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地處夔州道西北,也是帝國最邊陲的州城之一,以“漢國臂掖,以通西域”而得名。


    甘州與驪靬、涼州、境州共同組成趙朝北部防線,也是帝國四大防禦要地之一,這地方即便漢人鼎盛時期也不太平。


    前秦執政時,來自草原的匈奴和西域的大氏國常來叩關,等到匈奴被蒙古人滅光,蒙古人又頻頻叩關。熬到趙朝了,這個史無前例統一帝國最大疆域的國家也未能阻止打敗蒙古人的韃靼人日常叩關。


    總之甘州是個不太好的地方,外人來一次搶一次,搶一次打一次,打仗,是要死人的。


    所以甘州太守不是那麽好當的,僅從天啟一年到三年間,甘州太守便死了五個,平均下來每年死一個半。


    汴京城那幫拔下頭發絲兒都是算計的人精也不傻,雖然一個個爭破了頭皮想做官,可爭掉了腦袋是萬萬不可以的,所以從年初到入夏,甘州太守的正四品官位空懸百日,無人敢接。


    天後指派兵部尚書張鸛前去甘州,還給他授太子太保、賜尚方寶劍一柄。


    鐵杆狗腿張鸛沒得說,天後讓去哪兒赴湯蹈火就去哪兒,從汴京到甘州四千多裏像模像樣走了大概十七天就上書辭官回家了。


    天後又找上第二個狗腿兵部侍郎韓終,韓侍郎索性連蒜都懶得裝了,三個字“我不去”,天後回了八個字:革職為民,再不敘用。


    在朝廷焦頭爛額之際,終於有人肯出來背鍋了,此人是兵部主事王在信。


    他在兵部一向名不見經傳,做事低調,來到兵部並不是因為懂兵,而是當了十年學士終於熬死一個兵部主事,便從翰林院調來了。


    換句話說,他就是個拉出來頂包的。


    王在信帶著十幾個仆從馬不停蹄趕往甘州,順利接過了甘州太守印,開始整頓吏治。


    他在政務上將甘州治理得井井有條,在軍事上同樣廣積糧、深挖壕,還派人在城外十裏建了小城,作為防禦韃靼人和西域人的城前哨。


    沒想到消息傳回汴京的時候,天後勃然大怒,氣得將奏折摔在了地上,“區區甘州,新舊城不過相距十裏,把新城建得這麽近,舊城前麵設得地雷、絆馬索是讓自己人出去趟嗎?新城若是守得住,那還要舊城何用?若是守不住,新城的敗軍是要開舊城城門放進來還是緊閉城門看他們死絕?王在信誤我大趙!”


    但朝廷已經來不及後悔了,因為王在信在聖旨趕來的前一天就死了。


    天啟三年十月十二,夔州匪首王保保糾集十萬部眾,向甘州城發起進攻。


    甘州城曆經數百年戰火洗禮,壕溝環繞,防守縝密,並且還有紅衣大炮坐鎮城頭,實屬堅城。


    戰鬥持續了三天,過程比較簡單,大概是甘州太守王在信親率守軍一萬出戰,被王保保的十萬大軍打跑,退守新城。


    新城內王保保奸細縱火破壞,大亂,王在信再退,回到甘州城。


    此時的王在信很清楚,他恐怕守不住了,不會再有希望,他實在無力挽救危局。


    可他並不打算再退了,因為他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


    十月十五,王保保集結所屬十萬人,向甘州城發動總攻,王在信率三千守軍拚死守城抵抗。


    這一次,王保保以數十倍兵力優勢,發起了無數次進攻,卻始終沒能拿下城池。


    正當王保保嚴重懷疑守將是否還是前幾天那個被自己打得落荒而逃的草包太守時,甘州城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了衝天的呐喊聲,沒有了火炮聲,因為城內守軍已經發射完他們最後一支箭,最後一發火炮。


    在最後的時刻,王在信向家中老仆詢問了汴京城的方向,站在城頭,向著東南方行叩拜禮,說出了臨終的遺言。


    “陛下,臣已竭力矣!”


    隨後他穿好官服,佩戴著來時朝廷賜他的尚方寶劍,跳下城頭。


    十月十五,三千趙軍戰死城頭,甘州太守王在信陣亡,甘州破。


    王保保是西域阿速國人,十歲時隨父親來到中原,以販賣私鹽為生。


    鹽在趙朝屬於官府管製,未經允許民間不準販賣,然而隨著官府的腐敗,鹽價越漲越高,而尋常百姓隻需要花三分之一的銀子就可以從王保保那裏買來比官鹽好許多的私鹽。


    從舊曆三十年起,王保保憑借著販鹽盈來的暴利組建私人護衛,期間豢養了大批門徒客卿,籠絡無數死士為其效力,並且在江湖上廣泛結交俠士,動輒豪擲千金。


    傳言王保保曾在街頭救回一落魄刀客,刀客因模樣醜陋被王保保一位美妾譏笑,美妾被王保保揮刀劈死,從那以後落魄刀客誓死追隨王保保,現在已是一品大刀客,位列王保保府上客卿之首。


    王保保對待一落魄刀客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他在夔州道一帶的名聲。


    天啟三年,王保保於驪州起義,並迅速組織起數萬以山賊為主的隊伍,連續攻占河西、寧堡、金川等地,成為當地一大匪患。


    沒多久,夔州郡守童綸便調集郡內十萬兵馬打來了,十萬人很快收複河西、寧堡等失地,並包圍了驪州。


    王保保與東拚西湊起來的幾萬匪眾硬是堅守城池四十多天,期間趙軍動用各種武器攻城。


    無論火炮、巨弩還是落石,一次次快要登上城頭的趙軍最終都被打落下去,而夔州郡守童綸騎馬遠遠眺望著驪州城頭,可以清楚看到一襲紅袍的王保保拚了命地殺在最前麵。


    這場大戰曾經有人勸王保保放棄驪州,暫避趙軍鋒芒,另尋時機圖謀再起,然而王保保堅持再等幾天,戰機總會出現。


    在堅持了長達四十天的時間後,終於出現轉機,夔州道東部境州有韃靼人百萬青壯壓境而來,元帝慕容皇圖扛起替天行道大纛,鐵騎四處奔襲,讓正在西邊打驪州的童綸腹背受敵,不得不宣布退兵。


    驪州一戰讓王保保名動天下,同時也讓他自信心極度膨脹起來。在驪州之戰後不久,趙朝沙場猛將尉遲北海受封天策上將,領兵三十萬遠征拓跋金剛。


    大軍途經夔州道時,僅用三天時間,尉遲北海攻破驪州城門,王保保率餘部逃亡西域,後被趙朝招安,很快又反,並攻下甘州城。


    夔州道出了這麽個反複無常的小人也夠郡守童綸頭疼的,派兵去打他,他跑,撤兵回來,王保保又追在屁股後麵騷擾。


    王保保雖對自己人仗義寬厚,但是收拾起對手極其狠辣,甘州城一役,俘虜了三千趙兵,王保保將他們招降後當天夜裏就給挖坑活埋了。


    不少草莽、流民、山賊都想投奔王保保混碗飯吃,但鍋就那麽大,不少敗興而歸的山賊就扯著王保保的大旗狐假虎威,幹些傷天害理之事。


    小蓮花山上有撥山賊,大當家叫袁熊畜,手底下山賊有三百人規模,在附近山區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但這小家小戶去投奔王保保實在不起眼,到了驪州頂多混個百夫長,遠不如在小蓮花山逍遙快活。


    索性袁熊畜就頂著王保保的名頭四處作惡,前幾日騎馬逛到碧蹄館,要求交上一千兩銀子作歲錢,碧蹄館一位頗有聲望的老學究出來求情,被自己拿刀架著都不肯讓步,最後竟然撞牆自盡了,臨死前隻求能放碧蹄館百姓一馬。


    眼看著圍觀百姓要暴動,隻帶了十幾騎前去的袁熊畜隻得放低身段,把價錢往下壓了一半,然後縱馬飛快離開。


    此事在碧蹄館尚未傳開,隻有幾位資曆老的老祖宗互相商量著如何化解此事。


    然而碧蹄館住著的都是窮人,幾位老祖宗也不指望他們能拿出錢,眼下隻有死路一條。


    當幾具屍體從官道抬回碧蹄館的時候,山賊索要一千兩歲錢的事情才逐漸傳開,有膽大的人仔細辨認了幾具麵目全非的屍體,便發現這是碧蹄館李老爺子一家,正是知曉內情的一位老祖宗。


    祖孫三代八口人連夜收拾包袱離開,不知怎麽就死在了路上,屍體被碧蹄館的人發現時已經涼透了。


    李宓捧碗小米粥坐在門檻上聽著,抬起胳膊肘頂了頂身邊的姑娘,“好像死人了啊,被山賊殺得吧?”


    呂辭咂了咂舌頭,輕聲道:“山賊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在路上設防。萬一到時候來碧蹄館收錢隻剩一座孤鎮,他們當家的多丟麵子。”


    李宓嗬嗬笑起來,“這夥山賊狠茬子不敢惹,就知道撿碧蹄館這樣的窮地方往死裏欺負,看來是不知道水淺王八深的道理。”


    “小子,說誰王八呢?”


    身前大片光線被一道襤褸身形遮住,黑臉乞丐負手走過來,把嘴裏叼的枯草插進亂發裏,便接過李宓手裏的半碗小米粥,喝完了,問呂辭,“丫頭,你爹采藥去啦?”


    呂辭軟軟地嗯一聲,隻見黑臉乞丐原本凝重的表情終於輕盈了幾分。


    他已算是二品境的小宗師,但不知為何,每次麵對呂丫頭那個邋遢老爹,總會有種莫名的壓力,但觀其氣機,全然不像習武之人,除非是那早已抱樸歸真、鶴發童顏的老怪物。


    但近幾百年間也隻出過龍虎山前代天師趙仙俠、武當掌教王叔陽、白馬寺渡海僧這樣的人物能到達此等境地。


    姓呂的那邋遢老頭兒?興許隻是自己多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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