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蒼勁有力的手臂執吳鉤劍緩緩走到汴梁城下,劍鋒一指,將漫天大雪劃開一道痕跡,碎雪破飛瞬間如石般堅硬,將守軍撞在汴梁城紅牆上。


    落雪在他發頂融化成水,染著鮮血由劍身滴滴落下,流向不遠處持戟顫栗的趙朝士兵。


    沙沙的腳步聲如催命符般,分明可以自身氣機將風雪隔絕在外的年輕劍神,踏雪走入汴梁城。


    每向前跨出一步,周遭那些持戟大兵氣血便要翻湧一回,等年輕劍神走遠,承受不住巨大壓力的大戟兵紛紛栽倒在地,血流如汩從七竅噴出。


    呂青塘並未直接身往皇城,而是先到了汴梁城某條偏僻小巷的龍門客棧,這家客棧由某位皇族暗中支持,明麵上做的是酒樓生意,背地裏同樣經營些賭坊、私鹽的見不得光生意。


    但客棧更出名的地方在於它有一種全京城都沒有的酒——綠蟻酒。


    皇族正是當年寫下“綠意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負笈遊學皇子,名為宋景泰。


    呂青塘負劍走進客棧,一身江湖客打扮,在汴梁這等繁華地做小二的夥計都心思活絡,見此劍客氣度不凡,便殷勤著上前招待。


    呂青塘隻點了一壺綠蟻,一盤醬牛肉與一碟花生米,惹得店小二背地翻了老大白眼。


    沒想到這劍客緊跟著就從兜裏摸出十兩銀子的大錢拍在桌上,說了句,“這些銀子一半算作酒錢,另一半勞煩小二給店家捎句話。”


    小二一聽這劍客似乎與客棧大老板有交情,頓時客氣道:“客官要說什麽?”


    劍客仔細想了想,神情微微釋然,輕笑道:“你便說,青城山道姑溫蘅很喜歡他那首《問綠蟻酒》的詩,今日呂青塘代舊友飲此美酒,了下一樁心願,若能活著走出皇城,就答應給他辦一件事。”


    說完話,龍門客棧外頓時一陣喧囂,數百披重甲執重槍的鐵騎如一股龍卷遙遙從皇城馳來,數不清數目的持戟甲士迅速封鎖這座客棧。


    周邊街巷房頂上更響起一陣密集的腳步聲,無數錦衣袍繡春刀的六扇門高手在上麵架弩,更有皇城司豢養的番子與江湖死士埋伏在客棧周遭,所有人嚴陣以待。


    此刻老皇帝正帶著他的皇子宋恪心登上汴梁城頭,在左右供奉與無數大內高手護衛下,從最高處俯瞰這座天下第一大城的城廓。


    遙遙望去,巨城籠罩在一片蒸騰的霞蔚之中,幅遼壯闊。


    這座城是整個王朝經濟、人文、政治的中心製高點,四通八達,每年都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流湧進這座巍峨帝都,瞻仰皇城九五至尊的浩蕩皇恩。


    於是,每次太祖皇帝站在汴梁長城最高的城樓上,手把欄杆拍遍,看到天下人才盡數流入大趙帝都時,都會忍不住說出那句千古流傳的話語,“天下英雄盡入吾轂中矣!”


    老皇帝瞧著站在自己身邊那個蹦蹦跳跳要去觸碰烽火台的幼子,臉上露出來欣慰的笑意。


    關於這位老皇帝,史官記載十八歲舉事,七年橫掃天下,年紀輕輕即位大趙皇帝,前期勵精圖治,對外強勢打壓北胡與西域,東夷數國每年都派使節前來進貢。


    對內任命清黨領袖安道林為上柱國與內閣首輔,事事躬親,使得戰亂初定的趙朝逐漸有欣欣向榮趨向,經濟全麵恢複、國庫漸趨充盈,史稱乾元盛世。


    同時,老皇帝為他未來的接班人、趙朝太子儲備了一大批治世能臣,並鏟除了一批具有皇位威脅的藩王。


    老皇帝對太子極為器重,時常耳提麵命地告誡他要謹言慎行,他給太子所有可以享受的優待特權,文武百官見到太子都要跪拜行禮、誠惶誠恐。


    因為他們知道,太子將來一定會繼承皇位,成為新一代的天下共主,若想保住腦袋、官位,就得好好地拍馬屁。


    然而後來的事情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大約是老皇帝對太子期望太高了,還是太子從小含著金鑰匙成長心靈脆弱了些,在一次與內閣討論軍機要事的時候,太子發言有些瑕疵,被老皇帝狠狠訓斥一頓,回去後竟然嚇病了,沒過一月便一命嗚呼。


    這件事對老皇帝打擊重大,此後便不再專心朝政,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後宮,並創造連續十年不上朝的記錄,為天下士子所詬病。


    所幸近些年與太子同母的小皇子宋恪心日漸長大,隱約有當年太子的風采,老皇帝毫不顧及自己那幾位頗有出息的兒子,將帝國未來再次交到這個連四書五經都沒記全的皇八子身上。


    老皇帝迎著冬日的漫天大雪,向壯美山河投下深沉的一瞥,拍著幼子的肩頭問:“心兒,覺得城下風景如何?”


    皇子宋恪心點了點頭,天真道:“美!”


    老皇帝摸著雪白胡子嗬嗬笑起來,揮了揮手,讓身後那些大內暗衛與兩位供奉退下,指著大好河山,“心兒,將來朕走了,這位子可要交給你坐了,這片大好江山也都是你的,你有沒有信心幫朕打理好它?”


    年幼的宋恪心咬著手指頭歪頭,臉上露出傻傻的表情,“那時候,皇兒是不是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玩什麽就玩什麽?”


    老皇帝一怔,摸著小皇子腦袋輕輕笑著,“心兒啊,你以後就安心做皇帝,朕已經給你選好了人,個個都是治理國家的大材,你隻需駕馭好他們,趙朝就可以平穩從你手中傳下去了。”


    宋恪心咧開嘴笑起來,老皇帝擦一擦眼角,也跟著笑著,佝僂的身軀微微挺直了些,似是要一眼眺望到遠在千裏外的大趙長城。


    龍門客棧,梁元豹率兩千禁軍呈掎角之勢將此地包圍起來,內有一千人持巨弩長戟戒備,外有一千人封鎖街道並與六扇門遙相呼應。


    皇宮禦馬監太監魏安腳尖輕點,從一排排房頂掠近,輕飄飄落在距離客棧不遠的一塊牌坊上。


    大雪漫天飛散,身後有隱匿起來的番子想要上前遞一件貂袍,被魏安揮手打斷了,他的目光緊緊鎖住那間客棧,身上的肅殺氣緩慢流轉出來,將風雪阻隔在身體一丈以外。


    客棧裏的食客全被外麵劍拔弩張的陣勢嚇住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隻顧著紛紛跪倒在地上不停磕頭,聽見門口那位騎高頭大馬的重甲將軍舉起一杆破天錘,沉聲喝道:“大膽劍客,敢在皇城作亂,還不速速出來!”


    話音剛落下,隻聽見客棧二樓傳來一聲輕描淡寫的嗬斥,“聒噪。”


    聲音不大,卻回響在整條街上,唯獨喊話的梁元豹聽後耳鼻溢血,不受控製地從馬匹跌落,手中破天錘也砸到地上。


    所有禁軍紛紛後退三步,魏安從遠處掠下來,瞬間掐起梁元豹人中,連點幾處大穴,這才止住傷勢。


    魏安放下梁元豹,麵色凝重地轉身望向二層樓閣,裏麵的高人起碼已是一品聖人境界,而自己的魔功隻不過修煉至一品金剛,遠遠不是對手。


    若是樓內這位存心發難,倒不是說堂堂汴京城便攔不下這位了,隻是眼前兩千禁軍與自己豢養的番子、江湖死士們遠遠不夠死的,保不齊自己也要死在他手上,霸業宏圖未成,如此身死,不夠劃算呐。


    不料剛止住傷勢的梁元豹再次提錘上了馬,重甲將軍剛從邊境調來帝都,在沙場上麵對十數萬人的刀槍也未曾皺過眉頭,又哪會被江湖劍客嚇倒,再厲害的劍,又有誰能抵擋住成建製的王朝鐵騎的衝擊?


    隻聽到梁元豹舉錘吼道:“刺客如今便在樓裏,我梁元豹第一個不怕死,決心擒住刺客,諸位可敢一戰?”


    兩千從沙場精挑細選進來的禁軍齊齊怒吼:“死戰!死戰!死戰!”


    聲音如雷,隱隱貫耳,此一刻這群士兵從死人堆摸爬滾打出來的殺戮氣徹底迸發出來,令人膽寒。


    呂青塘在樓內喝光半壺綠蟻酒,不去看那被嚇得屎尿齊流的跑堂夥計,隻大笑三聲,背起吳鉤劍、拎著酒壺從二樓欄杆躍下,一襲白衣在肆虐大雪中更顯山河遠闊。


    魏安見劍客落下,眸子瞬間緊斂,飛快後撤十幾步,隱匿到人群角落裏,心中緊張的壓抑感才稍稍減輕一些。


    梁元豹見眼前劍客身形瘦削,其貌不揚,隻是背負的那柄劍頗有些來頭,也不敢小覷,一手抓緊韁繩一手握錘道:“梁元豹奉皇命拿你,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便棄劍降了吧!”


    年輕劍神舉起酒壺,行醉步笑道:“我本江左布衣,三十年苦修劍道入聖人,今欲向天地正道借命兩百年,隻求天地通融三分,讓晚輩去硬捍這天下第一城的兩萬五千甲!”


    笑罷,呂青塘背上吳鉤劍倏的出鞘,森寒劍光刹那劃亮天空,割裂開一道與大地分離的雪幕。


    所有人瞠目結舌,隻見天空中烏雲瞬間席卷翻滾過來,如同沸騰的開水般,風雪被吳鉤劍攪作一團,形成一道筆直的龍卷,街道兩旁的樹木枯枝颯颯作響,土地為之震動。


    吳鉤劍在空中繞行一圈,回到呂青塘身前懸停止住,呂青塘屈指一彈,劍身以飛快速度震顫,輕輕蕩出一股霸道劍罡橫掃四周。


    “我入陸地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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