏,還安全地將該找的東西尋來。


    但他依舊不清楚在那裏究竟有什麽危險。


    楚生的記憶很清晰,雖然對那裏見到的東西有些模糊,但他還是清楚地記得,自己並沒有遇到什麽危險。


    遠遠地看見一座懸浮在半空中的高台,上麵端坐著一道白袍身影。


    目的地已經到了。


    不過楚生並沒有走上懸台,而是安靜地站在一邊不遠處。


    他看見懸台上還有幾個人影。


    那是玫虛的弟子,從氣息上能感覺得到,他們隻是先天境界。


    正做著當初楚生做的事情。


    一筆一劃地描著符文筆畫。


    盡管楚生已經盡可能將自己的氣息壓製,但他依舊未曾逃過玫虛的眼睛。


    一雙淡然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隨即楚生心底便想起玫虛的聲音。


    “吾徒,既然來了……便上來一敘吧。”


    楚生無奈,隻好走上懸台。


    那幾個坐在懸台上畫符的弟子紛紛將視線落在他身上,楚生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種自信。


    這些都是他的師弟們。


    在他們的眼裏,他是……


    正如此想著,耳邊再次響起玫虛的聲音,將他的心神拉回現實。


    “吾徒,今日尋為師所謂何事?”


    “師尊,我……我去了……”


    “仙墟之事,為師已經聽紅鸞說過,雖不知你是如何去的那裏,不過……能活著回來就好。”玫虛一張臉上盡管依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但不難從他的話中聽出關切的意味,“隻要活著便好啊……今後可要好好修煉,若是沒有事情千萬別離開符峰!”


    “是,師尊。”


    他的心裏不由得一暖,卻是手一揮,將那張過去玫虛給他的地圖遞還給玫虛。


    同時說道,“師尊,當日托弟子尋找之物已然尋到。”


    “什麽!”


    誰知玫虛聞言竟是瞬間有些失態,原本波瀾不驚的臉上顯露出駭然。


    甚至都帶著一絲紅暈。


    這一幕落在周圍幾個弟子眼中,也換來一些唏噓。


    玫虛的麵部表情很單調,所以也不怪會發出如此聲音。


    但玫虛本人卻是絲毫不在意。


    他幽邃的雙目落在楚生身上,淡淡地問道,“吾徒,此言可是認真的?”


    “覺悟半句虛假,不過師尊……弟子有些問題想……”


    “邊上坐會兒,此地靈氣充沛,對於修煉可謂事半功倍。”


    玫虛卻是未等楚生說完,打斷了對方的發言。


    反倒是手一揮,邊上顯現一塊蒲團。


    示意他坐下。


    楚生也沒有矯情,當即坐在玫虛身側。


    “吾徒,觀你氣息現在應該是築基境界,可對?”


    “是,師尊。”楚生微微頷首,當即答道,“弟子僥幸在仙墟有些造化,步入築基。”


    “能走到這一步是好事,可切記,修行乃是一步一個腳印,切莫急功近利才是。”


    “多謝師尊教誨。”


    兩人一言一語地說了一段時間,便自顧自地閉目修煉起來。


    坐在玫虛身邊修煉,這在之前可是從未敢想過的一件事情。


    雖然兩人的修為依舊是天差地別,修為也是如此,但好歹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


    步入築基,便已經是一片新的天地。


    邊上畫符的幾個先天境界弟子以好奇的目光看著楚生。


    隻是他們的疑惑並沒有人給他們解答。


    “師弟,這位是……”


    “聽語氣似乎是師尊弟子,還是築基境界呢!”


    “那豈不是師兄?你們說我如果去問師兄一些煉符的訣竅,會不會……”


    “想什麽呢你,人家可是築基修士,哪有時間理會我們這些人!”


    “人家可是天才啊……”


    聽著不遠處他們的竊竊私語,楚生心裏略微有些動搖。


    他有那麽一會兒真想告訴那些弟子,他也是從他們的境界開始修煉,他也並不是如那些人所想的那樣天才。


    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


    思緒開始平息。


    楚生耳邊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一直到額頭拂過一陣涼風。


    他才漸漸回過神。


    睜眼卻見一片豔麗的晚霞,以及站在晚霞中依稀白袍的玫虛。


    玫虛一頭白發被染成紅色。


    回頭看著四周,發現已經沒有一人。


    “既然醒了,便隨為師來吧。”


    玫虛不待多言,率先袖袍一揮朝著不遠處小徑走去。


    楚生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沒有多說一字,直到站在一片幹淨的地界。


    此地正是埋葬晴兒師姐前世衣冠塚之處。


    幹淨得容不下一切汙漬。


    這是一種奇異的風水術,是玫虛專門請人布置。


    在當初的時候已經知曉。


    “放出來吧。”玫虛聲音傳來。


    楚生不再猶豫,將仙墟中的骸骨取出。


    骸骨落在地上,依舊維持著跪坐的姿勢,設置胸前那把短刃都未曾取下。


    “師尊,我……”


    “吾徒,為師與你講一個故事。”


    不待楚生詢問,便聽玫虛已經開始娓娓道來。


    在他手中不知何時端著一杯酒,酒香飄入楚生鼻息。


    隻是香氣就已經讓他產生一絲醉意。


    在玫虛口中,楚生也終於知曉了真相。


    ……


    在百年前,有兄妹三人被選中去仙墟尋寶。


    他們找到了一座與天劍峰很像的山峰,並且攀登了上去。


    在上麵三人各有所獲。


    但收獲最多的卻是那位大哥。


    他從山峰中尋到一式上古經文,記載了一種詭異的術法。


    他迫不及待地開始修煉,並沒有管弟弟和妹妹的勸誡。


    這位大哥是天才,不管是什麽方麵都是出類拔萃。


    所以僅僅過去一天時間,便已經將這詭異的術法修煉到小成的境界,同時他有一種感覺,若是要修煉至大乘,契機就在山巔!


    在山巔他們尋到了一座巨大的殿宇,殿宇中有什麽已然記不大清楚,但那位大哥終究還是記得一些東西。


    他記得他尋到了大乘的契機,甚至還尋到了成仙的奧秘。


    循著內心的渴望,他開始行動起來。


    瘋狂地尋找著。


    一直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麵前跪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死人,是他妹妹。


    而自己的手裏,正緊握著一把短刃。


    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妹妹。


    這件事情導致兄弟決裂,但兩人之間的情感終究還是未曾完全斷絕,所以就這樣一直保持著冷戰,直到現在……


    “殺了她的人,是我。”玫虛閉眼,聲音裏帶著一絲悲涼,“雖然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但為師至今還記得……就算她已經轉世,再次回到了我的身邊,但那時候的傷……嗬,吾徒可知道其中的危險究竟是什麽東西?”


    “弟子不知。”楚生遲疑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吾徒可曾見過那些道印?那些事過去仙人隕落的時候在天地間留下的最後印記。”


    楚生微微點頭。


    他的確是尋到了那些印記,雖說很多印記都對他有些共鳴,但他總覺得卻了一些什麽,最後幹脆將那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忘了個幹淨。


    但玫虛卻是長歎一聲。


    “吾徒看來定力比當初的為師要好。”


    “危險有時候並不是實打實的危機,有時候……危險就是機遇本身。”


    “為師沉迷於那些道印,久而久之,卻是中了心魔。一直到離開仙墟為止,為師甚至都不知道那座宮殿之內究竟有什麽。”


    言罷,玫虛卻是舉起手中酒杯,朝著下方傾倒。


    酒水灑落,在地麵迅速化作一團水霧,隨著風吹散。


    “師尊,宮殿裏麵是……”楚生正要說出其中有什麽,雖然他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但他終歸還是記得一些,比如在殿宇中見到的那座石碑,比如石碑上的那三個字。


    封天殿。


    祭祀上蒼之處,也是那個仙墟世界曾經成仙之處。


    但玫虛隻是擺了擺手,並沒有讓楚生繼續說下去。


    “吾徒不必多言,既然已經過去了,那邊不必再提及……反正為師也已經去不了那個地方,若是知曉其中內容,反倒是徒增煩惱。”


    楚生應允,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人繼續站在懸崖邊上,看著頭頂天穹上瑰麗的天罡之氣。


    在那裏就是仙墟。


    但兩人再也無法去那裏。


    玫虛將骸骨收起,將其埋入墓碑之後。


    本是衣冠塚,但此時卻變得名副其實。


    確是一座墳墓。


    做完這一切的玫虛似乎整個人氣息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但一時間也察覺不出什麽,隻是在楚生的眼裏,自己的師尊變得比以往更加飄逸,就如同真仙一般,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破空飛升。


    “天色不早了,吾徒……去休息吧。”


    “是,師尊。”


    楚生朝玫虛行禮,徐徐退開。


    而玫虛依舊站在那座墓碑前,宛如雕塑一般。


    這就是自己師尊身上的故事嗎?


    楚生心裏還在回想著方才玫虛說的每一句話。


    玫虛便是那位大哥,而晴兒師姐是他的妹妹,至於另一人……楚生心裏也有了計較。


    同時對那個人與楚生碰麵的時候針鋒相對的模樣也有了一絲釋懷。


    他正沿著小徑回去,卻猛地見到麵前不知何時竟站著一人。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道袍的微胖老人。


    是玫淩!


    楚生心裏正尷尬怎麽會在這裏遇見對方,但玫淩卻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


    半響,吐出四字。


    “築基境界?”


    “是。”


    楚生微微行禮。


    不管如何,對方都是自己的前輩。


    不論修為還是身份地位都是如此。


    “能活那麽久,也算你命好。好生修煉,別去學你師尊……”


    一句尖酸的話語落下,便徑自穿過楚生身側,朝著他身後小徑走去。


    楚生沒敢多做停留,抓緊時間奔下山去。


    ……


    豎日。


    楚生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睜眼卻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小屋木門習慣性滅亡的命運。


    “楚道友你這兒的門怎麽那麽不結實,瞧這一手就給撞壞了!”


    稍顯粗獷的聲音落在他耳邊,隨即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


    那人赤著上身,露出精壯的肌肉,一雙眸子裏除了簡單粗暴的張狂之外再無其他。


    “聽說你這兩天在,我們找你煉符啦!”


    “煉符倒是沒有什麽問題,不過這門……”楚生眉頭微皺,指了指倒在地上,甚至有些四分五裂的木門。


    “瞧你這小家子氣的,修煉了那麽多時日這暴脾氣這門還沒有改掉,不就是一塊門嘛,哪裏有煉符重要!”對方卻是很無所謂地大笑三聲,徑自坐在楚生的床邊,勾搭著他肩膀繼續道,“那咱們啥時候出發?看你還沒吃早飯的樣子。”


    “既然都已經修煉了那麽多時日,自當辟穀,朝飲露水夜食西風就足夠了,哪裏還需要吃飯。”楚生冷哼一聲,從床上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著裝。


    倒是那人有些不甘心,繼續道,“你蒙誰呢,早上你吃個露水我看看,楚道友多年不見,怎麽越發虛偽了!”


    楚生不顧對方叫嚷,從儲物戒裏拿出一枚辟穀丹,放進嘴裏。


    臉上帶著笑繼續看著麵前站著的人。


    “那麽邱道友,咱們事不宜遲,快些走吧。”


    “好嘞!拿來吧。”邱道友伸手在楚生麵前晃了晃,“禦空符,我知道你有很多,來幾張我耍耍!”


    “禦空符沒有,不過我近幾日築基,倒是可以載你一程。”


    楚生瞪了對方一眼,不急不緩地說道。


    對方震驚地看著楚生,半響說出一句。


    “好小子……你築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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